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票是20世紀50年代至80年代中國在特定經(jīng)濟時期發(fā)放的一種購糧憑證。中國最早實行的票證種類是糧票、食用油票、布票等。糧票作為一種實際應(yīng)用的有價證券,在中國使用達40多年,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它已退出了歷史舞臺。
糧票,從我記事時開始,就是有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以為,從古到今,不論中外,都有糧票一說,不知道那是物質(zhì)匱乏的產(chǎn)物。
上大學(xué)以前,但凡與糧食沾邊的,都要糧票,光有鈔票,恐怕就得餓死。那時有糧站,專司糧食供應(yīng),從那里面出來的,當然得要糧票,過年時才供應(yīng)的赤豆、綠豆也要。沒糧票下館子是不成的,又有一些加工過又非即食的食物,像餅干、蛋糕之類,在副食品商店里賣的,沒糧票也不行。
糧票還有高下之分,全國糧票可以走遍中國,地方糧票則只在某個地區(qū)管用,江蘇糧票到了上海就無效。各個地方糧票的單位還不一樣,比如江蘇糧票,最小的單位是一兩,上海則還有五錢、二兩五的糧票。由全國、地方之分,衍生出一系列的比喻,比如全民所有制單位、集體所有制就分別被比為全國糧票和地方糧票。按糧油證領(lǐng)來的似乎都是地方糧票,我父親算部隊的人,部隊里發(fā)的則是全國糧票。
親身體會到二者的高下,已是70年代末80年代初。與“地方”“全國”無關(guān)的,是不同身份的人,糧食各有定量。學(xué)生較工人要低,每個月28斤,班上有位從工廠考來的,原先的定量近40斤,此時肚皮并未因體力勞動轉(zhuǎn)為腦力勞動而見收縮,遂大鬧饑荒。另一方面,只要同一身份,糧食定量又是不論性別都一樣的(這應(yīng)該算是男女“同工同酬”政策的延伸吧):那男生是不夠,一般女生則糧票決計用不掉。這方面并無什么宏觀調(diào)控之舉,只能是私下互通有無,那男生便以目測飯量特小的女生為對象,實行贖買政策,被選中的女生便有意外之喜,因額外來了零花錢。
事實上,這時候糧油管制已漸漸開始松動,有些地方,買吃的沒有糧票也可以通融,通常是多出兩分錢,就可免一兩糧票,好多人糧票都有富余了。就有農(nóng)民拿農(nóng)產(chǎn)品進城換糧票。沒城鎮(zhèn)戶口的人沒糧票,這我知道,農(nóng)民換糧票做何用,我卻不知道。只知道最常見的是拿雞蛋換。下午、傍晚,學(xué)校宿舍區(qū)里農(nóng)民弄一筐雞蛋挨著宿舍問有無糧票換是當時校園宿舍的一景,自由貿(mào)易,小有討價還價,最終的結(jié)局總是“雙贏”吧。
后來可換的東西就多了,鋼精鍋、塑料盆、臉盆架、痰盂、毛巾等等。通常是在路邊擺一地攤,規(guī)模大的品種多,擺開一大片,甚至并非路過的人也會專程跑來換東西。照這情形,糧票已是有價證券,這樣的交易卻不叫“買”,還稱“換”。有次在離家不遠處碰上這樣的攤子,看到一塑料小書架想買下。索價二百多斤糧票,我是路過,身上哪有這么多?便問可否用現(xiàn)錢買,攤主不干,一定要用糧票換,害我騎車飛奔回家去取。
其時還有一教師模樣的中年人在和攤主講價,而書架只有一個。待我取了糧票回來,那中年人的講價還在繼續(xù),不過價碼顯然已升了。小販見我當真攜了糧票回來,態(tài)度立馬強硬。聽起來頗像是競拍的雛形了,其實不是,小販一見我手上是全國糧票,立馬宣布東西歸我了,其實那中年人出的價還高些。我慶幸自己干脆反而占了便宜,我的競爭對手卻說道:“你虧了!你那可是全國糧票!應(yīng)該多算好幾十斤哩!”
記得有一陣,瘋傳糧票要取消了,糧票換東西的小攤子似乎越發(fā)轟轟烈烈起來,街頭巷尾,隨處可見。過一段時間,沒什么動靜,我們家的老保姆很肯定地辟謠說,沒糧票還得了?那不跟建國前一樣了?——這可能是我第一次知道,還有過不用糧票的時候。
但是老保姆的經(jīng)驗主義這次沒管用,忽一日,悄無聲息地,糧票當真取消了。可能是有了很長的鋪墊吧,記得此前的一段時間,一些私人開的小飯館已開始拒收糧票,只認鈔票了。而過去每家每戶視同命根的糧證早就失去了重要性,小時時常被大人差遣去糧站買米兼領(lǐng)一月的糧油票,漸漸地好像根本沒這回事了,買米居然可以不去糧站!
(摘自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去今未遠》 ?作者:余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