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須

作者有話說：關(guān)注我微博的人在翻開這個故事的時候，也許會覺得有些熟悉。這個故事里提到的那些詩句，都是我深夜寫在微博的。這個故事也很特別，大半的故事是我在凌晨以后才開始動筆，我用我的失眠，寫下了辜遇白的失眠?？吹竭@個故事的你呀，睡不著的時候有人陪嗎？如果沒有，我用故事來陪你。

2020 夢里闌珊

“聽眾朋友們大家好，歡迎收聽今天的‘深夜星球欄目，我是主持人夜闌?！?/p>

伴隨著輕柔的音樂，李尋夜照例念出這段開場白。

這是他做電臺主播的第四年。無數(shù)個深夜，他看著窗外的星空，念著一段段煽情的文稿，陪伴著這座城市的人進入夢鄉(xiāng)。

直到零點鐘聲敲響，人們睡著了，李尋夜下班了。

和同事們互道晚安之后，李尋夜離開廣電大樓，左轉(zhuǎn)過一條馬路走進出租屋。洗漱、鋪床，雙人床上，他孤單的身影只占了一個小小的角落。

今夜也就是這么睡了吧？可不想，一個同事發(fā)來短信：“阿夜，你快看郵箱，我們又收到高質(zhì)量的稿件了！明天白天過一遍啊?！?/p>

近來給電臺投稿的人越來越少，幾個固定的撰稿人也因為稿費微薄而逐漸喪失熱情。

什么樣的高質(zhì)量稿件能在深夜引發(fā)一個人的興奮？李尋夜沒忍住好奇點開看。

是一首叫作《關(guān)于月亮》的小詩，撰稿人那一欄上寫著“白珊”兩個字。

白夜穿行，夢里闌珊。

2017 關(guān)不掉的燈

李尋夜第一次見到辜遇白時，他正在上大三。

那只是一個很平常的下午，李尋夜出門買涼粉，在小攤前被一個頭發(fā)長長、看起來性格很好的女生攔下。

“李尋夜同學(xué)，等你半天了。”辜遇白噙著笑，老派地朝他伸出手。她十指纖細(xì)如蔥管他不知道該不該握。

辜遇白說她四處打聽到李尋夜每天這個點會出來買涼粉，所以特地在這等他。

李尋夜便以為這又是一個傾慕自己的追求者。

李尋夜看著辜遇白，她皮膚白皙，巴掌大的臉上五官精致秀氣，身材高挑勻稱，是李尋夜喜歡的類型。

嗯……忽然之間竟有一些心動是怎么回事。李尋夜期待地看著對方，就等著她把告白的話說完，自己接一個“好”字。

可讓李尋夜沒想到的是，辜遇白是來拜托他加入朋友創(chuàng)辦的電臺。她從包里翻出一沓資料遞給他：“這份工作有報酬，雖然現(xiàn)在剛起步，工資不高，當(dāng)成一份兼職也很好啊?！?/p>

李尋夜接過一看，是市廣電辦的一個新欄目，辜遇白的朋友是這個欄目的負(fù)責(zé)人。

廣電的兼職，平時李尋夜的同學(xué)都爭搶著去做，要是在那邊混個臉熟，畢業(yè)時說不定就能順利轉(zhuǎn)正，李尋夜未嘗不想。

但他思來想去，還是拒絕了她：“抱歉啊，這個時間……我一般已經(jīng)睡著了?！?/p>

李尋夜的優(yōu)點之一，就是作息規(guī)律，他每晚十點半上床睡覺，雷打不動。

辜遇白的目光暗了暗，嘴里還是禮貌地向他道謝。

明明只是拒絕了一份不適合自己的兼職，可看著辜遇白的神情，李尋夜竟然感覺到了愧疚。

后來李尋夜在學(xué)校里就經(jīng)常見到辜遇白了。辜遇白是文學(xué)系大二的學(xué)生，可她經(jīng)常會來蹭李尋夜所在的播音主持系的朗誦課，也不做什么，就在后排打盹。

