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 云 松

(沈陽大學 師范學院, 遼寧 沈陽 110041)

關公誕生傳說是關公民間傳說的一大分支,在貴陽、寧夏、湖北、四川、浙江、河北、山西、山東、北京、天津、江蘇、遼寧、吉林等諸多省份皆有傳播[1],但未見地域化敘事方面的專項研究。然而這一研究視角不僅有助于挖掘該傳說的地域敘事特色,也有助于關公文化地域性研究的深入開展。

一、 敘事結構地域多元化

1. 關公誕生的傳說

關公誕生傳說的源頭是《三國志》,據(jù)其中的《蜀書》記載,“關羽字云長,本字長生,河東解人也。亡命奔涿郡”[2]。在此基礎上,民間對關公的來歷展開了豐富的想象。元代刊刻的《三國志平話》曰:“話說一人姓關名羽,字云長,乃平陽蒲州解良人也,生得神眉鳳目,虬髯,面如紫玉,身長九尺二寸,喜看《春秋左傳》,觀亂臣賊子傳,便生怒惡。因本縣官員貪財好賄,酷害黎民,將縣令殺了,亡命逃遁,前往涿郡”[3]。其中對關公來歷的敘述已經(jīng)具有了情節(jié)性,“神眉鳳目”的描寫也使關公形象有了一定的神化色彩。同樣產(chǎn)生于元代的雜劇《劉關張?zhí)覉@三結義》進一步豐富了關公的出身,敘漢末蒲州州尹臧一貴與謀士皮寒犯上作亂,兩人請關公為叛軍統(tǒng)帥,關公怒其叛亂而殺之,并隱姓埋名亡命江湖[4]。從《三國志》到《三國志平話》再到元雜劇,對關公出身的敘述日益豐富,體現(xiàn)了元代市井說話、戲曲搬演對史傳敘事的演義。

2. 關公前世的敘述

關公誕生傳說流傳于遼寧的鞍山、瓦房店、準喀喇沁、大洼、本溪等多地,具體篇目有鞍山的《關羽出世》[5]27-29、瓦房店的《關公下凡》[6]283-285、準喀喇沁的《關公臉為啥是紅的》[7]24-29《關老爺?shù)哪槥槭裁词羌t的》[8]8-9、大洼的《關云長出世》[9]10-14、《關公與小白龍》[9]151-156、本溪的《關羽的來歷》[10]75-78等。本文將上述傳說分為若干敘事功能,并歸納其中的故事類型,探究這些故事類型在遼寧地域呈現(xiàn)的敘事結構模式。上述傳說的具體敘事功能和代表符號詳列如下。

(1) 具有神性的龍或蠶(A)。除《關云長出世》[9]10-14之外,其他傳說均將關公的前世描述為神龍,只不過有四爪金龍、蛟龍、赤火龍、黃龍、小白龍等不同龍種之分?！蛾P云長出世》將關公的前世描述為一只名叫露素榮的大蠶,千年來受日精月華而成道,被玉帝欽命為吻露之神[9]10。

(2) 不同原因?qū)е碌胤酱蠛?B)。旱災地域有的傳說泛稱為山西或晉中地區(qū),有的詳稱為山西蒲州、湖北襄陽或安徽滁州。旱災原因少數(shù)傳說略去不敘,多數(shù)集中在上天尤其是玉帝對人間的懲罰上,如《關老爺?shù)哪槥槭裁词羌t的》敘滁州人糟蹋糧食導致玉帝降罪[8]8,《關公臉為啥是紅的》則敘百姓說了玉帝的壞話,灶王爺稟報給玉帝導致大旱[7]25。

(3) 神龍或蠶神與某人交好,受其委托或主動降雨以救旱災(C)。與關公交好之人身份不一,或為和尚、道士、喇嘛,或為尋常的瓜農(nóng)、賣豆腐的老漢。他們大多在與神龍或蠶神的攀談、弈棋等交往中識破對方身份,求其救助受災百姓?！蛾P老爺?shù)哪槥槭裁词羌t的》則敘黃龍不忍看百姓饑餓而主動托夢給賣豆腐的老關頭,告訴他自己要降雨救民[8]8。

