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先興， 鄭笑楠

(南陽師范學院 漢文化研究中心， 河南 南陽 473061；鄭州商學院 傳播學院，河南 鄭州 451400)

歷史主義是在文藝復興和啟蒙運動中為反對宗教神學而產生的以肯定普遍人性為核心的社會思潮，伴隨著人類對自然、社會與人類歷史認識的深入和學術的發(fā)展，相應地產生了理性史學與非理性史學。而文藝復興尤其是啟蒙運動的進一步發(fā)展，不僅催生了美國獨立戰(zhàn)爭、法國大革命，并且使其普遍地滲透到歐洲及其廣大的殖民地。由此，一方面促進了殖民地人民對宗主國的反對與獨立運動，另一方面也促使歐洲各國對法國大革命的反思與拒斥，由此，民族意識在美國、英國和德國逐漸滋生成長，從而為歷史主義的發(fā)展提供了應用型的平臺。由此，作為社會意識形態(tài)，歷史主義催生了民族意識；作為時代精神與核心價值觀，歷史主義講究傳統(tǒng)文化的積累與凝聚，將歷史的進步與向善歸宗于民族傳統(tǒng)；作為學科理論，歷史主義促進了社會史學與民族文化史學的建構，將揭示民族傳統(tǒng)的優(yōu)秀元素界定為歷史學的任務。所以，我們將這種民族意識覺醒與壯大所孕育的歷史學，稱為民族傳統(tǒng)史學。

一、西方民族傳統(tǒng)史學的研究及其走向

(一)民族傳統(tǒng)史學產生于歐洲與美國

在歐洲，是在針對法國大革命思想廣泛傳播、民主思想深入人心的情形下，歐洲國家特別是德國與英國的資產階級處于民族自尊與保護的初衷而奮起倡揚的新的歷史學。其宗旨為，歷史的進步與向善、歷史的創(chuàng)造與發(fā)明，不是源自外部其他民族文化的輸入及對其他民族文化的學習與汲取，而是歸宗于民族自身的文化基因，即民族精神長期的積累與發(fā)展。由此，民族傳統(tǒng)史學的特征就是排斥、拒絕外來的文化，重視與強調本民族的優(yōu)秀文化傳統(tǒng)。民族傳統(tǒng)史學存在于19世紀的歐洲，在學術史上主要是指浪漫主義史學后期的德國法的歷史學派與英國國家學說的歷史學派。

在美國，針對美國生源論的日耳曼說或蘇格蘭說，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誕生了以特納為代表的美國生源的邊疆歷史學派，認為美國民族是在西部邊疆的開拓中生長起來的。

(二)民族傳統(tǒng)史學研究關注的領域

民族傳統(tǒng)史學的研究，主要在以下四個方面展開。

1.在浪漫主義史學的研究中，涉及民族傳統(tǒng)史學

張芝聯先生在談到西方歷史主義的產生時，指出，18世紀末法國大革命的思想傳播到英國和歐洲其他地區(qū)，引起了廣泛的民主運動。進步的資產階級思想家稱贊大革命是人類前進旅途上的里程碑，是理性、人權對蒙昧、特權的勝利，但反動的貴族——資產階級則誹謗大革命，民族傳統(tǒng)史學由此便應運而生。在英國誕生了保守派政治思想即以艾德門·柏克為代表的國家學說的歷史學派，強調國家是民族特性長期發(fā)展的自然產物；在德國則誕生了以胡果、艾?；舳鳌⑺_維尼為代表的法的歷史學派，強調法律是歷史傳統(tǒng)的產物，是高貴的女教師，只能容得尊重，而不能肆意玷污[1]。 朱本源先生在談到浪漫主義史學思維模型時，論析了德國民族傳統(tǒng)史學家薩維尼(Savigny，1779年—1861年，法的歷史學派代表)、洪堡德(Willian von Humboldt，1767年—1835年，政治活動家、比較語言學家)、雅各布·格林(語言學家、童話作家)、施泰因(Freiherr Stein，1757年—1831年，《德國古代歷史學學會的檔案》一書的編者)等諸多學者的成就?？傊?，民族傳統(tǒng)史學“熱愛中世紀，歌頌德意志(日耳曼)民族的偉大的過去，特別稱贊德意志人是‘決定命運的民族，諸民族之首的民族’?！庇终f：“德國浪漫主義歷史學家往往通過日耳曼人的神話、傳說、民間的詩歌和童話等再現民族的生活與成就，特別是‘民族精神’。”[2]王利紅論析了德國的浪漫主義史學，說：“我們可以把民族主義看作是浪漫主義影響下的伴生物或產物，把民族主義史學看作浪漫主義歷史觀最具特色的體現?！盵3]

2.對德國法的歷史學派的研究

法的歷史學派也稱為歷史法學派，受到了學者們的廣泛關注。其中的研究專著，國內已經正式出版的有4部：許章潤的《薩維尼與歷史法學派》[4]，主要對德國歷史法學派的嬗變、思想與得失做了論析；許章潤主編的《薩維尼與歷史法學派研究專號》[5]，輯錄了研究歷史法學派的歷史背景、思想觀點、歷史影響以及薩維尼個人的生平事跡、思想精髓等論文；余履雪的《德國歷史法學派：方法與傳統(tǒng)》[6]，主要論述法律的制訂、實踐與教育等基本方法論；劉文會的《法律制度的民族性之維及其變革——歷史法學派的法哲學反思和啟示》[7]，其中的第二章詳細考察了歷史法學派的發(fā)生背景、基本理論和方法及其歷史命運。另外，還有一部是專門翻譯歷史法學派的創(chuàng)始人薩維尼的專著：《歷史法學派的基本思想1814年—1840年》[8]。相關的研究論文，主要有徐愛國的《歷史法學派簡論》[9]、黎四奇的《對薩維尼“民族精神”的解讀與評價》[10]、邢元振、盧維良的《論薩維尼的歷史法學觀》[11]、史大曉的《薩維尼的遺產》[12]、馮引如的《薩維尼評傳——思想和軌跡及其貢獻》[13]與徐玉姣的《歷史法學派與歷史主義思潮》[14]，等等。上述文獻都對歷史法學派尤其是薩維尼的歷史法學思想予以了論析。

