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紅
小時候,家里燒火做飯用風匣,一推一拉把風送到灶膛里,鐵鍋內(nèi)熱水沸騰。我哼唱著孩子們耳熟能詳?shù)膬焊?,隨著風匣的伴奏,余音繞梁。屋檐下的紫燕也陪著我一起鳴唱。
那些土生土長的歌謠,與樸素的風匣如出一轍,和灶臺溫暖的火苗構(gòu)成一幅美麗溫馨的圖畫。我是個靦腆的孩子,但只要風匣聲響起,我就有了自信。灶臺這巴掌大的天地,成了我年少時最靠近心靈的舞臺。我可以在這方寸之間,找尋到物質(zhì)貧乏年代稀缺的娛樂方式,風匣聲聲,不絕于耳,它在我孤獨而又寂寥的時光中,成為我的影子。嚴寒的冬季,聽到這“呱嗒嗒”優(yōu)美的旋律,我的靈魂頓感踏實穩(wěn)妥。
風匣的聲音是我聽到的最悅耳動聽的天籟之音。它用一種風的力量,將谷物蒸熟盛進瓷器碗盤中,喂養(yǎng)我的生命,也喂養(yǎng)了故鄉(xiāng)里的一代代人。從一只簡單的風匣,我認識了一個時代的榮辱沉浮。風匣像一部不朽的名著,鐫刻在大腦里,那煙火的氣息,常常勾起我胃腸的記憶。它“呱嗒嗒”的長調(diào)里蘊含著濃濃的親情,那聲音分明是母親在喊“回家吃飯了”。
風匣是一個歷史時期的標簽,它平民化地廣泛存在于市井,人人都可以在它的伴奏下演唱,無需擔心聲音是否跑調(diào)。在那個樣板戲時代,我覺得它更像父親手里的那把京胡。風匣桿像抹了松香,拉來拉去氤氳著淡淡的清香,伴著李鐵梅唱的《都有一顆紅亮的心》。
風匣如一首飲食文化的交響樂,詮釋著歲月深處熠熠生輝的故事。母親就是那個指揮家,指揮著鍋碗瓢盆交響曲。一鍋飯菜做好了,母親便把鏟子、勺子、炊帚等指揮棒收起。風匣把手由于長年累月的摩擦,光潤溜滑像父親手里把玩的玻璃球,閃著歲月的光輝。
我家的風匣做工精細,用料講究。當時是請一位南方木匠做的,父親認為南方木匠巧。箱體用的是楸木,結(jié)實耐用。棗木拉桿,滑溜耐磨,帶動風匣內(nèi)部活塞來回推拉。箱體里安裝了一個活動木板(風舌頭)一張一合發(fā)出“呱嗒嗒”的響聲。據(jù)說,這種風匣發(fā)明于宋代,明代宋應(yīng)星在《天工開物》書里就記載了這種活塞式風匣。風匣承載著古老的文化元素,把一日三餐送上餐桌,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印證了物質(zhì)文明的發(fā)展。有了風匣和炊煙,日子里才有了濃郁的煙火味。風匣的吟喝,打開了一天的扉頁,從早晨唱到黃昏;風匣的詠嘆,開啟了四季輪回。光陰遠逝,風匣的記憶,依舊在體內(nèi)緩緩流淌。
拉風匣看書,入迷時,忘了填煤,火被吹滅,一鍋湯沒燒開。烙餅需要輕拉慢送的文火,光顧看書,火燒太旺,把餅烙糊了。后來有了鼓風機、煤氣罐,住上了樓房,風匣自此退出了歷史舞臺?,F(xiàn)在做飯油煙機一打開還想唱歌,卻早被轟鳴聲淹沒。
向晚時光,常緬懷手推拉風匣的片段,輕緩的音樂在生命底片里,盤旋縈繞,久久不肯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