(4) 神龍或蠶神降雨使百姓獲救(D)。神龍或蠶神未經(jīng)玉帝允許,運用法力為百姓降雨,百姓得以擺脫干旱之災。

(5) 神龍或蠶神因泄露天機將被處斬,遂求助于交好之人救自己順利投胎轉(zhuǎn)世(E)。神龍或蠶神被處斬的時間多為次日午時,只有《關公下凡》為某日的午后未時[6]284。關于救助的方法各個傳說并不一致:有的傳說敘交好之人要接住神龍的血保存在木魚或鐘里,如《關羽出世》[5]28《關羽的來歷》[10]75;有的敘交好之人要將神龍之頭用黃布或紅布包好,經(jīng)49天或100天才能打開,如《關公臉為啥是紅的》[7]27《關老爺?shù)哪槥槭裁词羌t的》[8]8;有的要將神靈的尸體或化身封存在大缸或大鐘里,經(jīng)49天才能揭開,如《關云長出世》[9]11《關公與小白龍》[9]154。只有《關公下凡》例外,敘和尚將救民的蛟龍扣到大鐘里,文武官員和黎民百姓趴在鐘上,未時之前無論多大的風雷都不能離開[6]284。

根據(jù)系統(tǒng)總體損耗最小，并滿足節(jié)點電壓裕度要求，得到柔直系統(tǒng)有功功率最優(yōu)值為P=201 MW，整流側(cè)無功功率最優(yōu)值Q1=15 MVar，逆變側(cè)無功功率最優(yōu)值Q2=13 MVar。

(6) 神龍投胎轉(zhuǎn)世為關公,但因種種意外投生出現(xiàn)問題(F)。如《關老爺?shù)哪槥槭裁词羌t的》敘因和尚好奇提前打開了封存龍頭的包袱[8]9;《關公臉為啥是紅的》敘因喇嘛慌手慌腳沒找到黃布,用紅洋標包裹龍頭[7]27-28。以上意外均導致轉(zhuǎn)世的關公生下來臉就是紅色的。

(7) 關公轉(zhuǎn)世后被收養(yǎng)(G)。收養(yǎng)者或是和尚,或是一般村民。有姓氏者或姓關或姓張?！蛾P公與小白龍》[9]155《關羽出世》[5]28《關公臉為啥是紅的》[7]28-29直言收養(yǎng)者為賣豆腐的老關頭。

(8) 收養(yǎng)幼時關公的老人不幸去世,關公的生活又出現(xiàn)波折(H)。如《關云長出世》寫關公因仗義疏財導致家業(yè)一空,直弄得吃上頓沒下頓[9]12?！蛾P羽的來歷》則寫關公被姜員外收養(yǎng),但因好打抱不平被姜員外關在小房里[10]77。

(9) 關公傷人性命,被官府緝拿(I)。傷及性命的人各有不同:《關公下凡》敘關公打死了官員的孩子[6]285;《關云長出世》敘關公因生活困頓向昔日的欠債人討債,對方矢口否認,關公一時怒起不慎傷其性命[9]12。

(10) 關公逃亡中被搭救脫離危險,但面目改換,尤其是臉變成了紅色(J)。搭救者或為觀音菩薩,或為其他神仙。

(11) 關公得名為關羽或關云長(K)。搭救關公的觀音菩薩、神仙、曾與關公前世交好者為其起名為關云長,如《關公下凡》[6]285《關云長出世》[9]12《關羽的來歷》[10]77-78。也有的傳說敘收養(yǎng)關公者為其起名為關羽或關云長,如《關羽出世》[5]28《關公臉為啥是紅的》[7]29。

將上述11種敘事功能加以歸納,并以所列的符號為代表,得出如下故事類型:第一,神靈救世故事(ABCD)。第二,神靈投胎轉(zhuǎn)世故事(EFGHK)。第三,亡命江湖故事(IJK)