3.對英國國家學說的歷史學派的研究

宋香郡的《柏克的國家觀思想研究》[15]，主要論析了柏克的權力觀念、國家觀念及其現代意義。裴亞琴的《柏克的政治思想與英國輝格傳統(tǒng)》[16]，論析了柏克的進步與自由觀念、君主立憲制等對輝格黨的價值，尊崇民族傳統(tǒng)與歷史方法的保守色彩。張偉的《柏克論英國憲法》[17]，則論述了柏克在英國憲法問題上的歷史主義思考。

4.對美國特納邊疆歷史學派的研究

國內研究主要有兩個重鎮(zhèn)。其一是20世紀80—90年代，以楊生茂、丁則民等先生的研究為代表。楊先生編輯出版了《美國歷史學家特納及其學派》[18]，收集了特納的7篇論文及其弟子回憶研究的6篇論文。丁則民的論文有《特納的“地域理論”評介》《“邊疆學說”與美國對外擴張政策》[19]，厲以寧的《美國邊疆學派“安全活塞”理論批判》[20]，何順果的《一個具有重大意義的主題——從特納的“邊疆假說”談起》[21]。其二是2010年以來王邵勵先生的研究。王邵勵先生曾經留學美國，對特納予以了專門的探究，他在《史學理論研究》《史學史研究》等刊物發(fā)表系列特納研究論文，最后結集為《美國邊疆、地域與西部：弗雷德里克·杰克遜·特納史學思想初論》[22]，對特納的史學思想予以全面論述。21世紀以來，研究生的專業(yè)考究，也取得了不可忽視的成績，如張悅清的《特納的“邊疆假說”與美國的對外擴張(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23]、徐占輝的《弗雷德里克·杰克遜·特納史學探析》[24]、丁愛華的《論特納“新史學”》[25]?？傆[所有的特納邊疆歷史學派的研究，更多關注其“進化論”史觀與實用主義的方法，如說“特納的史學思想”源自 “歐洲的地理環(huán)境決定論”與“十九世紀后期興起的社會進化論”[26]，“縱觀特納史學思想的演進歷程，他畢生皆旨在通過歷史解釋來論證美國社會進化模式的特例性”[27]，說特納的治史觀念在于“推崇達爾文的‘進化論’思想”與“提倡實用主義的價值觀”[28]，而其民族傳統(tǒng)史學特質卻沒有給予足夠的重視。

由上所述，關于民族傳統(tǒng)史學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德國法的歷史學派、英國國家學說的歷史學派、美國特納的邊疆歷史學派等方面。限于學科視域，政治學的研究者所關注的是英國國家學說的歷史學派，法學研究者所關注的是德國法的歷史學派，只有特納的邊疆歷史學派所關注的才是兩者所強調和重視的歷史文化傳統(tǒng)及其功效。僅此而言，民族傳統(tǒng)史學的研究，僅僅關注從政治學說或者法學思想的縱深或是寬廣方面，都是遠遠不夠的。而在歷史學的研究中，因為只是在關注浪漫主義史學或者歷史主義方法論，所以，就其歷史實際與理論的應用方面，也是需要加強的，不僅需要借助政治學與法學研究的理論與方法，吸取其合理的成分，更需要借鑒特納的邊疆歷史學派的研究。正如王晴佳先生所指出的：“民族主義史學是近現代史學的主要潮流”，但是“對于非西方地區(qū)的史家而言，民族主義史學為他們抵御西方軍事和文化侵略，從事民族國家的建設，起了重要的作用。盡管如此，民族主義本身是西方歷史文化的產物，并不完全適用于解釋中國和印度等地區(qū)的歷史?！彼?，需要從比較史學的角度，“分析民族主義史學的共性”，“以展望全球史學在未來的發(fā)展走向”[29]。

二、國家、法律與秩序是西方民族傳統(tǒng)史學的精髓

從18世紀末到19世紀初，法國大革命的浪潮席卷了歐洲。歐洲各國一面沐浴著資產階級革命帶來的春風雨露，一面卻警惕地固守著自己的民族傳統(tǒng)，竭力抵制著大革命的影響。這樣，一種以強調民族傳統(tǒng)為核心的新型歷史觀即民族傳統(tǒng)史學，或者說文化史學便由此誕生了。民族傳統(tǒng)史學作為歷史主義發(fā)展的新階段，一方面繼承了理性史學的理念，重視歷史是人類的活動，因而具有與其相同的觀點，另一方面也承繼了非理性史學重視歷史人類的創(chuàng)造和貢獻，因而具有其突出的個性特征?？傊?，民族傳統(tǒng)史學將歷史看作是民族傳統(tǒng)精華的沿襲與凝聚、民族個性的形成與打造。

