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敏
去年冬天,父親因癌癥晚期癱瘓?jiān)诖?,生活不能自理,在老家由母親照料。
我每周回家給父親送止疼藥。可那周一場雪整整下了七天,山區(qū)道路因冰雪被封,父親的止疼藥卻即將用完,想著家里的艱難,我日日哽咽。摯友得知后安慰我:“你不必太難過。待高速通車,我同你一起把藥送回?!?/p>
得知高速通車后,我們便啟程。車穿過長長的隧道,便進(jìn)入了白茫茫的山區(qū)。下高速離老家還有二十多里地,車開到了一條60°的長上坡路段,在半坡處車輪陷進(jìn)了厚厚的積雪中打滑無法前進(jìn)。多次加大油門兒沖刺,車卻多次熄火。摯友看了一眼臉色慘白的我說:“你下車到路邊兒等著,我把車倒下去,再試一次。”我執(zhí)意不肯。車后面是個90°的拐彎兒,路邊兒是山村改造過的水溝。我拗不過他,下車站在路邊兒幫他觀察路況。隔著車窗看著他強(qiáng)作淡定卻努力的樣子,我莫名地感動。突然,一個趔趄,車崴到了路邊的水溝里。
他打開車門下來,帶著歉意笑著說:“雪太厚了,我去借鐵鍬。你在這里等著?!闭f著他一步三滑地向臨近村莊的一戶農(nóng)家走去,我隨即給拖車公司打電話,可偏遠(yuǎn)山區(qū),沒人愿意過來。百般無奈之下,我給老家的鄰居堂哥打電話求救。
這時摯友拿著鐵鍬回來。我要過去幫忙,他偏不肯。他黑色的身影在潔白的雪地里一起一伏,鐵鍬有規(guī)律地擺動,冷風(fēng)吹過,他不時地停下用嘴哈一下凍僵的手,然后又埋頭繼續(xù)鏟雪。
不到二十分鐘,堂哥帶著兩三位幫手趕來,大家齊心協(xié)力把車推了出來。
狂風(fēng)卷著雪片像刀子一樣打在人的臉上,手已被凍得毫無知覺。抬頭看看一眼望不到頭的冰雪坡路,考慮到危險的路況,我與堂哥和摯友幾人協(xié)商之后一致決定步行回家。
我們幾人拿好藥物和購置的物品準(zhǔn)備出發(fā),摯友卻說后備廂里還有,里邊盡是蔬菜、營養(yǎng)品。我心里驚詫,他說:“天氣不好,老家偏遠(yuǎn),買東西不方便,要讓老人吃好,營養(yǎng)跟上?!蔽以僖矝]有忍住,淚水流了下來。
摯友拎起東西說:“我們走吧?!?/p>
我趕緊擦干眼淚,我們一行人在冰天雪地里小心前行。淹沒到腳踝以上的積雪本就讓人邁步困難,況且長路無輕物,漸漸地,手里的東西如千斤巨石般勒得手麻木疼痛,不得不用袖頭墊著,我們一邊保持著身體的重心,一邊吃力地向前挪著。
遠(yuǎn)遠(yuǎn)看到母親從村口迎來,大家一起進(jìn)到家中。父親躺在病床上低聲問:“路上怎樣,怎么回來的?”我們幾人心照不宣地說:“太陽一出來,雪就化了,一路上路況都好?!?/p>
母親早已備好了餃子餡和面,我洗手和她一起包餃子。母親說:“一定要好好感謝你的朋友,一輩子都要記在心上!”
等大家都安全返程,我才放下心來。
父親在第二年的五一節(jié)前夕因病去世。摯友關(guān)照我:要堅(jiān)強(qiáng),要做母親和弟弟妹妹的依靠。如今,一切都已遠(yuǎn)去,我也逐漸從悲傷中走出。
由于工作關(guān)系,我和摯友此后聯(lián)系不多,偶爾互相問候時他總對我說:好好工作,好好生活。
每當(dāng)這時,我總是熱淚盈眶,在難平的思緒中,眼前又浮現(xiàn)起去年的雪,和雪地里他陪我走過的那段冰雪山路。
美術(shù)插圖:黃昭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