通過研究發(fā)現(xiàn),遼寧的關公誕生傳說故事類型復合成如下兩種敘事結構模式:《關羽出世》[5]27-29《關公臉為啥是紅的》[7]24-29《關老爺?shù)哪槥槭裁词羌t的》[8]8-9《關羽的來歷》[10]75-78《關公與小白龍》[9]151-156的敘事結構模式為ABCDEFGHK,是故事類型第一和第二的復合;《關公下凡》[6]283-285《關云長出世》[9]10-14的敘事結構模式為ABCDEFGHIJK,是故事類型第一、第二和第三的復合。

其他地域?qū)儆贏BCDEFGHK敘事結構模式的還有寧夏的《關公出世傳說》[11]7-8,湖北的《午時三刻生關羽》[11]29-31,河北的《關羽原來叫觀魚》[11]65-68《磬生關公的傳說》[11]69-70,山西的《解州鹽池草龍的傳說》[11]32-37,北京的《關公是螞鱉精變的》[11]43-44,吉林的《關羽是一道紅光變的》[11]61-64,江蘇的《蚯蚓成仙生關公》[11]71等。屬于ABCDEFGHIJK敘事結構模式的有貴陽的《火德星君關羽的傳說》[11]3-6,四川的《關云長姓洪》[11]12-14,天津的《露水龍變關公》[11]54-57等。

同時,關公誕生傳說還有其他故事類型,如北京的《關公出世》[11]45-53、四川的《天上落下個娃兒》[11]81-86。其中有劉備、關羽、張飛桃園結拜情節(jié),可將其歸入兄弟結拜故事類型(本文將其列為第四故事類型)。北京的《關公出世》中第四故事類型與類型第一、第二復合為新的故事類型,四川的《天上落下個娃兒》中第四故事類型則直接與第三類型復合為新的故事類型。通過與《三國志平話》、元雜劇《劉關張?zhí)覉@三結義》比較會發(fā)現(xiàn),關公誕生傳說的故事類型第一、第二與元代的說話、戲曲搬演平行發(fā)展,而故事類型第三、第四則與其交叉發(fā)展。也有的地域只有上述故事類型中的某一個,如浙江的《關云長是龍血變成的》[11]21、上海的《木龍轉(zhuǎn)世》[11]72-73就只屬于第二類型;鄂西北的《武當山土地爺救關羽》[11]444-447、四川的《天神自有羽,無關不過》[11]77-80則只屬于第三類型。

總之,關公誕生傳說主要包含了4種故事類型,這4種類型或進行多樣的復合,或單獨出現(xiàn),在不同地域傳播過程中呈現(xiàn)出不同的敘事結構模式。由于歷史上文獻的流失與地域傳播的局限,上述材料未必能夠反映該傳說在各地傳播的全貌,但至少可以說明,關公誕生傳說的敘事結構具有多元化的特點。同時,根據(jù)文化傳播的基本規(guī)律,文化傳播信源往往與敘事核心的起源有直接關系,最為常見的就是以故事源向周邊輻射并日漸擴展[12]176。雖然關公誕生傳說的故事源目前尚不清楚,但由于遼寧地處東北,屬于該傳說的邊緣輻射區(qū),所以傳播的故事類型比較豐富,敘事結構也更為完善?？梢?關公誕生傳說敘事結構的多元化很可能是一個漸進的歷程,而在遼寧的傳播正處于這一發(fā)展歷程的后期階段。

