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延
在湖南郴州資興有一個隱秘的球館,叫東江灣羽毛球館。它沒有廣告牌,甚至在地圖軟件都上搜不到,因為它是在菜地上建起來的;它有點破舊,下雨時屋頂會漏水,但卻常年無休,燈火通明。
在這里,羽毛球不僅是運動,還是濃墨重彩的社會和人生。
肖安源的教練夢
球館的館主叫肖安源,今年52歲,來自湖南安化。肖安源7歲就開始打羽毛球,但這45年里羽毛球都只是他的業(yè)余愛好,他如今是一名電力職工。正如他所說,安化人對羽毛球有著獨特的情懷,肖安源一直有一個教練夢。
2014年,肖安源和兩位朋友承包了一塊菜地,在空曠的土地上一磚一瓦地建起了球館。館里共有九片場地,上課的學員最多時達到60多人,年齡小的只有四五歲,年齡大的有二十多歲,但只有肖安源一個教練。
雖然球館是新蓋的,但條件并不好。一當雨天,外面下大雨,里面就會下小雨。每當此時,一旁的家長們都會每人抱起一個桶,“值守”一處漏水點,以保證孩子們能繼續(xù)訓練。雨打在鋼板結構的天花板上特別吵,肖安源只能通過手勢指揮著孩子們訓練。
一年365天,肖安源一般只在農(nóng)歷新年休息五天,其余每一天都會進館組織訓練。每逢暑假和寒假,他都會組織孩子們外出比賽。剛開始幾年,肖安源不但不收培訓費,連孩子們每次外出的交通、住宿、吃飯費用都自己掏,一是他不好意思向家長開口,二是他覺得當教練是自己的興趣,是自己想做的事。從前年開始,一些經(jīng)濟條件稍好的家庭開始自發(fā)地交培訓費了,球館的運營才因此變得沒那么拮據(jù)了。
球館里的大家庭
這幾年,小隊員們開始嶄露頭角,兩位小隊員奪得了2018年第一屆海峽兩岸青少年羽毛球賽的混雙冠軍;一位小學女生打初中組的比賽,連續(xù)兩年奪得郴州青少年羽毛球賽的女單冠軍;一位叫小峰的小球員僅練了兩年,就被羅國輝教練相中,正被重點培養(yǎng),希望未來輸送到省隊。
小峰的媽媽尚艷,剛開始看到六歲的小峰被綁上沙袋訓練時特別心疼。逐漸地,小峰越來越喜歡羽毛球,技術越來越好,現(xiàn)在當?shù)匦W范圍內已經(jīng)沒有對手了。尚艷也逐漸融入到球館大家庭中,義務協(xié)助打理球館事務,燒飯、炒菜、搞衛(wèi)生,堪稱全能。
有一次,肖安源組織了一場郴州市羽毛球賽,兩百多個孩子報名,午飯成為了一個難題。為解肖教練之憂,一群女家長自發(fā)地買好材料,聚在球館的廚房里大干了一場。她們做包子、油餅、面條、稀飯,還買來一大筐西瓜,全部做好擺著,好一片自助餐的場景。孩子們可高興了,打完球餓了就去抓一個包子,拿一片西瓜,打完了吃,吃完了繼續(xù)打,整個球館宛如一個大“Party”。
夾雜痛心的感動
令家長們最感動卻又痛心的是,肖教練因教學無緣見母親最后一面。那天,肖安源從長沙請來了一位有名的教練到館里上公開課,郴州的羽毛球教練和學生來了近兩百人,聲勢浩大。
下午,忙著打點和做菜的肖教練接到家人告知,他母親突發(fā)腦溢血。這時的他已經(jīng)魂不守舍,目光呆滯,但依然堅持到當晚處理完所有事情。晚上10點,剛忙完的肖安源準備啟程去長沙,卻突然接到電話,得知母親走了。
寒冬里,尚艷駕車五個小時把肖安源送到長沙,到達后馬上迎著朝陽返回資興上班。在去長沙的路上,一向堅強的肖安源突然情緒崩潰,放聲大哭,開著車的尚艷也難受得大哭,不得不大喊道:“肖導,你別哭了,再哭我要看不清路了!”
在家長們看來,肖安源就是一個“笨人”,他太無私了,不計較個人得失。他也有吃不起飯、電話欠費、球館無法運營的時候,但他從來不說,也不求助,一個人頂著。
悲傷的日子總會過去,一些家長自發(fā)交培訓費,越來越多的人知道這個不容易的羽毛球館,直到最近,佛雷斯品牌還出資贊助了球館,日子正在一天天變得好起來。說起佛雷斯的贊助,就不得不說起球館里的另一個群體:殘友們。
殘友走入羽毛球
“殘友”是殘疾人朋友們的簡稱,也是大家對在東江灣羽毛球館打球的殘疾人們的稱呼。今年疫情期間,投身志愿服務的肖安源認識了資興殘疾人托養(yǎng)中心的朋友們,并邀請他們參與到羽毛球運動中,但一開始這并不受歡迎。
謝志江因為工作中出了事故而坐上輪椅,腰部以下都沒有知覺。剛開始接到肖安源的邀約時,他一笑置之,“我們去打羽毛球?不就是笑話嗎,別想了。”謝志江是這樣想的。兩次活動后,看到大家分享的圖片和視頻,謝志江有點動搖了,終于在第三次活動時去了東江灣羽毛球館。
那是他此生第一次拿起羽毛球拍,雖然輪椅保持在原地不動,他難以接到球;雖然他對羽毛球一竅不通,好不容易才擊中一次。但隔網(wǎng)而立的殘友們都樂此不疲地定點給他喂球,他打得很起勁。那一天,謝志江笑得特別開心。
從那以后,以謝志江和袁雪暉為首的殘友們每天下午都會在微信群喊:準備出發(fā)咯!去肖教練那里打球咯!
