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荒
……渺小的,荒涼的……
多么孤寂的一座島嶼
四面大海
大海之上空空的天
慢
我用孤獨、憂傷和絕望
養(yǎng)育內(nèi)心的另一個我
他成長得太快,以致開始衰老
相對于這一個我
二十七歲的臉龐在放縱中
呈現(xiàn)罌粟般誘惑的笑容
都是欺騙,和對另一個的對抗
我?guī)е硪粋€我流亡
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
我總在醉,而他一直清醒
我總在抒情,而他沉湎于虛構(gòu)
我對他說,這一次我要
安定下來。他卻執(zhí)意離開
時間是奢侈的,道路是模糊的
我們所經(jīng)歷的只是
我們要經(jīng)歷中的一小部分
大部分還在不為我們所見地遙遠
我對另一個我說,日子多么慢啊慢
——距離死亡還有多遠
霸王別姬
我有江東子弟八千,但美人
獨一個。
請你們允許我,尚存雄心壯志之時,
保留那一點對美的忠誠。
我歷經(jīng)戰(zhàn)爭,背叛,和道德的責問。
現(xiàn)在,只想要一份寧靜,如果死可以達
成——
我愿和她一同離去。只望人間沒有阻隔
情與愛的河流,世上再無霸王和紛爭。
我們的愛
我們的愛,更多時候
散落在地板上、椅子上、床上
一堆元音字母,和兩個樹杈
我們都曾那么狂熱于
字母的組合,以及樹杈擺放的
位置,并且樂此不疲
極少數(shù)情況下,我們也會像
兩棵完整的樹,緊挨著,交換彼此的
呼吸,很虛弱,卻又一本正經(jīng)
而當我們的愛,變成記憶
就顯得那么不可靠:樹干上的
疤痕在消失,嫩綠的枝葉在枯黃
比 喻
我把老虎
關(guān)在一個比喻里
它的好奇心
剛適合比喻的空間
當認識到本體
無法用喻體來打開
它開始煩躁不安
來回走動,漸漸走入另一個比喻
我在那個比喻里
看著它進來,恐懼,卻無處躲避
情 書
唯有心死,才知年少的任性與妄為
是對愛的褻瀆。
唯有如此清澈的月色,才匹配你
在我骨頭里的容顏。
這天地多么遼闊,正適合我
給你寫一封情書。
那天上的星辰,照耀世間萬物。
而我,只想照耀你。
烏溪江
我生于此,
我的兒子也是。他才學會游泳,
不敢潛入你的深處。
他們叫這里官碓——
官家的水碓,名字里就有一股
被歷史浸泡的發(fā)霉味。
但這歷史不屬于我。
我是小荒,無出處,無歸宿,
只是一陣渺小的,荒涼的,四處飄蕩的風。
門前小河是你的分支,
即便庶出,性情還是跟你一樣
冰冷。
我曾多次去一里外瞻仰
你的真身,浩瀚威武,水浪拍打兩岸,
也拍我的屁股,像父親的巴掌。
父親年幼失故土,青年喪母,
當他中年,我踐行他給我的命名,
張翅飛翔,沒了蹤影。
我東奔西走,從長江到東海,
從喧鬧的酒桌到獨自淚流,
到處是水,是你要我咽下去的宿命。
我逆流而上。
我隨波逐流。
我像塊木頭,在旋渦里沉浮。
表面開始腐爛,
內(nèi)里早就空洞。
還有什么屬于我孑然的身骨——
放縱是抄襲李白的,
自由是模仿飛鳥的。
我所追求的,難道就是成為死人或禽獸?
感謝你在我絕望之時,
拋下纜繩。
趁我一息尚存,良心未泯。
離 騷
我愛美人不?
我不愛你對美人不尊重的語氣!
那么香的菖蒲,你放在門前辟邪?
你定已入魔!
我愛的是空中亂飛的雨滴,
在地上匯成小河。
我愛的是緊密、纏綿,
有你,沒你,都成一體。
啊——我故意感嘆一下,
你說“兮”。
你是誰?在我的語言里已錯亂。
就像“我是誰?”終沒有答案。
(選自微信公眾號“當代先鋒詩人北回歸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