(一)民族傳統(tǒng)史學的歷史本質論

1.英國的國家學說的歷史學派

一是艾德門·柏克(Edmund Burk，1729年—1797年)認為，國家“是一個連續(xù)的觀念，既在時間方面延續(xù)，也在人數和空間方面延伸。這種抉擇不以一時或一部分人為轉移，也不是烏合之眾的輕浮選擇；它是經過若干世紀和若干代人的審慎選舉。這是一種比選擇要優(yōu)越萬倍的政體，它是由特定的環(huán)境條件、性格、氣質以及人們的道德、民俗和社會習慣所決定的，所有這些只有經過長時間才顯示出來”。這就是說，國家是一個歷史概念，是人類長期活動的不斷選擇和創(chuàng)造的產物；或者可以說，國家就是民族傳統(tǒng)的凝聚。換句話說，歷史作為人類活動的結果，其本質就是創(chuàng)造了國家這種制度，并以這種制度的不斷發(fā)展和進步為其方向。這樣說來，與理性史學的歷史是人類的自主活動的觀點相一致了。

二是柏克認為，國家制度是歷史發(fā)展的自然創(chuàng)造，而不是如理性史學所說的按照原有的目的做成的?！拔覀兊恼w是約定俗成的體制；這種政體的唯一權威在于它的存在源遠流長……你們的國王，你們的法官，你們的陪審團，不論是大陪審團還是小陪審團，這一切都是約定俗成的……約定俗成是一切權柄中最堅實的，不僅對財產如此，而且對保護財產的權利，對政府，也是如此……它是支持任何既定方案以反對未經考驗的計劃的根據，一個國家正是以此為根據而長期存在并得到繁榮。它甚至是一個國家做出抉擇的更好根據，遠比通過現實的選舉做出突然和暫時任何抉擇為好?！盵15]國家制度的創(chuàng)造是一個漫長的并且逐步完善的過程，其中相關的國王、法官和陪審團，都是逐漸形成的，是人們在歷史活動中自然協議而成的。由此而言，柏克的歷史觀與非理性史學相契合了。

三是柏克雖然也講“社會契約論”，但本質上是反對啟蒙思想的。以盧梭為代表的非理性史學認為，國家的建立是不道德的，是因富人欺騙了窮人才得以建立的，因而是歷史退化的表現；而柏克認為，國家的合約關系不僅是“道德的”，而且也是“科學的”“藝術的”，更是人們創(chuàng)造歷史的根據和條件，“國家就變成了不僅僅會是活著的人之間的合伙關系，而且也是在活著的人、已經死了的人和將會出世的人們之間的合伙關系”[30]29?？梢?，在柏克的心目中，國家是一個由漫長傳統(tǒng)所積淀、凝聚而成的精華，是歷史發(fā)展的基礎、結晶與方向。在談到盧梭時，柏克說：“很久以前，我就讀到《社會契約論》。它在我心里沒有留下什么印記。我認為它是一部無足掛齒或一無是處的作品，我一點也沒想到它會制造革命，賦予國家以法律。但它正是這樣?！盵15]可見，柏克不贊同盧梭，對于法國革命也不以為然。

2.德國法的歷史學學說

薩維尼(Savigny，1779—1861)認為，作為人類活動的歷史，其發(fā)展既是非理性的，又是理性的。一方面，法律本身就是在長期的民族生活中自然生成的，是非理性的?！胺芍荒苁峭辽灵L和幾乎盲目地發(fā)展，而不能通過正式理性的立法手段來創(chuàng)建。”[31]另一方面，由于長期的習慣積累和傳統(tǒng)演練，法律意識逐漸明晰，形成專有的社會意識，所以又是理性的。法律“其最好的來源是習慣，因為只有習慣法才最容易達到法律規(guī)則的固定性與明確性，它才是體現民族意識的最好之法律”[4]。所以，薩維尼說：“法首先源于風俗習慣與民眾的法律確信，其次由于法學的著作而來的?！笨梢?，歷史的發(fā)展是由人們實際生活的經驗積累與學者的智慧選擇所推進的。換句話說，歷史是理性與非理性的結晶，是民族傳統(tǒng)聚集與積淀。有鑒于此，薩維尼特別強調歷史發(fā)展中的民族個性。他說：“一個民族的法律制度，像藝術和音樂一樣，都是該民族文化的自然體現，不能從外部進行強加。在任何地方，法律都是內部力量推動的，而不是由立法者的專斷意志推動的?！盵13]顯然，薩維尼對于法律民族性的肯定，既是反對不顧具體的社會情況就貿然制訂和頒布法律，也是反對不顧民族傳統(tǒng)就接受或照搬法國大革命尤其是《拿破侖法典》。湯普森指出：薩維尼“這種從歷史發(fā)展觀點進行研究立法的方法并不是沒有政治用意的，因為薩維尼有意阻止《拿破侖法典》擴展至德國”[32]。由此可見，薩維尼對于法律民族性的肯定，與柏克對于國家的民族性肯定是一樣的，其目的都是為了抵制法國革命的影響。

3.美國邊疆的歷史學派

與英國國家學說的歷史學派、德國法的歷史學派相比，美國邊疆的歷史學派不是針對法國大革命而產生的，而是殖民地人民反對宗主國的民族獨立運動的產物。

弗雷德里克·杰克遜·特納(Frederick Jackson Turner，1861—1932)認為，美國雖然是來自歐洲的移民國家，但是在19世紀的西部邊疆開拓中，已經逐漸形成了自己的民族個性。“邊疆的推進減少了我們對英國的依賴?！薄懊褡逯髁x的興起和美國政治制度的演變都是以邊疆的推進為根據的?！薄拔覀兛吹竭吔龠M了美國人民的一種混合民族性的形成。”[18]24，25，23在特納看來，美國混合民族性，是基于西部邊疆開拓中個人主義之上形成的。