好幾次，李尋夜聲情并茂地朗誦著，就看見辜遇白已經(jīng)進入了夢鄉(xiāng)。

辜遇白睡覺的樣子很好看，線條分明的臉壓在桌子上，也不會擠出很深的褶。她安安靜靜地趴在那里，呼吸均勻，模樣乖巧，李尋夜看著看著就走了神。

而那天下午，辜遇白有事沒來蹭課，李尋夜坐在她平時坐的位子，也學(xué)她的樣子趴了一會，被教授一本詩集拍在腦袋上。

李尋夜郁悶地抬起頭：“老師，我懷疑你有性別歧視?！?/p>

憑什么辜遇白能睡，他不能睡。

而李尋夜就是在那時才知道，辜遇白是中文系出名的才女，下月要代表學(xué)校參加省里的微小說創(chuàng)作比賽，可她失眠很厲害，所以就跑這睡覺來了。

李尋夜不太能理解她的行為：“她是跟這個教室的桌子產(chǎn)生感情了嗎？搬回去不就好了。”

教室里瞬間一陣哄笑，教授瞪著他：“辜遇白的系主任說她聽我們班的同學(xué)朗誦能睡好覺，你們誰要被她搬回去？”

李尋夜一愣，腦海中不自覺地浮現(xiàn)出那日她在涼粉攤前等他的畫面。

下課以后，李尋夜問了一圈，發(fā)現(xiàn)除他外，并沒有其他人被辜遇白邀請去做兼職過。

懷著協(xié)助優(yōu)秀室友為校爭光的集體榮譽感，李尋夜四處打聽到了辜遇白的微信號。

添加好友時，他看見辜遇白的個性簽名欄里掛著這樣一句話：月亮是失眠的夜里關(guān)不掉的燈。

原來，對于失眠的她來說，夜晚是這樣的。

2017 云在嗓子里

早上在操場練聲時，校外米粉攤的老板娘提著一碗鹵肉粉過來了。

“李尋夜，你的米粉。”老板娘一聲吆喝，周圍的同學(xué)都笑了起來。

那天李尋夜加上辜遇白的微信以后，還是沒有去做辜遇白推薦的兼職，但給她錄了一段很長的睡前故事。

去兼職，有工資，讀故事，也應(yīng)該有報酬，辜遇白是個較真的人，非常果斷地在校外米粉店給辜遇白訂了一個星期的早餐。

這才第二天，李尋夜就受不住了。

李尋夜無奈地打消辜遇白的積極性：“辜同學(xué)，再這樣下去，有晨練任務(wù)的學(xué)院的學(xué)生都要認(rèn)識我了，要不你叫老板別送了吧？”

辜遇白那邊很快就回復(fù)了：“那怎么行，我錢都付了。”

這……李尋夜想了想：“要不我每天晨練完去她的店里吃？”

于是，后一天大早，李尋夜在那家小小的米粉店里遇見了辜遇白。她坐在最里面的那張桌子前，彎著眼睛向他招手。

早晨的陽光比較弱，照不到那么里面，可辜遇白那么一笑，好像把角落都照亮了。

李尋夜的心跳突然加快，臉也不自覺地微微紅起來。他走過去和她互道早安，然后在她的面前坐下：“你也來吃粉？”

“對啊，怕你一個人吃太無聊，來陪你吃?！惫加霭籽巯掠泻谘廴?，還好在足夠優(yōu)越的顏值下，這點瑕疵算不上什么。只是李尋夜想到，夜晚失眠的人，早上很難睡醒，她應(yīng)該多睡一會的。

李尋夜問她：“離第一節(jié)課上課還有四十分鐘，你怎么不多睡一會?！?/p>

“我一般六七點就自然醒，睡不到那個時候。”

“失眠有好一點嗎？”錄了那么長的睡前故事，李尋夜想知道自己的聲音是否真的那么神奇。

“這兩天睡得好些了，但你把錄音發(fā)給我的那天晚上，我一直沒有睡著?！?/p>

“為什么？”

