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鈴
熊云之老師是上個世紀知青下放時插隊在我們農場的。那時候農場孩子多,缺人管。熊老師是知青里最年輕的,農場就派他管孩子。他把孩子按年齡編組,教他們識字。上世紀八十年代初,農場建小學,熊老師是第一個教師。后來落實知青返城政策,熊老師沒走。
我們本地老師上課說家鄉(xiāng)話,好懂;熊老師說普通話,好聽。我入學恰巧分在熊老師的班,上課時最重要的事就是舉手。當熊老師問誰領讀課文時,教室里豎起來的小手跟小森林似的,誰都希望得到領讀的機會,領讀者竭力模仿熊老師抑揚頓挫的普通話。我們班的普通話水平明顯高于其他班級。
有一回熊老師講課時說到“冰淇淋”這個詞,我們集體蒙圈:“冰淇淋”是什么?熊老師解釋了半天,又在黑板上畫圖,幫助我們理解,但我們始終領會不到他所說的“冰淇淋”的精髓,香甜清涼細膩絲滑……熊老師無奈,說有機會的話一定讓大家品嘗。然后是集體咽口水。
1985年春天,大齡青年熊老師與我們的音樂老師朱顏結婚。他們回城舉辦婚禮?;匦:?,熊老師派人召集學生們去他家。我們吃著喜糖,看熊老師小心翼翼地打開箱子,取出一個包裹,包裹里面是一團棉絮,扒開棉絮,我們看到了一個鐵皮飯盒。不知是飯盒蓋子太緊,還是緊張,熊老師開了半天,蓋子打不開,額頭上都是汗。這讓我們更好奇了。不久,他終于打開飯盒,嘆一口氣,又合上了。我們問是什么?他不說,好像很失望。問朱老師,她含笑不語。多年來我們摸透了熊老師的脾氣,棉花糖似的心軟,只要我們求他,他一定會說的。果然,熊老師經不住我們磨他,說是冰淇淋,里三層外三層裹著,以為不會化的,誰知道早化成漿了。朱老師說:“坐了一天一夜火車,火車是個大悶罐子,化了也正常?!彪S后朱老師讓我們品嘗化了的冰淇淋。真的是香香甜甜的呢!
熊老師和朱老師一直沒有孩子,所以他們的心思都用在了學生身上。雨天,熊老師就給不能回家的學生們煮面條吃。一大盆面條端到教室,轉眼就光了。那時候的孩子飯量都大,胃像個氣球似的能放大,熊老師煮一盆我們就吃光一盆。我們曾連續(xù)干掉三盆面條。端面的同學說熊老師家放掛面的籃子空了,我們好像才覺得肚子真飽了。我們從沒想過,熊老師有沒有吃飯。
2008年,農場集體拆遷,熊老師夫妻搬離農場小學租房子住。我們幾個學生去幫他們搬家,卻發(fā)現沒什么可搬的,家里連臺洗衣機都沒有。后來聽學校在職的人說,他們夫妻每年都給學校捐圖書,大部分收入都用來買書了。
去年秋天,熊老師做扁桃體摘除手術。按照醫(yī)囑,術后二十四小時內每隔半小時要喂一小口冰淇淋給老師嘴里含化。大毛同學買了兩盒哈根達斯寄放在藥房的冰箱里,定時去取。朱老師念叨說,那么貴的冰淇淋,你們別把他慣壞了。大毛說,難得有機會慣一次呢。
熊老師出院不久就是中秋,我們“熊家班”集體去看望他,大家不約而同都帶了一盒冰淇淋。
【原載《揚子晚報》】
插圖 / 知青歲月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