一是形成了社會生活中個人主義和民主主義?！斑吔钱a生個人主義的場所?！薄皬淖杂型恋厣仙L出來的民主，在自私自利和個人主義方面是強烈的?！庇终f：“與個人主義同樣深刻地固著在拓荒者思想中的是民主的理想。他對貴族、壟斷和特權有著強烈的仇恨；他信仰質樸、節(jié)儉和人民主權。他確實尊重成功的人，并努力用各種方法使自己發(fā)跡……他認為民主在一定形式上是我們的政治制度的結果，而沒能看出它首先是自由土地和環(huán)繞他周圍有無數機會的結果。偶爾有些政治家甚至在有關公共土地的首次辯論中，就提出了美國民主建立在充裕的空閑土地的基礎上這一思想。”[18]31，32，74-75

二是形成了經濟生活中務實逐利的實用主義與理想主義。“自由土地和創(chuàng)造他們社會命運的自覺性不僅僅使西部人轉而追求物質利益，并致力于永不停息的生活方式，而在西部居民中倡導了平等思想，抵擋住來自東部的貴族影響。在那里，每個人都有一個農場。幾乎只由于占據了農場，經濟平等很容易得到實現。”正是西部開拓中財富的滿足，使得人們在對西部廣袤土地上的“鹽山、鐵山、鉛山、鋼山、銀山和金山”的渴望，形成了美國人的理想主義?！霸缙谖鞑咳巳匀皇且粋€理想主義者。他做著美夢，他憧憬著遠景。他對人懷有信心，希望民主，篤信美國的命運，對于他把夢想變?yōu)楝F實的能力具有無限自信?！盵18]62，64

三是形成了政治制度上獎賢尚能的國家主義?！巴鼗恼卟坏姓鞣桶l(fā)展的理想，還有個人發(fā)展、擺脫社會和行政壓制的理想。他來自一個建立在個人競爭基礎上的文明，他隨身把這一概念帶到了荒野。在這里，資源財富和無窮機會使這個概念得到新的發(fā)展空間。只有那些最機敏、最強壯的人才能得到這種獎賞；最好的河邊洼地、最好的森林地帶、最好的鹽泉、最富的礦床是為他們準備的；并且不僅是這些自然的饋贈，還有在一個正在形成過程中的社會所提供的機會。這里有工場場地、城鎮(zhèn)基地、運輸線、銀行中心、法律和政治活動的機遇——所有這些各種機會都由一個迅速發(fā)展的社會提供出來，每一件東西都對懂得如何抓住機會的人開了方便之門?！盵18]73

四是形成了精神生活中富有創(chuàng)造性的理想主義。在特納看來，西部民主催生了州立大學，其“主要特性就是它在最廣泛的意義上的民主”，“它(指州政府)穿過社會的地層挖掘深井，從底層的大眾的疊石中發(fā)掘有真才實學的黃金。它促使個人主義在一定程度上從屬于州的福利”。依照拓荒者的理想，州立大學的使命，在于對科學研究，“特別是對目的在于征服自然的應用科學研究的較全面的認識”，由此廢除了“傳統(tǒng)的必修課程表”，建立應用性的職業(yè)教育，農學院、工學院和商業(yè)學院，開辦律師、行政、公務、報業(yè)以及化學、物理、機械、農業(yè)等人員的培訓。專業(yè)知識的培訓中，伴之以民主的理念?！八羞@些都是為了服務于民主的理想?！薄按髮W的任務就是向每個人展現整個生活的神奇和壯麗——打開理性的人類享受和成就的全部領域”，如意識形態(tài)，自然，責任、權力與榮譽，從而培養(yǎng)社會所需要的詩人與畫家、作家與教師、科學家與發(fā)明家、音樂家與預言家等，“在各個領域使生活更為高尚的那些天才人物”。為此，“它必須重新喚起拓荒者對創(chuàng)造性的個人主義的熱愛，并為其提供一種有利于個性沿所有向上途徑發(fā)展的精神環(huán)境。它必須阻止以過分強調榮華和政治觀念的方式影響普通社會群眾的傾向。簡言之，它必須為著社會的幸福和精神豐富，竭盡全力去進行欣然和熱切的努力。它必須在人民中間喚起新的經驗和抱負”[18]81，82，85。

智慧城市建設要注重安全可靠的原則，系統(tǒng)建設中主要涉及的平臺安全性主要來自系統(tǒng)、傳輸數據、通信等方面。智慧城市建設的技術本質其實是對大數據進行挖掘、分析、處理等作業(yè)，這些數據涉及城市的日常運行、應急事物處理等。同時還包括了政府、企業(yè)、行業(yè)及個人等海量的隱私信息數據。因此應防止信息被一些不法分子竊取。

美國混合民族性格是在西部邊疆的拓展中形成的。當然其特質也與邊疆拓展密切相關。如，“粗暴、強健，加上精明、好奇”；“頭腦既切實際又能獨出心裁，想的辦法快”；“掌握物質一類的東西，手腳靈巧，不過藝術性差，但做出來的東西使人產生偉大有力的感覺”；“精力充沛，生氣勃勃”；“個人主義突出，為善為惡全力以赴”；“熱愛自由，華而不實”，“這一切都是邊疆的特性”。所以，“一部美國史大部分可說是對于大西部的拓殖史。一個自由土地區(qū)域的存在及其不斷的收縮，以及美國向西的拓殖，就可以說明美國的發(fā)展”[18]3，36-37。

(二)民族傳統(tǒng)史學的歷史動力論

由上所述，可以看出，無論是歷史的國家學說(英國)，或者是歷史的法律學說(德國)，甚至是邊疆拓殖的歷史學說(美國)，都認為歷史的本質是民族長期的習俗積累，傳統(tǒng)精華的凝聚；而歷史的基本形式，則在于國家，或在于法律，或在于邊疆。反過來說，無論是國家，或者是法律，或者是邊疆，作為制度的形式及其形成，表明歷史發(fā)展的本質或者說是歷史發(fā)展的動力，均在于秩序。因為國家以權力的強迫性來維持社會的秩序，法律則以協議的調和性維持社會成員之間的秩序，而邊疆拓殖則促進制度的不斷修訂與完善。