二、 藝術虛構與語言表述的地域化

關公誕生傳說在敘事虛構上具有明顯的地域化特征,主要體現(xiàn)在人物和情節(jié)設計兩個方面,并在遼寧也有比較典型的體現(xiàn)。

1. 人物設計的地域化特征

關公誕生傳說中涉及諸多人物,如關公的前世形象、與關公前世交好的人物、收養(yǎng)幼年關公的人物、少年關公殺死的人物、幫助關公改頭換面避禍江湖的人物、與關公結拜的人物等。人物設計的地域化主要體現(xiàn)在對關公前世形象及其交好人物的設計上。從關公前世形象來看,西南西北地區(qū)認為關公是火德星君(或火龍?zhí)?、火文星、火龍星?下凡;而東北部地區(qū),以及江蘇、浙江等近?；蜓睾Ｒ粠?則認為關公是神龍轉(zhuǎn)世,其中也包括雨仙、成仙的蚯蚓、黃河的鯉魚精、螞鱉精等形象;四川、上海等地則傳說關公是天神下凡[11]4-6。如前文敘事功能A所述,遼寧的關公前世形象是以神龍形象為主的,這與遼寧關涉遼河及渤海、黃海流域有密切關系,而且遼寧地域文化的中心層即是遼海文化,這是多數(shù)學者基本達成的共識[13]。流傳于遼寧大洼地區(qū)的《關云長出世》比較特殊,將關公的前世設計為受玉帝欽命的蠶神,但在描繪其法身時,敘其“壯若巨龍,頭抵靈山,尾接真武山,上有青云覆蓋,下面白霧托身”[9]11,其形象也與神龍無異了。另外,在與關公前世交好人物的設計上,傳說中既有和尚、道士,也有瓜農(nóng)、賣豆腐的小販等。遼寧傳說的不同之處在于,在準喀喇沁流傳的《關公臉為啥是紅的》中,將與關公前世交好之人設計為一位住在喇嘛廟里的喇嘛[7]24-29,構思頗為獨特。

2. 情節(jié)虛構的地域化特點

關于關公轉(zhuǎn)世出生的細節(jié),四川的《天上落下個娃兒》敘其是天剛亮時從天上落下來的[11]81。流傳地域不明的《飛來兒》敘其是莫名出現(xiàn)在河邊草叢中的[11]74。其他傳說則有關公生于木魚、金盆、大鐘、磬、燈、木桶等說法。其他如關公前世的來歷、關公前世得知旱情的原因、關公前世降雨救民的方法、百姓對關公投生的救助、少年關公殺人的原因、關公改頭換面的原因、關公名字的由來等,均是傳說情節(jié)虛構的著力處,各個地域的呈現(xiàn)也各有千秋。以遼寧為例,從關公前世降雨救民、救助關公前世轉(zhuǎn)世投生、關公名字由來的3個情節(jié),可以進一步挖掘該傳說情節(jié)虛構的地域化特點。

首先,在關公前世降雨救民這一情節(jié)處理上,遼寧有兩則傳說較為獨到。一是《關羽出世》,敘四爪金龍見山西蒲州大旱了三年,就總是偷偷摸摸為百姓降點兒雨,因此觸犯天條被囚禁在了玉河。后在玉河龍王廟老方丈的懇請下,借孔子墨水壺里的水為百姓降雨,并招來殺身之禍[5]27-28。二是《關公與小白龍》,敘小白龍是天上管下雨的將軍,玉帝長期不指派他下雨,他看到天下大旱寢食難安,就變成個算卦的先生到人間私訪,后在山西老瓜農(nóng)的懇請下,私自用硯臺里的墨汁做引子為百姓下了一場黑雨,從而解了旱情[9]151-153。這兩則傳說的共性特點是極大地提高了神龍救旱災的主動性,突出神龍一心救助百姓的奉獻精神,與其他關公誕生傳說刻畫神靈應交好之人懇請被動救助旱災相比,無疑更有利于塑造關公前世的英雄形象。

其次, 在救助關公前世轉(zhuǎn)世投生這一情節(jié)上, 一般的傳說均將與關公前世交好之人設計為回報者, 遼寧的《關公下凡》則將回報者設計為黎民百姓。 該傳說敘襄陽廟中的老和尚根據(jù)蛟龍的要求, 把當?shù)毓賳T和黎民百姓都請來, 用鐘樓上掛的大鐘扣住蛟龍化身成的小伙子, 所有人都趴在鐘上。 當大雨傾盆、雷聲轟鳴之時, 人們?nèi)耘吭阽娚蠜]有躲避。 雷雨一停, 大家把鐘掀開, 發(fā)現(xiàn)鐘里有一個小男孩, 這就是由蛟龍轉(zhuǎn)世的關公[6]284-285。 這一情節(jié)設計突出了官員和百姓對蛟龍救助旱災的熱情回報, 體現(xiàn)了人與神之間在危難之時的彼此扶持, 具有較強的藝術感染力。

