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承
一
倉皇西去。
甲午年仲夏時節(jié),以車輪的隱喻朝西。以一種并不駁雜卻顯示了美學(xué)意蘊的光環(huán)去奔赴一場考量。以藝術(shù)的形式記錄和彰顯河西之地的風(fēng)華、堅韌、滄?;虼匦?。
張掖或甘州,一面古銅鏡的兩面,近似暗喻又折射了歷史的載體。在回憶里,它呈現(xiàn)它所承載的符號和典籍。
大漢之風(fēng),靜默吹過。隱匿者張騫將一節(jié)節(jié)隱匿的風(fēng)土人情凸顯于《史記》或《漢書》的筆記之中,祁連山下,匈奴暴虐,馬匹馳騁。時光被打了個扣,怎樣解,解的程度如何把握。歷史無法虛構(gòu)和假設(shè),我也無力去敘述一場我并未目睹的盛大或卑微。我只知道,在這個漢中人的步履尚未擦拭之際,那個少年天才以閃電式的浩渺,樹立起了中國史冊上近似飛天的奇跡。焉支山還在,我遠遠看到的那個是嗎?車并未停下,給我片刻的思索。在這方無限斑斕又無法再次抵達輝煌的版圖上,涼州詞適才放下,夜光杯剛剛舉起,鳩摩羅什的金剛經(jīng)般若縈繞。
我冥想我以白龍馬的意象前行,譬如,玄奘的苦行,那浩蕩的歲月里不再重復(fù)卻令人銘刻與敬仰的行跡。
哦,以卑微的詩句佐證:
雨下在七級浮屠上,
玄奘還在路上。
雨下在木魚上,
玄奘正在路上。
還要下多久,
一滴雨才能抵達天竺。
還要等多久,
才能一睹這人圣容。
我聽到的傳奇,甚或斑斕的土地上壁畫折射的原型,都在虔誠或高亢的述說里涌動。語言的,也是事物的。在一串串佛珠的印證下,記憶變得清晰。一個人朝圣的途徑,亦然一個時代乃至一個民族心中所維系的信念之光。那縱然生死懸掛,也要領(lǐng)受命運饋贈的底蘊,盤繞于天空中不曾消散的祥云。
或有悲壯引領(lǐng),西路軍的孱弱或慘痛。戰(zhàn)爭都是殘酷的。那戈壁灘上行進的紅旗,被折斷。死亡,或戕害。陰柔之美的斷裂。在一九三零年代,這片早已失去了古雅之韻的土地上,荒涼被涂上了殘忍的色澤。不忍去看的鏡像或文字。
此刻,我在一輛并非閑情的中巴車上,去河西,看看昔日的壯烈里生出來的油菜花,看一看我不曾熟知的金曇花,看一看裕固族的服飾里葆藏的野性之花。哦,一朵朵虛無的花,將在我的筆下綻放。此時,我將它們一一召集,以微小或熱烈的賦予,在一卷殘損的卷軸上描畫。
二
大佛,無言,這無言里飽含了多重的意蘊。比如,未曾抵達的大佛寺的傳奇,在諸多典籍以及名家特質(zhì)的書寫里,它充盈了時間的某種特質(zhì)。它永遠都在那里,珍藏著動蕩之中的安穩(wěn)。一個人,以她生命的全部,保存了經(jīng)卷和佛光。
八聲甘州,一聲聲傳來。五涼、西夏,明成為這一聲聲里最鏗鏘的所在。首府的地位,浩然的鍛造,修葺里的佛,又一次見證和目睹了不遠處的黑河、山脈所不能觸及的靈魂的拷問。
比如,我在另一座寺廟的山前,停駐或休憩。時值夏日,草茂盛,涼意沁心。我寫下的詩句早已沒了蹤影,據(jù)說山的那一面,一場賽馬會剛剛結(jié)束。那動聽的謠曲,在強壯的男兒的揮舞里散開。那完全可以想象的場景,在寬廣的草原上撒開,就是一朵朵花啊,在宗教的隱喻里擴展。哦,神未抵達,佛亦然在側(cè)。我看到,一種靜謐的光,照耀在此地。縱然此時夏日的暴曬讓人浮躁,而和緩的氣息卻永遠存在。
景區(qū)的一個負責(zé)人,帶我們進去。憨厚、樸實,卻有著精進的思維和轉(zhuǎn)述。
