劉潔
烏拉蓋草原的初春,積雪未融,枯黃的草和干枯的樹丫,在風(fēng)中舞著,天藍得容不下一絲云。
三月末,冰消雪融,天地間盡是風(fēng)積卷的昏暗顏色。天空著了層層濃重,一場春雨沒在期盼中落下,而是被風(fēng)生生吹走了。人們終于脫去了厚重的冬裝,換上輕便的春裝,來迎接?xùn)|風(fēng)的贈予。
接春羔時節(jié),牧人們早晚值守,恐怕一覺睡過去,就折損了一個小生命,只要看到小羊們,追著羊媽媽咩咩地叫,歡快地喝奶,他們疲憊的臉上就會揚起笑意,一切都值得。
四月起,風(fēng)沙癡纏,天地昏黃,不得已出門,帽子、口罩、風(fēng)衣齊上陣。屋子里彌漫著風(fēng)吼和嗆人的土腥味,人們感嘆:這天兒千萬別出門!記得兒時,總盼著去放風(fēng)箏,可風(fēng)太大,只能躲在呼呼作響的屋里,欣賞彩色的塑料袋在空中亂舞。
30年前的草原小鎮(zhèn)只有一條砂石鋪就的大街,路旁幾株老楊樹筆直地佇立,像是守著那些低矮的土坯房和青磚房。因沒有高山和大樓依傍,沙借風(fēng)勢,風(fēng)比現(xiàn)在更猛烈。肆虐的風(fēng)沙讓人睜不開眼,女人和孩子用透明的紗巾罩頭,還是能感覺到風(fēng)沙打臉,經(jīng)常抬頭就看到各色的紗巾在高高地在枝頭飛舞。
期盼中的第一場春雨綿延了一整天,低洼處積了幾處小水潭。傍黑,雨滴化作晶瑩的雪花,悄悄入夜。翌日清晨,霧氣氤氳的小鎮(zhèn)清朗了許多。風(fēng)不在時,水藍的天上描著幾筆不經(jīng)意的白云。小草的萌發(fā)就看今朝,“春雨貴如油”正是此意,讓草兒們真真地露了頭才好。
清明節(jié)的紛紛淚滴,化作一場撲撲朔朔的雪,染白了大地,讓兩個世界都變得純潔美麗。
四月下旬,小草從昨日的枯黃中蘇醒,楊柳抽出新芽兒、鳥兒們一邊在樹叢間舞蹈,一邊歡叫出串串翠鳴?;蛟S是和我們一樣,告別了漫天黃沙的日子,心情和藍天一樣晴朗。
谷雨及后的一月是草場的休牧期,陣陣春雨催促著小草冒了頭,牧民們把牛羊馬駝,都在侍弄在圈里,讓那榮榮的春意好好滋長吧!再過一個月,草原的生靈們就能盡情地咀嚼春光了。
五月初的草原像一位含羞的女兒家,一席草裙織成,悉心點綴的花色隱隱閃動,春水潺潺襯著桃色,舍不下指尖的溫柔,立在樹影的翠綠下娉婷,盎然春意流淌畫卷。孩子歡快地邊跑邊喊:“媽媽!快看!花開了!”
草原的春,晚則晚矣,但在那漫長的灰白與枯黃的等待后,只一夜,嬌綠、粉紅、鵝黃紛紛登上畫卷,藍天白云下的烏拉蓋草原即將開啟一場遼闊絕美的視覺盛宴。
春天萬物復(fù)蘇,春回大地,江河解凍,燕子飛來,美景無限。一望無盡的原野上,牛羊滿坡,駿馬飛馳,機聲隆隆,馬達轟鳴,到處是一派接羔保育和春播備耕的繁忙景象。
天邊,一只蝴蝶風(fēng)箏煽動翅羽,拽著一縷艷陽也遠遠地趕了過來,眷戀著這美好的春天。
冬的記憶
不偏不倚立冬這日,烏拉蓋草原迎來了一場好雪,兩三公分厚的雪,踩上去嘎吱嘎吱響,奶奶說:“這場雪存下了!”