柏克說：“國家具有神圣性就可以防止國家大廈的臨時占有人和終身租賃人，對從先人那里承受的或應該傳續(xù)給后代的東西漫不經心，自作主張，似乎他們就是絕對的主人這樣一種態(tài)度”，因為“這樣做就是在冒險：他們留給后人的可能只是一堆廢墟，而不是安居之所”[33]241。這就是說，國家制度要求人們在歷史實踐中，必須要遵奉、沿襲原有的秩序，否則將會毀滅歷史。又，“英格蘭人民非常清楚，繼承觀念能夠產生出某種穩(wěn)妥的保守原則和某種穩(wěn)妥的承襲原則，而且絲毫不排斥革新原則。它讓人們自由地獲取新東西，也讓人們守住業(yè)已取得的東西”[34]121。這里的所謂“繼承觀念”，就是柏克所謂的國家觀念；這就是說，國家制度要求人們在歷史實踐中，既要沿襲原有的秩序，同時還要依據時代所提供的新環(huán)境，不斷地改良并制定新的秩序，從而推進社會的進步。換句話說，歷史的發(fā)展是借助于國家制度的方式，沿襲傳統(tǒng)，又不斷地重建傳統(tǒng)；歷史的動力就是國家制度所維持的秩序。

薩維尼認為，法律“與各個民族的活力與作用不可分地結合在基本特性中，并且以獨特的品性展現在我們眼前，使它們成為一個整體的民族的共同信念，內心共同情感就必然排斥一切淵源于偶然的、恣意的想法”[13]。這就是說，民族的發(fā)展借助于法律的形式，凝聚著民心，排斥著各種異己力量，從而有序地向前推進。換句話說，歷史的發(fā)展依靠著傳統(tǒng)習俗的不斷凝聚與升華，從而成為法律制度，推進歷史向前；簡而言之，歷史的動力就是法律所維持的秩序。

特納認為，美國社會秩序的構建是以民主法制為基礎的，是為保障西部邊疆拓殖中的資本、金融信貸與交通運輸安全而確立的?！盁o論走到哪里，信用和貨幣的問題以及運輸和分配的問題總的來說決定著他的成功與否時，他就要求立法的援救。他開始失去他那個人主義的本來面貌，政府也開始不再像是一個難以避免的弊端，而更像一個使他的民主理想得以延續(xù)的手段了。簡而言之，民主主義拓荒者所維護的，開始從自由土地變?yōu)榱⒎?，從個人主義的理想變?yōu)橥ㄟ^法律規(guī)章施行社會控制的理想?！碧丶{還認為，美國社會秩序的構建，既不是社會主義的徹底重建，也不是東部傳統(tǒng)社會秩序的簡單復制，而是從西部邊疆拓殖中，從無到有，根據拓殖者個人主義理想的構建，體現并驗證著進化論思想?！懊绹那樾尉拖裆鐣防锩娴囊淮箜?。我們一行一行地讀著這個大陸的一頁，從西部到東部，我們都能找到社會進化的記載。”又說：“西部性格中顯著的特質是充分的自信和對自我權利的堅持。它在它的成長過程中看出無異是一種新的社會和國家的秩序?！盵18]77，13，61

三、民族傳統(tǒng)的弘揚及其文化功用

歷史的國家學說將國家看作是一個民族凝聚著過去的生活習俗、解釋著現實的疑難和指明著未來路徑的契約與聚合體，所以說，國家就是歷史，歷史就是國家；歷史的法律學說將法律看作是一個民族長期無意識的習俗與道德的積淀和有意識的制度的約定，可以說，法律就是歷史，歷史就是法律；歷史的邊疆學說將美國歷史看作是邊疆拓殖的過程，是邊疆拓殖形成了以個人主義與民主主義、理想主義、國家主義與理性主義的民族個性，所以，邊疆就是歷史，歷史就是邊疆。這樣，在民族傳統(tǒng)史學看來，歷史學研究的對象，其表層元素是國家、法律與邊疆，而其實質則是民族傳統(tǒng)。

柏克說，國家作為民族傳統(tǒng)的聚合體，“在某一特定時間上”，“絕不會是老年、中年或青年的變更狀態(tài)。而是，在恒常不變的狀態(tài)之中，歷經不休止的衰退、亡覆、革新和改進這種多樣化的進程向前。由于我們在國家治理上保留了合乎自然的方法，所以我們雖有所革新，但我們永遠不會是全新的；雖有所保守，但永遠不會是全然陳舊的”[34]122。國家作為歷史的基本形態(tài)，表象好像是永恒不變的，而其實質則是隨著歷史的進展，既維持著原有的秩序，又改良產生著新的秩序。所以，歷史學的研究就是要探究國家制度，考察其在傳統(tǒng)中的細微變革。

薩維尼在宣告歷史法學派的總綱說：“歷史法學派始于這樣一個假設，實在的法律源自一個民族的全部過去，源自一個民族及其歷史的本質最深處?！盵14]32法律既表明民族的特性，又代表著民族的歷史，研究法律就是研究民族的歷史。

在民族傳統(tǒng)史學看來，歷史所以進步和發(fā)展，取決于國家和社會的創(chuàng)造和發(fā)明，以及由此所形成的文化傳統(tǒng)。由此，歷史學將民族傳統(tǒng)作為自己的對象，而其任務則是揭示民族傳統(tǒng)之精華，予以發(fā)揚光大。