“你在故事里講小兔子偷吃了小熊的蜂蜜，我想了一個晚上兔子為什么會去偷蜂蜜?！?/p>

辜遇白說這句話的時候很認(rèn)真，半點開玩笑的意思都沒有。李尋夜頓時感到有些尷尬，小故事是他即興編出來的，怎么忘了對方是文學(xué)系的才女，他應(yīng)該嚴(yán)謹(jǐn)一些的。

不過辜遇白并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由衷地感謝他的幫助。

辜遇白最初注意到李尋夜，是上一學(xué)期在校元旦晚會上，李尋夜擔(dān)任主持人。

那天，辜遇白有一個現(xiàn)場寫書法的節(jié)目，在后臺候場，沒想到聽李尋夜說著話竟睡了過去，直到上場前才被同學(xué)叫醒。從那時起，辜遇白就記住了他。

李尋夜的聲音溫暖、干凈，藝考時曾被老師當(dāng)眾夸獎，像是被上帝把云朵塞進嗓子里。

李尋夜一邊吃著粉，一邊若有所思地看著對面的女孩：“欸，那個微小說比賽，有邀請我去當(dāng)頒獎主持和播報考試注意事項的廣播員，我要是念完詞……你睡過去了怎么辦？”

辜遇白一愣，不會真的發(fā)生這樣的事情吧。

2017 冠軍

辜遇白參加的微小說創(chuàng)作大賽，一共三輪，初賽復(fù)賽是在線上交稿評選，最后決賽安排在線下，二十名選手要用一個小時的時間通過三個關(guān)鍵詞完成千字內(nèi)的小故事。

比賽那天，李尋夜早早就到了，主辦方給他們工作人員安排了車，還在辦公室里搬了水和小零食?？衫顚ひ棺谀抢餆o聊，沒一會，就抱著水和小零食去候場區(qū)找辜遇白。

不知道為什么，一想到辜遇白要比賽，李尋夜先緊張了起來。也許因為同校的集體榮譽感……他看著辜遇白氣定神閑的樣子，把抱來的東西都堆在她的面前：“吃點零食墊墊肚子，一會要是餓著了，影響發(fā)揮?！?/p>

“還有啊，你比賽的時候不用太著急，雖然現(xiàn)場沒有時鐘，但在結(jié)束前十五分鐘，我會報一次時。”

李尋夜像一個保姆一樣地叮囑，辜遇白聽著想笑：“我知道了，你再往下念，我就困了?！?/p>

李尋夜臉一紅，他怎么把這茬給忘了。比賽時間越來越近，他又給辜遇白加了加油，就趕去播音室里準(zhǔn)備。

李尋夜的工作其實很輕松，一共只有三個部分：播報決賽規(guī)則、最后十五分鐘倒計時、公布獲獎名單并感謝贊助商。

結(jié)束第一項之后，李尋夜就跑到賽場去觀察情況。這一次比賽的賽場就在省作協(xié)的大廳，二十個座位，公平公正公開。辜遇白坐在第二排最右邊，她寫得很認(rèn)真，李尋夜站在距離她不過五米的位置她也沒有察覺。

李尋夜站在那里安靜地看著辜遇白，她把頭發(fā)用小皮筋在腦后綁起來，露出干凈清晰的側(cè)臉。偶爾有幾縷碎發(fā)落下，她一邊用左手撥到耳后，右手還在不停地寫著字，看起來十分可愛。李尋夜看著看著，一時竟挪不開眼。

直到辜遇白的手開始有了輕微的異常，她看起來很努力地握緊手中的筆，可五指在不停地發(fā)抖，突然，整個人就往一側(cè)倒下，椅子也跟著翻倒在地上。

李尋夜連忙沖上去把她抱起來，一邊朝不遠(yuǎn)處的工作人員喊著，讓他們叫救護車。

救護車來得很快，可就在這十幾分鐘里，李尋夜的心已經(jīng)跟隨著懷中的辜遇白狂跳不止，差點就要蹦出嗓子眼。在救護車抵達的一瞬間，他下意識就要跟著醫(yī)護人員一起上車，是身后的老師叫住了他：“欸，同學(xué)，你不是今天的播音員嗎，你去哪？”

