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雅億
最后一幅畫,是兩棵樹。一顆是咖啡樹,一顆是茶樹。然后,食指和拇指把一小撮沙子變成了一句英文——“咖啡樹長大,終究會成為你所愛的那杯茶!”
一
戚樹和冷小莫是發(fā)小。曾住在一個部隊大院,兩個姑娘從小有男孩子的脾氣、畫動漫的愛好和固若金湯的友誼。
冷小莫的父親從部隊復員之后,下海經(jīng)商,讓女兒逐漸成了白富美。戚樹的父親早逝,母親身體不好,家境漸漸窘迫起來。家境迥別后,兩個姑娘仍舊像小時候公用一個存錢罐那樣,擁有一張共同的銀行卡。她們一起玩時,就刷這張卡。
對此,戚樹的母親很敏感,她常勸女兒:“友情里不要讓別人吃虧。”
戚樹反駁:“既然是感情,又何謂吃虧呢?”
冷小莫常送給戚樹的禮物,都讓戚樹母親因為惦記還禮而“亞歷山大”。
后來,戚樹不告訴母親了,在冷小莫臥室的櫥柜里,戚樹申請了一個帶鎖的抽屜,裝著大大小小的禮物。
二
高二時,兩個女孩一起迷上了沙畫表演。
冷小莫經(jīng)常逃課去咖啡廳和小劇院里看沙畫師的表演,用手機拍下視頻給戚樹看。在二線城市里,沙畫秀是小眾的表演,卻有一群鐵桿粉絲。
自修課上,戚樹悄悄用沙子在課桌上練習作畫。坐在她斜后面的冷小莫,在老師走過來時,用書悄悄戳她的后背。戚樹總能在最后一秒鐘用本子蓋住畫面。冷小莫的身手就沒有這么矯健了。她經(jīng)常被老師抓住,挨一頓教訓:“你喜歡這個,為什么不走美術特長生的道路呢?這雕蟲小技,不能給高考加分的!”
冷小莫對老師的教導一點不領情。
“我爸說,高考后送我去巴黎學藝術?!彼那母嬖V戚樹,“你天賦比我好,真希望你也能去!”
戚樹不言語,她用手指在通明的底板上涂抹著。撒、灑、點、擦、抹、劃、勾、漏……七八分鐘,戚樹就能行云流水般地塑造出幾個畫面。
壓抑住心中酸酸的嫉妒感,她淡然地對冷小莫說:“有了藝術功底,你就能在畫面轉(zhuǎn)化的時候,更流暢了,到時候我拜你為師!”
冷小莫欣賞著戚樹的創(chuàng)作,兩個女孩之間流淌著惺惺相惜的默契感。沙畫是唯美而浪漫的,讓人不知道在下一秒鐘能看到什么……
三
戚樹的母親,偶然間發(fā)現(xiàn)了女兒的愛好。她建議成績中游的女兒去考美術,接受正規(guī)的考前培訓。
“這樣,你有可能進一本。我們家可不比冷小莫,高考對她而言是可有可無,對你而言,卻是前程攸關……”
戚樹耐心地跟母親解釋沙畫和畫畫的區(qū)別,母親火起來:“不都是畫畫嗎?你上大學之后再細分好不好?我都把養(yǎng)老的錢拿出來給你學畫了,你為什么不領情?你爸要活著,一定會……”
每次母親搬出“你爸”,戚樹就繳械投降。雖然她很不喜歡有板有眼的美術應試,卻仍舊乖乖地出入畫室,投身于素描色彩的機械訓練中。
看到好閨蜜周末泡在畫室里,冷小莫也報名湊熱鬧。在畫室里,每個人的目標都是高考。沙畫和漫畫一樣,都是老師所禁止的。兩個女孩只能在休息時間,你一杯咖啡我一杯茶,在戶外的長凳上畫。
冷小莫一邊看著戚樹用沙子“畫”出遠山、近水、紅顏的笑靨、時間的流逝,一邊抱怨說:“時代在發(fā)展,老師卻一成不變,照本宣科!你看,沙畫所能表現(xiàn)的時間感和空間美,哪里是素描速寫能比擬的?”
戚樹的手停了一下,抖了一下。她忽然抬起頭來,對冷小莫說:
“你不喜歡,大可不必來畫室。我不想整天聽你抱怨。抱怨改變不了我的未來,我跟你的未來,就像咖啡和茶一樣,是完全不同的!”
看到戚樹將公用的銀行卡和裝禮物抽屜的鑰匙塞給自己,冷小莫怔住了。在她大大咧咧的心靈里,自己永遠是跟戚樹穿一條褲子的。為什么她要跟自己劃清界限呢?為什么她忽然變得這么陌生與遙遠?
四
那天,冷小莫氣呼呼地從培訓班退了費,再不搭理戚樹。友誼就像織毛衣,千辛萬苦、一針一線,拆除的時候卻只消輕輕一拉。
在父親的支持下,冷小莫去北京拜了某沙畫大師為師,接受更專業(yè)的訓練。家人還給她請了專業(yè)的美術和法語老師上門授課,讓她光明正大地缺課和請假。
半年后,當大家為高考而累成狗時,冷小莫的出國事宜已經(jīng)辦妥了。
那天,她回學校來拿東西,發(fā)現(xiàn)抽屜里多了一支護手霜。
冷小莫的心顫抖了一下——長期接觸沙子,沙畫師手上的皮膚非常干燥,反復皴裂,只有了解這一行的人才會知道自己的需要。
冷小莫看著戚樹的背影,想說些什么,終究沒有說。在歡送班會上,老師代表大家為冷小莫祝福,希望她獨辟蹊徑,成為一代藝術大師。
戚樹也想跟冷小莫說幾句,但看到老師和同學們對她的艷羨,心頭涌起復雜的糾結(jié)感——母親說得對,同一件事情,白富美做是藝術,自己做就是玩沙。再單純美好的友誼,也頂不住世態(tài)炎涼之風沙……
五
一年后,冷小莫從巴黎大學的預科班,進入了大學部。漂泊在外的日子,她少了白富美的嬌氣和傲氣,看到許多學生打工的艱辛。漸漸地,她意識到自己當初跟戚樹的互動中,有很多不妥之處?;蛟S是出于慷慨,卻傷害了她的自尊。
而此時,戚樹正就讀于中央美院的美術教育系。
她經(jīng)常在西湖邊的長凳上作畫,湖光山色中她常常畫出一個女孩的背影。瘦肩長發(fā)、后背略弓,只有戚樹知道,這是冷小莫——那個唯一能與自己產(chǎn)生“高山流水之共鳴”的知己。
一年一度的某國際沙畫大賽海選開始。選手們都要上傳自己沙畫創(chuàng)作的10分鐘視頻到一個公共的網(wǎng)站上。
戚樹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點開視頻時,是一只熟悉的手。指尖、指甲、指腹、手掌都是那么熟悉地在動,在詩意的朗誦里,畫面是兩個女孩,從小到大成長的歷程。
最后一幅畫,是兩棵樹。一顆是咖啡樹,一顆是茶樹。然后,食指和拇指把一小撮沙子變成了一句英文——“咖啡樹長大,終究會成為你所愛的那杯茶!”
戚樹哭了,原來當年她跟冷小莫絕交,除了讓自己專心發(fā)憤之外,更是怕耽誤她飛得更高更遠。
雖然,她們像茶和咖啡一樣完全不同,但不妨礙她們隔著大洋依舊彼此想念,不妨礙她們換一個時空追求共同的夢想。
吳明方摘自《青春期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