柏克所謂的“人的本性只能在世俗社會中才可能得到完善”[33]11，其實就是說正是由于國家制度的出現歷史才得以進步?！吧频牧曀妆囟ㄓ匈囉趯φ胬淼恼J識，也就是說，有賴于對上帝已經注定的——每一事物都為每一別的事物而產生——那些不可更改的關系的認識。這些關系本身就是真理和善的基礎，因而也是快樂的唯一尺度，同樣也應該成為指導我們的論證的唯一尺度。”又，“正是通過對這種秩序的遵從，我們才發(fā)現了目前所知道的幾條真理，并多少享有一點自由和適度的快樂。我們使某些事情更公平更有規(guī)則可循，超乎一個推理思考者原來的想象，我們還從中得到顯而易見的好處?！盵34]5-6歷史進步的基礎是人們認識和掌握了歷史的規(guī)則，即客觀事物之間自然的關系。換句話說，歷史學研究的任務就是揭示歷史規(guī)律，并倡導遵循，從而促進人類的向善與快樂。

與柏克相比，薩維尼將基于民族傳統(tǒng)上的法律看作是民族精神，指出歷史學的研究任務就是揭示民族精神?！霸谌祟愇拿鞯淖钤鐣r期，民法已經有了明確的性格。它與語言、風俗、制度相同，具有民族的特性?！薄坝捎跁r代的進展，法與民族的本質及性格有機的相連性已得到證明，并且在這一點上法與語言也是可以相提并論的，法隨民族的成長而成長，隨民族的壯大而壯大，并且因民族性的喪失而最后消亡?！盵13]“法律如同各民族特有的語言、生活方式和素質一樣，是基于這個民族的共同信念，是基于一個民族內部的共同意識。在復雜的生活中，法律規(guī)范本身可能孕育在普遍信仰的目標之中。”[35]可見，在薩維尼的心中，法=民族=民族傳統(tǒng)=民族精神，也就是說，歷史學的研究任務就是通過法律的變遷揭示民族傳統(tǒng)，繼而通過民族傳統(tǒng)的變遷揭示民族精神。

特納提出歷史研究的任務就是揭示邊疆與美國發(fā)展關系的“重要意義”，從而弘揚美國邊疆拓殖的傳統(tǒng)民族精神。“我對于近代史進行簡略的探索，是為了兩個目的：第一，因為強調自從邊疆消失以來，美國發(fā)展的重要意義，似乎是有必要的。第二，因為觀察目前的狀況，對我們研究過去歷史或許是有幫助的?！碧丶{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在其晚年，美國西部邊疆的拓殖已經完成，歐洲的大戰(zhàn)也已結束。特納擔心傳統(tǒng)民族的個人主義、民主主義與開拓精神，將會隨之而消失。他希望由西部拓殖所養(yǎng)成的民族傳統(tǒng)能夠繼續(xù)發(fā)揚光大。所以有這樣的認識，是基于其對歷史學基本任務的把握。在特納看來，歷史學研究的基本任務，一方面，是在于記存歷史事件?！皻v史學家應該努力把各個不同的邊疆記錄下來，詳細地互相加以比較，這一來，不僅對美國的發(fā)展和特點可以得到一種更加適當的概念，而且還會對社會史做出非常寶貴的補充來。”另一方面，是在于揭示歷史發(fā)展的規(guī)律性。特納不同意蘭克史學“主張歷史只是努力確切地敘述事情的本來面目和談論事實的”觀點，因為歷史“處在變化不定的潮流之中”，不僅有“當時錯綜復雜的相互起作用的各種影響”，而且也“同當代植根更深的各種運動有著各種聯系”，歷史學家的職責，就是判斷歷史運動中的各種聯系“事實的真實情況”[18] 96，13，103。

歷史學研究民族傳統(tǒng)，揭示民族精神，就其學科屬性而言，當屬于社會史學或文化史學的范疇。因為無論國家學說所研究的國家、傳統(tǒng)、習俗，或者法律學說所研究的法律、傳統(tǒng)、語言，或者邊疆學說所研究的墾荒、生產生活、交通運輸、道德法律，都屬于社會史與文化史所研究的基本范疇。當然，國家也好，法律也好，民主也好，其實質當屬于政治學所研究的范疇。但是因國家學說所研究的國家，法律學說所研究的法律，邊疆學說所研究的民主，都是基于制度，民族傳統(tǒng)、西部開拓的視野，已經超越了之前政治史學的視域，且與社會史、文化史的注重民族特質、社會習俗與社會制度等相同，可以說，將其歸屬于社會史學、文化史學，或者說是民族社會史學、民族文化史學，是恰如其分的。

那么，歷史學的研究有哪些功用呢？

柏克說：“歷史是一部打開了來教誨我們的大書，可以從人類過去的錯誤和痛苦中汲取未來智慧的材料?！盵30]184在柏克看來，歷史學的功用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是號召人們遵從傳統(tǒng)?！坝肋h也不要完全地、突然地脫離我們的古代傳統(tǒng)。我們發(fā)現這些古老的體制，從總體上來說，是有利于道德和紀律的；而且我們認為它們可以加以修正，而同時不改變其基礎。我們認為它們是可以接受和改善的，并且首先是可以保存科學和文學的各種遺產?！盵30]45由此，傳統(tǒng)不僅是社會秩序的基礎，也是可以改良的，而且也是歷史發(fā)展的動力。另一方面是建議人們審慎改革。柏克強調國家的傳統(tǒng)性，但是并沒有拒絕改革?！拔也⒉慌懦飧母铮词垢母?，其目的也是為了對傳統(tǒng)有所保存?！薄爱斘覀冞M行一切變革時，我們絕不全然守舊，也不全然圖新——要有足夠的舊東西以保存先人的遺產和政策……不致傳統(tǒng)的鏈條因之斷裂；同時，要從人民大眾中吸取清新空氣，要有足夠的新東西來激發(fā)我們的活力，使我們的品性能真正地呈現出來?！笨梢?，柏克主張在保存?zhèn)鹘y(tǒng)基礎上來改革?！罢紊系膶徤魇且环N小心提防、周全穩(wěn)重，是一種道德，而不是一種性情上的膽怯畏縮?！薄皩徤?，在所有事物中都堪稱美德，在政治領域中則是首要的美德?！薄罢蔚膶徤魇俏覀兊淖嫦仍诓扇」倚袆訒r起決定作用的主導原則……如果我們希望保留祖先的財富或繼承祖先的遺產的話，就讓我們效法他們的審慎吧?！盵33]111，304柏克認為，政治改革需要加倍的小心謹慎，而且這也是歷史的經驗。