李尋夜這才停下腳步，看著救護車慢慢消失在視線中。

下午五點半，比賽正式結(jié)束，李尋夜第一時間趕到醫(yī)院，辜遇白已經(jīng)醒過來，靠在床頭看書。

李尋夜松了一口氣：“你嚇?biāo)牢伊?，醫(yī)生怎么說？”

“沒說什么，我中午吃得太少了，低血糖?！惫加霭装褧仙?，“今天下午的比賽結(jié)果怎么樣？”

李尋夜回憶了一下：“第三名是我們學(xué)校的，另外兩個是師范學(xué)校的?！?/p>

辜遇白點點頭，看起來有些失落。

離開的時候，她的故事只寫了小半，根本無法參加評選。

李尋夜不希望她難過，連忙安慰道：“你都這樣了，還想什么比賽。養(yǎng)好身體，下一次再參加，冠軍肯定是你，到時候我公布名字肯定念得超大聲?！?/p>

“你怎么知道下一次的主持人還是你?！?/p>

“只要你參賽，就是我?！?/p>

“那你示范一遍。”

“讓我們恭喜本次獲得冠軍的——辜遇白同學(xué)！”

“讓我們恭喜本次獲得冠軍的——辜遇白同學(xué)！”

“讓我們恭喜本次獲得冠軍的——辜遇白同學(xué)！”

重要的話一連說了三遍，辜遇白看著李尋夜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笑得停不下來。他便也跟著笑了起來，那一瞬間，他好想每天都能看見她笑起來的模樣。

2017 睡眠和愛情

天氣越來越熱，播音主持系仍堅持著晨練的傳統(tǒng)，李尋夜每天早上站在操場上苦不堪言。

嗓子冒煙了、背上冒汗了，什么時候才能是個頭啊。

室友已經(jīng)癱在地上了，拿T恤下擺扇著風(fēng)，看上去就像一個老大爺，而老大爺最喜歡做什么呢？當(dāng)然就是八卦。

室友踹了一下李尋夜的小腿：“阿夜，你是不是在追文學(xué)系的辜遇白？”

李尋夜打了一個激靈，然后踹了回去：“你瞎說什么呢?！?/p>

好像自從認(rèn)識辜遇白以后，李尋夜的世界中總會有她的身影，他們的關(guān)系也越來越好，空了會一起出去吃個飯，周末還偶爾約著去看看展，他看起來很像在追求她嗎？

“我也就問問，你激動個什么勁?！笔矣燕洁炝艘痪?，“我還以為那是你情敵呢?！?/p>

室友指向遠(yuǎn)處，是大四的學(xué)長龍逸。之前李尋夜拒絕的那份兼職，就是被他接下了。室友說當(dāng)時他接下那份兼職，就是為了追辜遇白，只是目前還沒成功。

李尋夜聽完，一聲不吭地拿起背包要走，室友在身后叫他：“你干嗎去？”

“找辜遇白問話?！?/p>

“你不是沒在追她嗎？”

“這跟我喜歡她又沒關(guān)系?！?/p>

李尋夜發(fā)現(xiàn)男生這種生物很奇怪，他在朋友眼中一向是個神經(jīng)大條、看不懂女生示好的大直男，可是，就在和辜遇白相處的這段時間，結(jié)合自己每次的生理反應(yīng)及心理反應(yīng)，他又能很果斷地判斷出自己是喜歡她的。

李尋夜發(fā)消息給辜遇白，她說她早上沒課，在廣電玩，他便回宿舍洗了個澡趕過去。

辜遇白似乎已經(jīng)和那邊的人打成一片，在那里甚至還有一個自己的辦公位。

李尋夜有點納悶：“你也在這做兼職嗎？”

辜遇白點了點頭：“我給他們的節(jié)目撰稿，這個位置原本是空著，沒人坐的，有的時候我也會過來學(xué)習(xí)?！?/p>

廣電離他們學(xué)校不遠(yuǎn)，只有兩條街的距離，往來很方便。

辜遇白的工位上放著一些稿紙，李尋夜湊上去看，大多是一些簡短的小詩，他不自覺地念出聲來——

“《生命》，從高山之巔躍入大海的牢獄，從黎明之際奔向黃昏的倒影……”