在馬蹄寺,我并未見到馬蹄,也未見到那浩大的曬佛的場景。我只是在轉(zhuǎn)經(jīng)輪前,觀望那巨大的石窟和里面那并未被完全認知的佛像。是的,是三十三天佛洞,我沿著臺階往上,陡峭,緊蹙,卻印證了彼時修建的辛勞。我聽見我的心跳,我聽見別人的腳步。進入之后,我聽見我的心中另一個我的疑問,我聽見那略有寒意的時空里叮當(dāng)?shù)幕匾?。哦,我無法去以世俗之眼描摹這一場場近似膜拜的交流。在佛洞的片段,身與思仿佛分離,抽離的對話,在模擬的平臺上進行。
匆匆而出,過眼云煙般穿過勝果寺、普光寺、金塔寺。圣跡與石窟藝術(shù)的交融,在此地成為龐大的星辰。我觀瀾,間或抒懷。在一種夢魘的意境里,不斷回念一路上是否有不敬或不妥的舉止,抑或,這是我心中那一份佛之念想開始升騰。傳說的倒映,在抬頭仰望并不是完整的蒼穹里浮動。一陣風(fēng)若來,好像是雨,及時的雨啊,請潤澤這闕王朝的珠玉或石塊。
多少佛,不再言說。誠然泥菩薩之般,緘默于這滄桑的行跡。而佛的沉默,又顯出了這一宗教神秘的品質(zhì)、光芒。我在馬蹄寺,追尋那消散于絲綢古道上的史料。
三
赤練,或丹霞。
自我的命名不足以表明自信,大地之光,以輕柔或濃墨的顏料潑灑。在二十一世紀的信息傳播中,它成為了嶄新的神示。它是否真的在世間被人遺忘了千年甚至更久?它難道不是一種接近于佛而呈現(xiàn)于禪或神跡的存在嗎?它是庸常的山勢里閃現(xiàn)的一念江南或本質(zhì),在蒼茫的變遷里浮動。
張掖丹霞,已然成為名片或新詞匯的解讀。遇見的大部分是南方人,審美的迥異追求,這炙熱的路線里,火熱的影片的取景以及后天雖生造卻也應(yīng)景的言說,在一方我看來并不算新奇的舞臺上演進。
冰溝丹霞也是如此,是西北荒漠景象的一種表征。誠然,那些風(fēng)雨侵蝕后葆存的陰陽的符號,以及況如巴黎盧浮宮的映射,增加了觀賞的情趣。而實質(zhì)上,立于山之巔峰,瞭望這荒野里的點綴與陳情,無不感念,遇見一個人,是多么的不易。
以攝影藝術(shù)的傳遞,這一份份信札得以送達遠方,甚或異域,在廣泛的贊美中成為夜色里的點化。
尤令人銘刻的,是平山湖。這或為遠古湖泊的干涸,蒙古人羊群的印記,群居與荒原的交替。在一場雨后,我們抵達?;蛟S是雨的浸潤,初見,宛如外星空里澄明的畫卷,言語的不及物在此恍惚,那如龍鱗一般顯現(xiàn)的起伏,有別于其他丹霞的凝重或單一,它有著江南的氣韻。那一瞬,總讓人有一種錯覺,這是身在何世呢?是唐朝,還是漢朝。這兩個蘊含了河西地貌繁茂和內(nèi)核的時間軸,仿佛永不退后,就在屬于它的位置上矗立,以作對照,或依舊閃爍奪目的光澤。哦,在大峽谷里,這深邃或雋秀的氣脈,可與美國科羅拉多大峽谷比肩的風(fēng)韻,在它自我的棧道和生成體系里擴展。
從車窗上,我目睹觀景臺、九龍匯海或情侶峰的跌宕與起伏。我收集我的表達范疇內(nèi)所有與之相關(guān)的詞匯,在這一道意蘊非凡的路途上,提升那昔日的平淡。仿佛,這座峽谷,古時并不一定有,卻在當(dāng)下的語境里得到最高的星辰與俯瞰。
哦,借一些比擬,不遠處的黑河,以及這深厚的瓦礫中葆存的遺落,都以河西往西敦煌的霓裳韻致承接,這些不被時代蹉跎所淹沒的光亮,在當(dāng)下的在場里,贏得了況如詩詞歌賦的聲譽。
我走在一種并不能完全被稱之為神跡的路上。哦,此時,已然返回,不再倉皇,而是在雨夜的溫馨里,鍛造句子,沉思疲憊,復(fù)返金昌、武威、天祝、永登,漸漸接近夜色笙簫的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