歷史的法律學派認為，歷史學是認識民族傳統(tǒng)、培養(yǎng)民族精神的基本方式。德國卡爾·F·艾希霍恩(K.F.Eichhorm，1781—1854)：“沒有關于從前發(fā)生過的一切以及使民族發(fā)展的各種方式的知識，沒有關于民族過去情況的知識，任何時候都不能正確地了解民族的精神，不能了解人民對待經得起時間考驗的一切東西的態(tài)度?！盵36]薩維尼說：“歷史是一個崇高的女教師；只有通過她，才能夠與民族的原始生活維持活生生的聯系。如果這項聯系喪失了，則民族的精神生活中最優(yōu)秀的部分將被剝奪?！盵37]145

歷史的邊疆學說認為，歷史學是認識現實、培育知識的基本方式。“今天我們看到的社會現象是昨天的經濟、文化、思想等的升華，要理解美國這個國家，必須研究各州的過去?！盵25]又說：“歷史學是無論作為一門鍛煉思想，還是作為擴大我們對現在的偉大之處的認識的學科，歷史研究都有其實用性?！盵38]特納曾在教學中特別指出：“所有的社會學科都包含在歷史學科里，并且與自然學科密不可分，所以歷史教學的真諦就是啟發(fā)學生在廣泛涉獵社會科學與自然科學相關知識的前提下，研究歷史的方方面面?！盵25]

四、民族傳統(tǒng)個性的認識與解讀

(一)民族傳統(tǒng)是歷史認識的基點

在民族傳統(tǒng)史學看來，民族傳統(tǒng)作為歷史的本質，既是歷史學研究的對象，也是歷史認識的基點。當然，民族與民族傳統(tǒng)的概念，率先是由維科提出的，其后康德也予以深入的論述與運用。而實際上，歷史的國家學說、歷史的法律學說與歷史的邊疆學說所謂的民族與民族傳統(tǒng)，與維科和康德是有所不同的。維科、康德是基于歷史是人類的活動，從而反對宗教史學而提出的，其含義是指人類本身的人文現象，其意旨為單個民族的共有想象，即歷史的共性，所以有“民族共同性”(維科)與“世界公民”(康德)的概念。而柏克、薩維尼的民族與民族傳統(tǒng)，是基于拿破侖的侵入和占領，同時也為抵制法國革命的影響而提出的，其原本是指英國和德國。湯普森說：“在總結19世紀學術生活的時間到來時，人們可能覺得它的最主要特征是歷史研究。研究歷史的興趣是新近才出現的，是由法國大革命和拿破侖以各種方式在歐洲培養(yǎng)起來的民族生活造成的?！盵37]165古奇也說：“如果說浪漫主義運動引起了對早期德意志文學與傳說的興趣，那么，對德意志歷史的系統(tǒng)研究則是由拿破侖戰(zhàn)爭火焰的嚴峻考驗而帶來的結果。”[37]127特納的民族與民族傳統(tǒng)，則是基于邊疆拓殖中所形成的混合民族性，從而抵制美國的日耳曼或蘇格蘭“生源論”的。三者的意旨皆為各個民族的獨有現象，即歷史的個性，所以注重民族習俗、民族宗教與“民族精神”等文化屬性的研究。對此，以康德與赫爾德師生為例，韓震先生論析說：康德著眼于整個人類，重視全人類的價值，而赫爾德則只看到各個民族，重視單個民族的價值；康德主張歷史發(fā)展的進步與向善，是“超自然的”，“外在于事物的”，即理性主義的；而赫爾德主張歷史的發(fā)展與向善，是依靠人后天的“學習和受教育”，即遵循傳統(tǒng)的，“受時間限制的”，“任何一種人性的完善都是民族性的”[39]。可見，將民族與民族傳統(tǒng)作為歷史認識的基點，既構成了文化史學的核心元素，也表明文化史學承繼了之前的理性史學與非理性史學的內核，并給予深化與細化。很可能由此赫爾德被湯普森譽為“民族主義，歷史主義和民族精神之父”[32]210。

(二)民族傳統(tǒng)史學將國家、法律與邊疆看作是歷史認識的范疇

將國家作為歷史認識的范疇是歷史的國家學說所主張的。在柏克看來，國家是民族傳統(tǒng)的聚集，體現著“特定的環(huán)境、條件、性格、氣質以及人們的道德、民俗和社會習慣”，即整個人類的聰明和智慧，所以歷史研究應該以國家為單位。雖然國家是由個人所構成，但是“個人的理性儲存”太過微少，“如果他們能夠利用各個民族和各個時代的總的庫存和資產的話，他們就會做得更好”[30]129。這里所謂的“各個民族和各個時代的總的庫存和資產”就是指國家政權或者國家制度。也就是說，只有將國家作為單位，才能理解歷史的真諦?！皞€人是愚蠢的，一群人不假思索而率然行事也是愚蠢的；但整個人類是聰明的，而且若有時間進行思考，人類的行動總是正確無誤的?！盵40]柏克認為，在歷史進程中，個人的理性不可能促進其進步與向善，只有經過長時期經驗積累的國家的理性，才能真正推進其發(fā)展。所以，歷史研究應該以研究國家為己任。