“《關(guān)于抑郁癥》，言語是對耳朵的敲打……”

“《四月》……她還把心變成了柔軟的家，為裝下年輕的你……”

李尋夜正念著，一旁就有一個看起來年長他們幾歲的姐姐開始叫了起來：“啊啊啊，小白，這是你朋友嗎？他的聲音也太適合‘深夜星球了吧，剛好龍逸要走，就讓他來做啊?！?/p>

辜遇白歪著腦袋看著李尋夜，眼神中隱隱有些期待。李尋夜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想到自己十點半到第二天六點的規(guī)律睡眠，本來還想拒絕，但他沒忍住，問了一句：“龍逸為什么不做了？”

“也不是真不做了?！蹦莻€姐姐翻了個白眼，“他總在小白這碰壁，有脾氣了?！?/p>

辜遇白沒想到那個姐姐這么直接，忙叫她不要說了，李尋夜想了很久：“那我來做。”

辜遇白聽到這一句話，明顯表現(xiàn)出了驚喜，但她還是忍不住追問了一句：“你不早睡啦？”

李尋夜嘆息著搖了搖頭：“做夢沒法打敗情敵，睡眠和愛情，我好像只能選擇一樣。”

辜遇白起初還沒聽明白，可在領(lǐng)悟他話中意思的那一刻，整張臉變得通紅，低下頭不敢看他。

2020 甜甜的夢

李尋夜第二天一大早就到了辦公室，要負(fù)責(zé)收稿的那個同事給他昨天那份稿件的所有信息。

昨晚那個同事發(fā)完消息倒頭就睡，李尋夜找不到他人，整宿沒合眼。

同事打開電腦給他查地址：“是一個陌生郵箱發(fā)來的，不過，白珊這個名字好熟悉，我們的五周年精選內(nèi)容里是不是有她的稿件？”

同事是新來的，沒有聽過白珊這個名字，也沒有見過辜遇白，可李尋夜沒空給他解釋，記下郵件中的聯(lián)系方式，就出去打電話。

手機里的“嘟嘟”聲才剛響起，李尋夜的心就跟著跳個不停。

很快，電話被接通了，李尋夜屏住呼吸，卻聽見電話里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你好，請問您是？”

李尋夜怔住了，好一會才說：“我是‘深夜星球的夜闌……不，我是李尋夜，你是白珊？”

電話那頭的女孩否認(rèn)：“不是，我是替別人投稿，怎么了？”

“白珊現(xiàn)在在哪？能給我她的聯(lián)系方式嗎？”

“可能不太方便，她還在國外。”

“哦……”

女孩那邊好像還有事，沒說幾句就掛斷電話，李尋夜忽然又陷入那種無處表達的迷茫當(dāng)中。

已經(jīng)很久了，他總是在想起她，又無法找到她的時候，感受到這種迷茫。

到了夜晚，李尋夜對著麥克風(fēng)，輕輕地念著小詩：“《關(guān)于月亮》，月亮下有一輛列車駛過，汽笛聲吵到了月亮的耳朵……”

李尋夜不由得想起，他第一次坐在這個位置，念起她寫的文字。

那天，李尋夜委婉的表白，辜遇白聽懂了，她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是什么時候喜歡我的？”

李尋夜紅著臉回答道：“你第一次來找我，我就有點心動，我還以為你是要跟我表白，都準(zhǔn)備答應(yīng)了……”

沒想到她只是請他加入“深夜星球”。

可那天辜遇白沒有給李尋夜答案，直到李尋夜兼職的第一天，他看見桌上擺著許多稿紙，其中一份，是辜遇白寫的小故事。

“偷蜂蜜的小白兔”，這個小故事辜遇白在微小說大賽上寫了一半，回來之后才終于在電腦里寫完。

李尋夜問辜遇白：“你的這只小白兔，是不是我講給你聽的那只？”