最后,在關公名字的由來上一直眾說紛紜,這在前文所列的敘事功能K中可見一斑。在遼寧的傳說《關羽的來歷》中,敘關公七歲父母雙亡,好心的姜員外收養(yǎng)了他。由于少年關公高大有力、好打抱不平,經(jīng)常有仗勢欺人者被關公教訓后上門向姜員外告狀。姜員外怕關公惹下大禍,就把他關進了小房里。當?shù)匕傩找蜿P公能替受欺壓的人出氣,都尊稱他為“公”,又因為他總是被關著,就叫他“關公”[10]77。這是目前所見的比較獨特的一個情節(jié)設計,也體現(xiàn)了遼寧民間對關公正義形象的維護。

以上虛構的情節(jié)均重在突出關公的正面形象。在各地流傳的關公誕生傳說中,關公的正面形象是主流,但也有地域的傳說并非如此。如流傳于浙江的《關云長是龍血變成的》,敘一條龍因做錯了事而被玉皇處斬,處斬后轉(zhuǎn)世投生為關公[11]21。流傳于河北的《關羽原來叫觀魚》,敘黃河里的鯉魚精偷吃了山西蒲州道觀里的供果,道觀中的南山道長發(fā)現(xiàn)后將其抓住,由此鯉魚精才得知了百姓遭受旱災之事,并救助百姓后轉(zhuǎn)世而為關公[11]65-68?？梢?在關公誕生傳說中以凸顯關公的正面形象為主,但也存在著對其正面形象的不同程度的消解,這主要是由于關公形象曾有過一個由鬼而神的演進歷程[12]134。后來隨著宋、元、明、清統(tǒng)治階層對關公信仰倡導力度的逐步增強,才使關公正面神靈形象占絕對優(yōu)勢。遼寧的關公誕生傳說中未見負面形象,與清代遼寧地域?qū)﹃P公信仰之盛有密切的關系。在清帝王的大力倡導下,關公信仰在清代曾達于巔峰,遼寧作為清朝的“龍興之地”,關公信仰更是盛極一時。據(jù)《奉天通志》記載:清代將關公列入祀典,遼寧各縣祠廟“每月朔望拈香,春秋致祭”[14]。民間更是“家家奉關帝畫像,朝夕焚香,店肆皆然”[15]。在這種文化背景下,遼寧的關公誕生傳說是不太可能出現(xiàn)關公負面形象的。

3. 敘述語言的方言化表征

以流傳于遼寧準喀喇沁的《關公臉為啥是紅的》為例, 該傳說敘蒲州喇嘛與赤火龍(后轉(zhuǎn)世為關公)之間的故事, 開篇寫喇嘛一人在廟里孤單無聊,赤火龍化身為老爺子找他聊天:“兩人到了房屋里坐下后, 老爺子便天南海北地嘮起來。 這老爺子真是個說兒茬,肚子里嗑兒不知有多少?！盵7]24當喇嘛得知老爺子身份,因旱災向其求雨時, 老爺子說:“天下幾年不下透雨, 是因為有的老百姓說玉帝的壞話, 灶王爺欠嘴稟報了玉帝,所以,玉帝不讓行雨龍下雨,罰罰天下的百姓受罪。”[7]25老爺子起初不答應喇嘛私自下雨, 喇嘛哀求道:“仙長,面子事兒啦,看在你我交情上,偷著下點兒不中嗎?”[7]25赤火龍因降雨救民而被殺后,喇嘛幫助他轉(zhuǎn)世投生為一個胖小子,即后世的關公。 喇嘛無力撫養(yǎng)孩子, 為此進行了激烈的思想斗爭, 他想:“我是個出家人, 在廟里撫養(yǎng)孩子,這算咋回事兒? 讓人背后說說呱呱多帶勁！”[7]28在上述語言表述中,“嘮”“說兒茬”“嗑兒”“欠嘴”“面子事兒”“說說呱呱”“帶勁”都是遼寧方言, 體現(xiàn)了鮮明的地域特色。

