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清生
江南的冬天,也是會落雪的。今年冬天,我就逢上了一場小雪。山野是一片的白,久長的時間里沒有聽到的八哥的叫聲,也悉數(shù)聽到了,它們棲落在滿是白雪的冬青樹上,把葉子上的雪粉兒抖得紛紛揚揚,還原出冬青樹的新鮮的綠色。舊歷年已是很近了,城里已經(jīng)禁絕的鞭炮,在小鎮(zhèn)上仍是間或地啪嘭響起,老屋的房頭,還是有米泡機(jī)吱吱地?fù)u著。
但江南的雪,卻總也是新鮮的,它是江南的冬天里開放的曇花,美麗且短暫。所以江南人士,也總是要懷著賞花的心情看雪,對那忽然一夜間白茫茫的山野感到無比的新奇。即便是北方人,怕也會要對江南的雪產(chǎn)生別樣的心情。因為這里的雪,它生得很嫩,像小雞小鴨的雛兒的絨毛,很輕很輕地覆蓋在山野上,稍有陽光的觸摸,它們就承受不住,會融為清清的水滴,洗出泥土上的新綠。
然而,落雪的江南,即使是匆匆一瞥,也能夠留下久長的記憶。如今,雪是白了滿山。從山中扯出一條澗來,澗上是些白的胖乎乎的卵石,清泉反倒扭出一道烏亮,潺潺地往山外流去。而田間是白茫茫的,近看卻另有風(fēng)景,因為那雪間,總是有一些蓋不住的青苗,探出幾片青青的葉子,還有一些冬天開放的小黃花,它們也會在雪中亮出幾朵驚喜。水塘中更能見到一些水鳥,它們在一些枯荷間游弋,被雪擠得小了的空間,并未使水鳥們感到困難。如是放眼看那山間的農(nóng)戶,紅墻黑瓦的房屋,已讓白雪壓得很矮。一縷淡藍(lán)的炊煙,裊裊地飄往山中,屋后的竹,也是垂下了枝頭。這似乎還不能說明什么,因為落雪的江南,特別是我的山凹上的小鎮(zhèn),落雪以后,會有一種寧靜,一種忽然而至的潔凈、單純和悠然。還有的是,畢竟江南有莽莽群山,雄峰聳立,波迭起伏,大寫意地橫亙在天地之間。而神秘的蒼郁的森林,俱由雪來鋪陳,山幾乎成為白的群山,雪的群山,間或露出一兩處褐色的山崖,綠的植被,紅的梅花,有山鷹悠悠地盤旋。寂靜的雪谷,會幽幽傳來一兩聲鳥啼或山麂的嗚叫,亦悠然而縹緲。
我以為,江南的雪景,最美麗的,要算那冰凌了。雪后一場小雨,那積雪的枝頭會忽然掛起無數(shù)冰凌,如水晶般透明剔亮,陽光照在上面,折射出千萬種光芒。最是那紅梅蠟梅,滿樹的梅花開放,忽然悉數(shù)凍在冰凌中,就如水晶中的花了。而花的細(xì)微處被冰凌放大,清亮又朦朧,冰的千種,花的千種,構(gòu)成一個美妙而神奇的童話世界。那么,加以幾處殘雪的點綴,幾束陽光的照耀,幾只鳥雀的啼嗚,幾道山泉的流淌,人在其中,夢耶幻兮,不知進(jìn)入何境。
江南總要落雪。江南的雪總是給我們以純潔的媚態(tài),總是風(fēng)情萬種地裝飾著江南的冬天,這并不算很冷但還是冷著的冬天,經(jīng)由時間的封存,卻能夠暖暖地裝在我的心里,像那冷冰卻又熱烈著的美酒。
(荷之韻摘自《新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