李尋夜第一次給辜遇白編的那個小故事里，小白兔總愛去小熊家的地窖里偷蜂蜜，最后長出了滿口蟲牙。

辜遇白搖搖頭，在李尋夜的身旁坐下：“我的小白兔才沒那么貪吃，我的小白兔善良、溫柔……”

“這不就是我嗎？”

“哎呀，你把故事看完就知道了?！?/p>

李尋夜配合地清清嗓子，開始朗讀那個故事：“小熊粒粒家的地窖里有很多蜂蜜……”

有一天小白兔看見了，就絞盡腦汁地溜進去偷。因為呀，它知道粒粒晚上總睡不好。所以它決定把偷來的蜂蜜編織成一個個甜甜的夢，在夜晚裝進了小熊的腦海中。

李尋夜看到這里，咧嘴一笑：“是我，是我！溫柔善良的小白兔！”

辜遇白低著頭笑，臉上浮現(xiàn)一抹紅云：“那你猜粒粒甜甜的夢里都有一些什么？”

李尋夜不知哪來的勇氣，突然伸手?jǐn)堊」加霭椎募珙^：“當(dāng)然也是小白兔?！?/p>

2018 光芒

從那個故事開始，李尋夜和辜遇白就走進了小熊和小白兔的夢中，也走進了愛情。

和辜遇白在一起之后，李尋夜發(fā)現(xiàn)他們在不知不覺中都改變了自己的習(xí)慣。

辜遇白每晚聽著李尋夜溫柔的聲音睡覺，有時還會失眠，可大多時候，她都能度過一個還算安穩(wěn)的夜。

而李尋夜開始睡覺的時間從十點半變成十二點半。每天晚上十二點，他在下班后匆匆趕回宿舍，只是簡單洗漱后就上床睡覺。一開始他不適應(yīng)，可是想到這座城市有這么多人在他的陪伴下入眠，也漸漸習(xí)慣了這樣的生活。

李尋夜還為了上下班能節(jié)省一些時間學(xué)會了騎電動車。大四這年。辜遇白又要去參加微小說大賽，他沒有坐主辦方的車，而是騎電動車帶她過去的。

車水馬龍的街市中，辜遇白環(huán)住李尋夜的腰，額頭抵在他的后背上：“今年最后一年代表學(xué)校參賽，希望不會再出什么岔子?！?/p>

“自信點，咱就是第一名?！崩顚ひ乖谇懊娼o她鼓勁，“要是今年第一名不是你，主持人跑路，不給他們宣布結(jié)果?！?/p>

辜遇白笑著罵他沒有職業(yè)操守，心里卻被他的鼓勵塞得滿滿的。

今年主辦方本來是想請另一個學(xué)弟當(dāng)主持人，說是讓學(xué)弟鍛煉鍛煉，可李尋夜為了陪辜遇白比賽，跟主辦方商量好久，才得到這個機會。

他女朋友的每一件事情，他都想?yún)⑴c。

今年的比賽流程和去年一樣，他們都已經(jīng)很熟悉。很快，一場比賽結(jié)束，評委現(xiàn)場閱卷評分，李尋夜拿到結(jié)果，上臺宣讀。

李尋夜的聲音還是那么柔和、平穩(wěn)，像是這春日里的一場微風(fēng)，一字一句、不疾不徐地念著。

前五名由后往前念起，這微風(fēng)吹了一陣又一陣，忽然在最后關(guān)頭轉(zhuǎn)急，像是打在了瓦片上一樣結(jié)實有力：

“讓我們恭喜本次獲得冠軍的——辜遇白同學(xué)！”

李尋夜念這一句的時候，眼睛從面向所有參賽選手，變成只裝得下辜遇白一個人。辜遇白站在臺下第二排，仰著頭沖他笑。他在這一瞬間無比慶幸自己在熙攘的人群中捕捉到了她的光芒。