這種方言化的語言表述在其他地域關于關公誕生的傳說中也同樣存在。如流傳于四川涪陵一帶的《天上落下個娃兒》,其中有一段兄弟結拜的情節(jié),敘張飛提議與劉備、關公結拜,關公高興地說:“我們?nèi)丝茨膫€先爬上樹的就為大哥,要得不！”劉備和張飛都說:“要得,結拜后再來吃酒！”結果張飛力氣大先爬上了樹,關公第二,劉備爬來爬去都爬不上樹,張飛與劉備爭當大哥,劉備主張找附近的老人來評理,張飛說:“要得嘛,老頭啷個說就作數(shù)！”[11]85文中的“要得” “啷個”就明顯屬于四川方言。這種方言化特點當源自于傳說講述者的語言表達習慣,但卻使傳說染上了生動的地域色彩。

三、 關公文化與地域文化的融合

作為文化形象,“關公”對中國的政治、宗教、外交、經(jīng)濟、民俗、文藝等各個方面均有不同程度的影響,并形成了源遠流長、流播中外的關公文化。關公誕生傳說正是對這一文化形象來歷的民間解讀,并蘊含了關公文化與地域文化的巧妙融合,遼寧傳播的關公誕生傳說對此也有鮮明的體現(xiàn)。

1. 獨特的地域元素

傳說中滲透了遼寧獨特的地理、歷史元素。由于地處塞外,歷史上的遼寧地廣人稀,這在瓦房店流傳的《關公下凡》中有所反映。傳說敘關公小時候把襄陽當?shù)匾粋€官員的孩子打死了,在收養(yǎng)他的老和尚勸說下逃亡,其逃亡的路上情況是“在早年人口少,多遠下見不到一個屯子”[6]285。這句簡短的描述表面寫的是襄陽,實質(zhì)上更形象地反映了遼寧地廣人稀的特點。另有一個典型的傳說在《關公臉為啥是紅的》中,文中敘中天紫微星君玉皇大帝是殺害關公前世的兇手,他當政后實行獨裁統(tǒng)治,只喜歡聽頌詞贊歌,“前幾年因聽到下界人說他幾句壞話,他一怒之下,竟然命令行雨龍王五年不下雨,鬧得天下黎民百姓一個個都成叫花子,連稀粥都喝不上溜兒,餓得面黃肌瘦,被逼得闖關東下六府。他這才覺得心中出了一口惡氣”[7]26?！瓣J關東”是東北歷史上重要的移民現(xiàn)象,清代從康熙朝開始對東北實行封禁,限制關內(nèi)向東北移民,但迫于沉重的生活壓力和連年不斷的自然災荒,山東和直隸等省農(nóng)民或從海上偷渡到遼東,或從陸上越過長城走遼西,這些流民大都是在清政府封禁情況下進入東北的,故被稱為“闖關東”[16]?！蛾P公臉為啥是紅的》將殺害關公前世的玉皇大帝描述成一個獨裁者,正是他的專制統(tǒng)治才逼得老百姓到東北“闖關東”,這使關公誕生的神異傳說中融入了遼寧的移民史,故事內(nèi)容也變得更為厚重了。

2. 關公文化與遼寧民俗文化的融合

傳說體現(xiàn)了關公文化與遼寧民俗文化的融合。如在《關公下凡》中,關公的前世是一條蛟龍,襄陽廟里的和尚哀求他下雨救旱,他給和尚出主意請露神降雨,他說:“你們通過地方官員在這以前以后的空間地方,搭成個三丈高的法臺,再打些獐狍野鹿,作出些好吃的野味東西。派一個童男一個童女,就站在法臺上頭,拿著酒壺等著?！盵6]283-284遼寧地域豐富的山川資源為狩獵活動提供了廣闊的空間,對獵物與野味的喜愛也成為當?shù)氐拿袼字?。傳說中蛟龍向和尚介紹的請露神儀式,就包括向露神供奉獐狍野鹿,而且還要作出好吃的野味,這本身就體現(xiàn)了關公文化與當?shù)孛袼椎娜诤稀Ｔ偃鐐髡f《關公臉為啥是紅的》中,寫赤火龍降雨后老百姓獲得大豐收,他們“過年時不但大燒高香,還大放鞭炮,大辦秧歌高蹺,大耍獅子龍燈,鞭炮聲噼噼啪啪晝夜不斷,鑼鼓鐃鈸镲‘咚咚鏘鏘’聲震九霄”[7]26。這番景象不僅寫出了遼寧百姓慶豐年的熱鬧,更體現(xiàn)了當?shù)嘏ぱ砀琛⒉雀哕E的民間獨特娛樂風俗。

