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樹貴
我關(guān)于寒假的美好記憶,都是祖母給的。寒假,陪伴我們小孩子的主要是祖母。祖母一輩子未下過田,家里的活,旁人也插不了手。她整天圍著鍋臺轉(zhuǎn),圍著洗衣盆轉(zhuǎn),圍著我們轉(zhuǎn)。一日三餐,燒煮漿洗,照顧孫輩,就是她的主要職責(zé)。
童年的寒假特別溫馨。我們四個差不多大的孩子,整天像一群餓壞了的小豬,圍著祖母要吃要喝。吃飽喝足就鬧啊瘋啊,當(dāng)時五十幾歲的祖母感覺還很年輕,可以陪我們踢毽子、跳房子、砸銅板……鄉(xiāng)下孩子玩的招數(shù),好像祖母都會。
祖母會給我們找樂兒,在貧瘠的鄉(xiāng)村,在沒有圖書沒有電視的寒假,給予我們許多金子般的記憶。
里下河地區(qū)的冬天是濕冷的,沒有北方的暖氣,家里冷,外面更冷。取暖靠衣服靠運動。我們穿著厚厚的棉襖、棉褲,還是冷得縮成一團(tuán),根本不想動。祖母有辦法。門前小河的冰有鍋巴厚了,祖母洗菜時,順便敲上鍋蓋大的一塊帶回家,我們就可以玩“敲鑼賣糖”的游戲了。
我們挪著胖胖的身子,先合力把冰塊敲碎,再去找蘆葦稈,取中間無結(jié)的空管,一人一根。每人領(lǐng)一小塊冰,對著冰塊的一個點用力吹,熱氣在冰面融出一個窩,既而成洞,可以用毛線將冰塊穿起來提著了。再搗一根屋檐下的冰錐,冰塊是鑼,冰錐是槌,“當(dāng)當(dāng)當(dāng)”地敲著,我們就是走街串戶的貨郎,在敲鑼賣糖呢。玩的吸引力戰(zhàn)勝了寒冷,寒冷擋不住我們了,我們奔出家門,在村巷里奔跑,引得別人家的孩子在屁股后面攆,想玩,得跟我們說好話。兄弟姐妹,鄰居伙伴,三五成群,競相吆喝。走兩圈,磕下一小塊冰扔進(jìn)嘴里,牙齒震得嘎吱嘎吱響,興奮卻激揚在臉上。
小時候的寒假多冷??!冰封河面的日子,也是造就英雄的良時。記得年根里最冷,門前那條河基本封住了,我們有祖母看護(hù)著,可以去河面溜冰。大哥膽大,常從洗菜碼頭敲下一塊冰,墊在鞋底下,哧溜一聲,就從河這邊滑到河那邊。膽小的我,要和他們一起去對岸小菜場買豆腐,只好繞遠(yuǎn)路從橋上過。兒時的記憶里,英雄與俠膽柔腸、刀光劍影無關(guān),就是能在冰上翩翩起舞的人,比如我大哥。因此我五體投地崇拜他,對他言聽計從。
也有室內(nèi)活動,圍爐取暖。陽光從大門口斜斜地照進(jìn)來,我們正好坐在光束里,四個孩子圍著一只銅爐,八只腳的腳尖靠著爐壁取暖。其實心思不在取暖,而在爐灰里埋的蠶豆。一會兒工夫,就掀開銅爐蓋子,用木棍做的筷子在里面摟摟,給蠶豆翻身,“摟蠶豆,摟豌豆,白鴿子媽媽翻跟頭?!睋е鴵е?,豆子就有香味了。唱的歌里,為什么會有白鴿子媽媽?我好久好久也沒明白。直到前不久,一位文友寫小時兒歌,才知道原文應(yīng)該是“摟蠶豆,摟豌豆,摟不過來翻跟頭”,讀音上以訛傳訛,令我困惑多年。豆子徹底熟了,會啪嗒一聲炸開,調(diào)皮的還會像子彈一樣射出去,惹得我們四個追趕著尋找。
時光緩緩流淌,祖母照應(yīng)著我們一天天長大。在父母為生活奔波,無暇顧及我們這些泥猴子的日子里,是祖母撫慰著嬌嫩、渴望的心靈。我們留戀童年,留戀小村,其實是留戀祖母羽翼下的溫暖。
發(fā)稿/小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