將法律作為歷史認識的范疇是歷史的法律學說所主張的。德國古斯塔夫·胡果(Gustav Hugo，1764—1844)指出：“研究歷史不是要去闡明原則，而是為了要發(fā)現原則：自然法則必然讓位給歷史法則，有關法律的一切理解都應當以歷史的觀念為基礎?！盵41]歷史研究需要憑借法律作為契機才能揭示其規(guī)律，反過來說，法律的研究需要采納歷史學的方式才能揭示其價值。艾?；舳髦赋觯骸胺ú⒉幌袷耸兰o啟蒙學者所想象的那樣是全人類的，而應該完全是獨自的，因為法反映它所賴以存在和發(fā)展的單獨的某個民族?！盵42]可見，艾?；舳魇菍⒎煽醋魇墙沂久褡寰竦闹饕?。

將邊疆作為歷史認識的范疇是歷史的邊疆學說所主張的。美國特納指出：“隨著人們離開原住各州，向西部去開墾國家公地時，隨著他們的組織者將成為合眾國的領地時，他們就丟掉了許多沿海岸老州明顯表現出來的州的特殊性。這個地區(qū)是以徹底的民族化和民主化作為特征的?！庇终f：“十年十年地過去了，西部越來越向西擴展了，美國社會的再生一直繼續(xù)下去，在它后邊留下了痕跡，并對東部發(fā)生影響。我們的政治制度史即我們的民主制度史既不是仿效別人的，也不是簡單借用的。它是各個器官在反應變化環(huán)境時發(fā)生演變和適應的歷史，即一種新的政治物種的起源的歷史。從這個意義來說，西部在我們的生活當中一直是一個具有重大意義的建設性力量?！盵18]56，57由此，認識西部邊疆的拓殖史，其實就是把握美國民族傳統(tǒng)的發(fā)展史。

(三)民族傳統(tǒng)史學在研究方法上是歷史主義的，即追本溯源

柏克說：“創(chuàng)新的精神一般都是一種自私的氣質和局限性的眼光的結果。凡是從不向后回顧自己祖先的人，也不會向前瞻望子孫后代。”[30]44在這里，柏克顯然是在批評非理性史學因注重歷史的創(chuàng)造創(chuàng)新、只是強調歷史的個性，從而忽略了歷史發(fā)展的連續(xù)性與延續(xù)性，所以提倡歷史學的研究要追本溯源。

如前所述，薩維尼將法律的發(fā)展劃分三個階段：習慣法、學術法和法典法。習慣法源自民族傳統(tǒng)生活，最能體現民族精神。由此，薩維尼要求法律的制訂與研究，“必須首先回顧本民族的歷史，從而發(fā)現最能再現本民族之習慣”，“因為發(fā)現的過程是一個對歷史的尋求”，可以說這就是追本溯源。對此，有學者予以矛盾的解釋。一方面批評其有“兩個不良后果”：“方法上具有強烈的保守性，因為立法者不能發(fā)揮自己的能動性”；“法源確立的欠合理性”，“限制了本民族對外國法的學習與借鑒”。另一方面又稱贊薩維尼的歷史法學觀點，“附有時代的政治使命要求，即其實質意義在于從民族精神過渡到國家精神，致力于統(tǒng)一而強大的德意志國家的建立”[10]。由此可見，歷史學的追本溯源研究法，有著非常重要的學術研究意義和實用價值。

特納說：“通常的道理：每個時代都要重新研究它的歷史，而且是帶著那個時代精神所決定的興趣去研究的。每個時代都有必要用新情況所提供的觀點，去重新考慮至少某一階段的歷史。這些情況所顯示出來的各種力量的影響和意義，是不曾被上一代史學家充分了解的?！币私猬F時代，必須考察其過去；當然，考察過去，是以現時代的眼光來進行的。這是過去時代的史學家所不曾具有的眼光和視野?！皬默F在各種發(fā)展的有利地位去觀察，多么新的光亮灑落在過去的事件！”又說：“歷史學家就必須在一定范圍內熟悉他自己所從事的工作，必須具備其他有關學科的訓練，至少可以利用那些學科的成果，并在某種程度上掌握本專業(yè)的主要工具。同時其他學科的學生同樣也必須使他們自己和他們的學生熟悉歷史學家的工作和方法，并且在這種困難任務中進行合作?！盵18]96，97，104這就是說，歷史學研究方法的追本溯源，首先要求歷史學家熟悉本專業(yè)的知識，同時還要熟悉相關專業(yè)如經濟學、政治學、社會學、地理學、文學藝術和宗教學等方面的知識；當然，其他學科的研究，也需要掌握追本溯源的歷史主義方法。

綜上所述，民族傳統(tǒng)史學秉承著浪漫主義的意緒，憑借著德國法的歷史學派、英國國家學說的歷史學派與美國邊疆的歷史學派而得以發(fā)展起來。由此，民族傳統(tǒng)史學有著雙重的性質。一方面，因強調民族個性，與理性史學重視共性相較，形成了自己的特征，因而躋身于非理性史學行列；另一方面，因強調民族傳統(tǒng)，重視文化的延續(xù)性與連續(xù)性，又與理性史學重視共性相一致，與非理性史學又有所不同。所以，民族傳統(tǒng)史學在浪漫主義史學中有著特殊的地位與貢獻?？梢哉f，民族傳統(tǒng)史學是歷史主義在學術實踐中的運用，也是歷史學為社會政治建設與民族精神重塑所走的必由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