比賽結(jié)束后，李尋夜還要回辦公室還資料和結(jié)算工錢，就讓辜遇白等一等他。辜遇白催他快去，晚上一起吃好吃的慶祝。

李尋夜以最快的速度結(jié)束所有的工作，跑出大廳時看見辜遇白正和一個中年男人在一起交談。今年的比賽是在省醫(yī)學(xué)院的體育館舉辦，李尋夜先前在臺上就看見這個男人有差使幾個來做義工的學(xué)生，猜測他應(yīng)該是這里的教授。

李尋夜走近，看見那個男人目光擔(dān)憂地望著辜遇白，還一邊苦口婆心地勸：“小辜啊，你家要是有條件，還是去治，我們不是沒有希望?！?/p>

辜遇白笑著回應(yīng)對方：“好，我知道了，我會再考慮考慮?！?/p>

這時，那個男人看見李尋夜，示意辜遇白：“這是你朋友吧，我就不打擾你們了?！?/p>

辜遇白和他道別，然后轉(zhuǎn)身來牽李尋夜的手：“走啦，走啦，再晚一點又要等位子了。”

李尋夜就這么被她拉著沉默地向前，心里遠(yuǎn)沒有看上去這么平靜。

2018 跑向你

畢業(yè)后，李尋夜順利在廣電轉(zhuǎn)正，辜遇白原本是想去某個出版公司謀個職位，卻在他的堅持下停下了腳步。

周末清晨，李尋夜和辜遇白坐在山頭看日出，太陽從云層中一躍而出，金芒四射，李尋夜說：“有時人的生命，也像這日出一樣蓬勃?！?/p>

辜遇白笑了：“你怎么比我還文縐縐，看一次日出能想這么多?！?/p>

李尋夜偏頭望她：“那你都想到了些什么？”

“想吃雞蛋。”那圓圓的太陽，就像她每次吃雞蛋時要先擠出來的蛋黃。她擠得猛了，就從蛋白里一下子滑了出來。

辜遇白說：“如果以后有機會，我每天都想吃雞蛋?！?/p>

李尋夜想起畢業(yè)前夕，他與她敞開天窗，把話都擺到明面上說。

失眠總是有因由的，辜遇白的失眠，是在知曉自己身體里某個“零件”壞掉以后。

她的人生才剛剛起步，她還沒有給這個世界留下什么。

自那以后，白天辜遇白還是那個溫柔文靜的普通少女，到夜里，就像是被巨龍扼住咽喉的落難公主。

公主有騎士護航，但沒有人會來救她。

醫(yī)學(xué)院的那個教授是她的醫(yī)生，屢次勸說她出國接受手術(shù)，可她沒有同意。

李尋夜能感受到她的恐懼，她放棄博弈，是害怕努力后的失望。

可是，李尋夜還想讓她再努力一次：“我沒法像騎士一樣打敗巨龍，但我能像士兵一樣站在你身后，陪你面對結(jié)果?！?/p>

陽光逐漸有了溫度，李尋夜拉著辜遇白的手：“走吧，我們?nèi)コ栽绮??！?/p>

他們?nèi)コ噪u蛋，李尋夜把蛋黃從蛋白中輕輕地擠出來，穩(wěn)穩(wěn)地落在李尋夜的盤子里，再把蛋白還給她。

如果有機會，他最想做的，就是以后每天早晨幫她吃掉一個雞蛋黃。

在秋日的某個黃昏里，李尋夜送辜遇白到機場，他幫她拎著行李箱，幫她把粘在脖子上的發(fā)絲撥開。

辜遇白讓父母先去候機大廳等，然后就和李尋夜站在那，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過了一會，辜遇白踮起腳，笑著揉了揉他的頭發(fā)：“好啦，不要愁眉苦臉，我都答應(yīng)你會努力戰(zhàn)斗的，你能不能笑一下?！?/p>

李尋夜很配合，張開嘴，露出八顆大白牙。

“這才乖?！惫加霭淄蝗簧锨耙徊?，抱緊了他，“我再給你講一個故事，從前有一只小熊，它叫粒?！?/p>

它最喜歡的小白兔給它編織了一個美夢，夢里小白兔抱著它喜歡的蜂蜜，站在遠(yuǎn)方朝它招手，它就努力地奔跑。

“小熊粒粒一直跑，一直跑，等夢里的它跑到了小白兔的身邊，它就會醒過來。”辜遇白的聲音很輕很輕，“但要是它沒有醒過來……”

