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長芯
夏日的清晨
清晨。我將要去馬路對面
吃早飯,在那棵樸樹下小坐
偶爾幾聲鳥唱
原本空曠的街道似乎空曠了
灑水車駛過后,濕漉漉的
空氣沁涼,仿佛可以傾倒進玻璃杯
但日上三竿忙忙碌碌是不久的事情了
那蟬躁,虛無和必將到來的死亡
也不是太遙遠的事情
哦,親愛的,在這石墩子上坐著
我終究沒能穿過清晨的馬路
一個出神的人
在這個清晨,身分多處
但并沒有哪一處的存在,看起來
像我們,多出來的一生
遠鎮(zhèn)
我們終于來到海濱小鎮(zhèn)
這往日里,我們癡念著卻從未涉足的
遠方。——
即非景區(qū),亦非故土
一種不可思議的熟悉縈繞
所有的事物都在將我經(jīng)受
它們仿佛悄聲私語
它們身在何處?它們是何物?
我低垂眼簾,醫(yī)院里響起祈禱聲
白床單凝固。海風止息于棕櫚間
當我不在時——
它又分娩出它自己
一條道路,盲目而碧綠……
在南康家居小鎮(zhèn)
我曾設(shè)想過人們在此生活
圍屋里臨窗的白發(fā)老人,眼神
靜謐。三月的湖堤上
幸免于難的人們
在光禿禿的水杉下走來走去
柳絮撲打面頰。鳥鳴鉆入懷中
幾只千足蟲爬過,引來孩子們的尖叫
再往前走,是幽暗的北歐小院
教堂壓進大地。風車旋轉(zhuǎn)
他們依然熱衷咖啡、金槍魚
和戲劇。能夠結(jié)束
渴望的擦亮的刀,在架子上閃光
也許忘記了戰(zhàn)栗、騙局
和生存的原罪。這個午后
草地是一片濃郁的彩色
一個孩子在樸樹的陰影里坐著
而我因享受了石頭的善念和照耀
不會再有死亡
大江坑:種豆記
孩子,你看:更遠的水面
是如此的平滑……停住,在溪邊
一對窮夫婦,鋤鎬翻動的聲音
是如此歡樂。愛食豆糜的人
更愛豆苗細軟的腰身,和一小塊靜謐
還記得,你在灶前認真的剝豆的樣子
抿著嘴,總有青豆從你手邊滾落
你嗔怪豆子們調(diào)皮
孩子,你當然熟悉煮豆燃豆萁
這樣的隱喻。當它猝不及防地出現(xiàn)
而你的父親,通過一條青蛇
將一生還給了豆
至此,你決心離開——
這么多年過去,每提到這個字
你的眼睛里,就豆火撲閃
仿佛有無數(shù)追悔莫及的時刻……
恍惚之詩
我驚訝于,廚房頑固的油污
依然保持著某種植物的香氣
恍惚之間,木砧板從竹林
帶回了風。我深諳時間的真實面目
像枕上的白發(fā),不斷積厚的塵土
灶膛里的火越旺,地上就越多
橫切的傷口。這么多年
雪比石頭沉重,大地比書本狹窄
我們小心提防機敏的天空
足跡遍布,迎向簌簌聲和絮語
又是春深。我空蕩的雙手
伸向窗口,伸向鐘表午后的滴答聲
就這樣:低頭,走出院子
在我們之間的
不是人間的里程,——而是生活
草木離人
菜園空荒著。紫云英拉著一車春風
野菜們自在地生長著
你說,蘆萁山不只長蘆萁
也長黃荊、醉魚草、朱砂根
如今,一個終生失明的人
回到這中間。她倉卒的一生
從未走出這個小鎮(zhèn)。她爬上蘆萁山
砍伐蘆萁,又回到黑暗的小屋
她簡單樸素,如同一個地名
饑年吃野菜。晚年的瘋言瘋語
向來無關(guān)痛癢。當我再次寫到婆婆納
你睜開了藍眼睛,還沒有適應(yīng)
刺眼的陽光。你輕輕晃了一下
又晃了一下,好像在說話……
村夜即事
我在村徑上漫步
二月的雨夜
有人說著它的神秘
但沒有人聽到犬吠、蛙鳴
沒有人說起羊子山、杞柴坑、塔坑
沒有人在小路上走,除了我
水田中不見明亮的犁鏵
嚶嚶悅耳的鳥啼本該在山中顫抖
一片古老的林子本該在這里長起
河流——這偉大的舵手
今夜在木橋下,嘩嘩而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