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風(fēng)
坐朋友的車過南方小鎮(zhèn),因?yàn)榻值勒瑑蓚?cè)市招竟逼到車上來,仿佛一冊強(qiáng)迫你讀的書。
“寢具?!蔽夷?,像一個剛識字的小孩,炫耀自己認(rèn)字的本領(lǐng)。
車子倏然而過。
“廚具——咦?怎么都是些‘具?”
“文具?!蔽乙廊华?dú)白,但已習(xí)慣。
然后,我依次看到賣農(nóng)具和賣茶具的。車子快走出小鎮(zhèn)的時候,我十分驚動悲傷:
“壽具——我怎么忘了還有這個!”
這樣一條小街,五分鐘就可以馳竟的,卻如此無所不容:從初生嬰兒的一條粉紅色小包被,到垂死老人的一只烏沉的棺木,從低垂的新婚羅帳到冷冷的木魚清磬,從柴米油鹽的落實(shí)到茶煙繚繞的凌虛,其中還有桌椅櫥柜的井然定位,以及犁耙耒耜間對大地?zé)o窮的索求、信任、勞役和夢想……
僅僅一條街,僅僅從路頭到路尾,僅僅是語詞上的幾個“具”(連人死了,也不免成為一“具”尸身?。。?。生命居然可以用如此簡易的方法來解析的。
那一天,在余程上,我變得十分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