快樂羽球的背后
雖然喜歡,但殘友們很不容易。殘友們的情況都不一樣,他們有的拿著殘疾人低保,有些以賣菜、賣水果為生,有些給別人當保姆等。他們要養(yǎng)家糊口,去打球很可能意味著創(chuàng)造收入的時間減少。
殘疾人打羽毛球需要特制的輪椅,像謝志江和袁雪暉這兩位最常參與羽毛球活動的殘友,他們用的只是普通的輪椅,而且已經(jīng)多有折損。普通輪椅沒有固定裝置,謝志江打球時需要用一只手緊抓輪椅把手,以保證人不掉在地上。打球多了,把手上的海綿都磨掉了,但換一塊新海綿要160元,謝志江一直不舍得。
有一次,一位殘友身下的尿袋在打球時掉到了地上,殘友因為下肢沒有感覺而未發(fā)現(xiàn),依然在忘我打球。肖安源看見了,愣住了好幾秒,內心備受震撼,由此堅定了他要盡力幫助殘友們的想法。為此,他親自把球館門口的小臺階改造成斜坡,把洗手間改造成無障礙式,還把九片場地中的一片專門留做“殘友專用場”。
與孩子們共同付出愛
肖安源本就不是專業(yè)出身,要教殘友們打球就更難了。為此,他借了一輛輪椅,每天下課后自己坐到輪椅上打球,連續(xù)一個月如此,以模擬體會殘友打球時發(fā)力和做動作的可行性,最后,想出了教他們動作和發(fā)力的思路。
肖安源身體力行直接影響著練球的孩子們。據(jù)殘友袁雪暉介紹,每當殘友們來到球館,館里的孩子們全都會瞬間停下手中的一切,一窩蜂涌到殘友們身邊。孩子們把幫助殘友當做自己的責任,你推輪椅,我掀起球網(wǎng),他去拿球拍,她去拿拐杖……
袁雪暉開心地說:“孩子們覺得能給我們掀球網(wǎng)是很光榮的事,他們會因此很開心。要是這活兒被別的小朋友們搶去了,他們還會因此生氣。他們太可愛了!” 還有,不管館里多擁擠,不管場地多緊張,不管有沒有殘友在那片場地上打球,都沒有任何球友或小朋友會踏足那一片“殘友專用場”。
肖安源從來沒要求過孩子們要怎么幫助殘友,只是他親自做過兩次,孩子們就開始模仿。他也只說過一次專用場的事情,從此就成了每一位踏進東江灣羽毛球館的人的約定俗成。這就是無形的熏陶,是潛移默化的教育,是榜樣的力量。
羽毛球改變殘友
“我們除了工作都是悶在家里,不愿意跟別人接觸的,更別說體育運動了。我們總覺得自卑,和正常人一起活動不方便,甚至會遭受歧視。羽毛球真的改變了我們,我們認識肖教練半年,愛上了羽毛球,東江灣羽毛球館幫助我們樹立起信心,讓我們感受到社會的大愛。不管是肖教、孩子們、家長們還是贊助商,我太感謝他們了。”袁雪暉在采訪時含淚說道。
肖安源有一個心結,那就是如何改善殘友們的生活。有人想送他一輛小汽車,他半開玩笑地跟別人說:“不要汽車,能換成幾架輪椅嗎?”自從認識殘疾人球友們,他就積極行動,想讓社會對殘疾人給予更多的關注,幫助他們,愛他們。
通過奧運教練、佛雷斯全球形象代言人羅國輝的介紹,佛雷斯在前段時間走進了東江灣羽毛球館。從深圳駕車到資興的孫東總裁一路上將信將疑,最后在球館里是流著眼淚做完采訪的。半個月后,佛雷斯再次來到資興,給東江灣羽毛球館帶來了溫暖,給里面的每一位殘疾人羽毛球愛好者和培訓班的小孩們贈送了衣服、拍子、球包等。在現(xiàn)場,肖安源笑得比誰都開心。
感動伴隨東江灣前行
小小的球館里還發(fā)生過很多感人故事,像是那次為一位病危數(shù)次最后好不容易挺過來了的家長捐款。在肖安源的發(fā)動下,培訓班里的孩子和家長們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很多孩子捧著私藏的一分錢、一毛錢硬幣來捐款,最后培訓班合共捐款4000多塊。
其中,最讓肖安源記得且后怕的是劉源,一名上高一的女生。那天晚上訓練結束后,劉源把身上僅有的9塊錢交給肖安源,這本是她打出租車回家的錢。最后她花了幾個小時,走了十幾公里的鄉(xiāng)路回家。到家已經(jīng)是凌晨,劉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肖安源發(fā)短信,上面寫道:“肖教,我到家了。我還有6塊錢,明天給您,湊15塊?!?/p>
采訪當天,這一個接一個的故事不停地震撼著記者和身邊的人,而尚艷、謝志江、袁雪暉幾位在場的受訪者在聊到往事時不時大笑和流淚,而肖安源則保持著冷靜。在他看來,艱難的時光已經(jīng)過去了,而且像他們這樣的故事在全中國還有很多,他們的條件不算好,但已經(jīng)比很多人好了?!耙悖卸?,也要繼續(xù)前進?!毙ぐ苍凑f。
東江灣羽毛球館,一座名不經(jīng)傳甚至沒有牌子的球館,雖然一切從簡,甚至條件艱苦,但羽毛球把肖安源、家長和孩子、殘疾人“捆”到了一起。他們互相陪伴,互助成長,互相感動與取暖,彼此攙扶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