要是粒粒跑到了小白兔的身邊，但它沒有醒來。手術(shù)燈熄滅，一切落下塵埃。

那一定是夢太美了，她才會舍不得睜開眼睛。

2020 夜無明

李尋夜成功約到辜遇青吃飯的那天，他很早就到了餐廳，坐在卡座上等。

沒一會，瘦瘦小小的女生四處張望著朝這邊走來。兩年前，李尋夜在機場見過她，她是辜遇白的堂妹。

辜遇青坐在李尋夜的對面，還在上高中的她看起來和辜遇白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性格。她托著下巴打量著李尋夜：“你好啊，辜遇白的前男友……夜闌？你怎么取代號都要跟她取情侶名?！?/p>

李尋夜沒想到辜遇青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最初知道辜遇白的筆名叫白珊時，李尋夜一直跟在她屁股后頭追問她原因。她原本不想說，可實在是被他問煩了。

辜遇白無奈地告訴他：“其實一開始是叫白闌珊，白天將盡的意思。龍逸上班第一天因為緊張，漏念了一個字，聽眾又給了不錯的反饋，后來就干脆用白珊了。”

李尋夜說：“那好辦，我?guī)湍惆选@這個字補回來，你叫白珊，我叫夜闌，多配?！?/p>

想到這里，李尋夜朝對面的辜遇青笑笑：“碰巧……她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兩年無音信，也不知道她還會不會想起他。

辜遇青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有點惋惜地說：“人還不錯，就是醒來之后腦子不太靈光，換了個金發(fā)碧眼的男朋友……我其實他覺得沒有你帥?！?/p>

李尋夜一愣，正要去拿茶杯的手停在半空，遲遲沒有緩過神來。

辜遇青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試圖安慰道：“你別太傷心啊，女生就是善變，反正你條件這么好，以后肯定能找到比她漂亮一百倍的女朋友?！?/p>

李尋夜的五指在空中蜷縮進掌心，然后慢慢地收了回來。大腦一片空白，眼前的一切變得模糊起來。

他也不是太傷心吧？他只是聽見一個聲音在心底長長地嘆息，若是早知結(jié)果如此，這兩年來他的等待，又是在等待什么呢。

怕在小姑娘面前失態(tài)，李尋夜勉強笑著說了一句：“謝謝你，我去埋單，希望她能過得幸福?！?/p>

說完，李尋夜匆匆朝收銀臺走去，仿佛只要他步伐夠快，那些難過和遺憾就追不上他。

白夜，闌珊。

或許從一開始，將盡的就不是白天，而是辜遇白和李尋夜。

看著李尋夜的背影消失在門口，辜遇青終于放松下來，靠在椅背上大口地喘氣。

撒謊從不是讓人輕松的事，即使是對這樣一個陌生人。

辜遇青是在辜遇白的床頭聽完小熊和小白兔的故事。故事里，小白兔和小熊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而故事外，辜遇白和李尋夜再不會有未來。

辜遇白這兩年，寫下了不少文字，她說總還是要留下些什么。她讓辜遇青把這些稿件投到“深夜星球”的郵箱里，還教會辜遇青撒謊。

那個夜晚，辜遇白在電腦上放著李尋夜第一次給她錄好的睡前故事，突然就抓住辜遇青的手：“我不想讓他一直等我，我們兩個，總有人要有未來?！?/p>

此時辜遇青看著李尋夜離去的方向出神，天色已經(jīng)暗了，很快，滿天星星就要跑出來狂歡。

可這世上，有一顆星星永遠(yuǎn)地墜落了，載著少女所有的夢和少年心底的遺憾。

故事的最后，小熊粒粒跑到了小白兔的身邊，她嘗到蜂蜜，那便是她在人間最后的一抹甜。

編輯/貓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