雪地游戲
兒時,總是盼著一場大雪,可以暢快地堆雪人、打雪仗,還可以在雪地上踩車轍,兩腳岔開約80度,交替前移,身后便留下一道車轍。最過癮的游戲是滑雪梯,大沙溝是小伙伴們兒時的樂園,那里有一道長長的斜坡,表面平整,儼然一副天然的大滑梯,坐上冰車,直沖下去,帶勁兒。也有膽子大的,用粗笨的黑條絨棉鞋代替滑雪板,兩腳一前一后,直滑下去,總引來一陣叫好聲。
去年,院里積了雪,8歲的兒子央求著:“媽媽,咱們堆雪人吧!”我無法拒絕那渴望的眼神,就和他一起“瘋”起來,“好吧!”見我同意,他呲著豁牙手舞足蹈。雪人的身子和頭很快堆好了,藍色和紅色的瓶蓋變成眼睛和嘴,透明的胡蘿卜變成鼻子,瞧著兒子抱著雪人合影的樣子,我想有機會還要和他再堆一次雪人。
雪的說法
草原漫長的冬季,滋生出一些關(guān)于雪的說法。“剛下的雪第三層是干凈的,可以吃。”我信了,小心地撥開兩層,拈起些嘗了,冰冰涼涼的,居然有點甜。由于草原冬天奇冷,手、腳、耳朵常被凍僵變硬,這時千萬不能沾熱水,而是要抓一把雪慢慢搓熱,否則就會適得其反。還有關(guān)于雪的小竅門,掃地前將雪撥在地上,趁著雪沒融,迅速掃起來,雪粒和土就會混在一起,不起塵。清潔地毯是個難題,有了雪就會變得容易,將地毯鋪在雪上,用一根粗棍挨著打過去,塵土就會被雪吸附。
白毛風(fēng)(風(fēng)吹雪)是草原上的狠角色。刮白毛風(fēng)千萬別出門。呼嘯的北風(fēng)瞬間將天地變成白茫茫一片,對面不見人。一天,白毛風(fēng)大作,妻子說:“我到街對面加加爐子?!闭煞驔]在意,只“嗯”了一聲,第二天雪停了,在離家百米遠的地方發(fā)現(xiàn)凍僵的她,大家無不嘆息。白毛風(fēng)天氣里氈包總會接待一些迷路的人,凡叫門必開,待眉毛上的霜雪散去,牧民老鄉(xiāng)們會捧出熱騰騰的奶茶、果條、手把肉,就像到了家。第二天風(fēng)停雪靜,牧民大哥會送一件救命的羊皮襖,穿著它上路肯定能平安到家。
趣事
兒時,一根冰棍只賣2分錢,別看便宜,那股特殊的香味至今無處尋覓。我常常抓一大把鋼镚,拎著暖壺或水舀子去買,每次都滿載而歸。一次,我竟然一口氣吃了6根冰棍,直吃得舌頭發(fā)麻。那時沒有自來水,家家外屋放著一口大水缸,最冷的日子里,缸壁總會轉(zhuǎn)圈結(jié)一層冰,淘氣的小伙伴就趁著大人不在家,摳下來自制成冰棍,一個個吃得直打哆嗦。
雪地里抓鳥是極容易的,雪埋住大地的日子,鳥找不到吃的,爺爺就會給我逮鳥玩,掃開一塊雪,撒上一把麥粒,用一根小棍支起篩子,小棍連上細繩,細繩連著門后爺爺和我的眼睛。爺爺告訴我:“要有耐心?!甭槿搞@進來時,只要輕輕一拉,篩子就會像機關(guān)一樣落下。有時我會貪心,總想要更多鳥兒飛進來覓食,可這樣往往一無所獲。
上學(xué)
冬日,寒風(fēng)總像能鉆進骨頭縫里,我們個個全副武裝,棉衣、棉褲、棉鞋、帽子、脖套、棉手套齊上陣,只露出兩只不怕凍的眼睛。棉手套是家做的,大拇指和四指分開的樣式,媽媽會蓄上厚厚的棉花,兩只手套間訂根帶子,可以掛在脖子上。然而這樣,一到冬天手腳還會生出凍瘡,腫得像包子,又痛又癢。我們班有一對兄弟,他們總是穿著笨重的氈疙瘩(羊毛氈做的高筒靴)步行很遠上學(xué),一進門就會引來一陣哄笑。路上,弟弟會踩著哥哥留下的雪窩前行,還能在哥哥身后背風(fēng)。
北風(fēng)呼嘯著,中午回不了家,第四節(jié)課一下,小小的爐盤上就被飯盒、饅頭擠得滿滿登登,常有人吃涼飯。一天,老師從家里搬來了一口大蒸鍋,騰騰的熱氣暖了教室,也暖了那個冬天。
后來的雪
我仰望微藍的天空,幾只潔白的鳥兒掠過,羽毛似的云彩仿佛是它們留下的倩影。雪停了,勤勞的人們掃開一條路,從家門口伸向遠方,孩子們也拿著小掃帚依樣兒學(xué)著。
雪地上滿是雜亂的腳印和車轍,越野車駛過揚起高高的雪塵,印證著冬日里人們的奔忙。校園門口,大人們凍僵的眼神里終因孩子雪中的歡笑聲,泛出一絲喜氣。是??!生活不該是一張張凍僵的臉。一對老夫妻互相攙扶著在雪中挪步,晶瑩的雪花是他們冰雪童話里的一章,雖說來得晚些,可還是來了。
我想起了爺爺家,那鋪火炕和那面火墻,足以消融冬日所有的寒冷。天又陰起來,雪花仿佛隨時會降臨,一串足印留在雪地上,點點泛著銀光……
——選自《西部散文選刊》微信公眾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