3. 關公文化與遼寧藏傳佛教文化的融合

傳說體現(xiàn)了關公文化與遼寧藏傳佛教文化的獨特融合。大多數(shù)關公誕生傳說均將與關公前世交好者塑造為和尚或道士的形象,但在流傳于準喀喇沁的《關公臉為啥是紅的》中,將與關公前世交好者塑造成一位重情重義的喇嘛,這與遼寧地域的蒙古族崇奉藏傳佛教關系密切。據(jù)遼寧《阜新縣志》載:“蒙族醉心佛教,禍福咸賴于佛……每夏歷五月十三日,全村男婦蒙人同若干喇嘛咸集敖包前奉經(jīng)致奠,祈賜人安年豐……每農(nóng)隙時,沿村挨戶備辦肉食,定期延喇嘛抵家奉經(jīng)?！盵17]185《朝陽縣志》載:“佛喇嘛有自遠方來者,不問其道行如何、年歲大小,男女往拜如狂,閭里為空,納贄磕頭,以得一擊為榮。凡物不惜執(zhí)以布施無吝色,有以重幣請至其家,竭誠致敬,事出甘心,有人謂為無益,慍如也。”[17]245當時蒙古族對喇嘛的極度崇敬在傳說《關公臉為啥是紅的》中得以鮮明的體現(xiàn),喇嘛形象的塑造無疑是關公文化與遼寧藏傳佛教文化相融合的結果。

通過遼寧關公誕生傳說,可以更進一步地了解遼寧的地理特點、歷史事件、民俗偏好與宗教信仰。這一傳說不僅傳播了關公文化,也成為遼寧地域文化的有效載體,體現(xiàn)了關公文化與遼寧地域文化的巧妙融合。這種情況在其他地域也同樣存在。如流傳于寧夏靈武縣木橋鄉(xiāng)的《關公出世傳說》記載,當?shù)卣露盏牧歉晒?jié),就源自于火德真君為救老百姓免于火災而想出的辦法——老百姓在火上跳來跳去,就相當于被燒死了,為此火德真君被貶下凡,托生為關公[11]7-8。這是將當?shù)氐拿袼坠?jié)日燎干節(jié)與關公誕生傳說相融合了。又如流傳于鄂西北的《武當山土地爺救關羽》,寫解州書生庹羽為替百姓伸冤,殺死了當?shù)氐呢澒賽喊孕芑?被官兵追趕時為武當山土地神所救,從此不僅變?yōu)榧t臉,還改名為關羽[11]444-447。在各地的關公誕生傳說中,救助關公者被塑造為觀音菩薩、各路神仙,此傳說則塑造成武當山土地神,明顯是將湖北的名勝武當山融入到傳說之中了。在關公誕生傳說中,此類事例不勝枚舉。

四、 結 語

關公誕生傳說是關公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在流播于各地的過程中,形成了敘事結構多元化、藝術虛構與語言表述地域化的特點,尤其體現(xiàn)了關公文化與地域歷史、地理、民俗、宗教等文化元素的巧妙融合?！肮适碌纳膳c演變,是以相應的生命場為環(huán)境動力的”[18],如果說關公文化是關公誕生傳說在各地流播的根本動力,豐富的地域文化則是該傳說得以廣泛流播的重要助力。正是在這雙重力量的推動下,各地關公誕生傳說的敘事才會同中有異、異彩紛呈,遼寧的關公誕生傳說即是一個鮮明的印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