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喬 羽
我的家鄉(xiāng)山東省濟寧市是黃河岸邊著名的水鄉(xiāng)。大運河穿城而過,泗河水繞城而流,微山湖碧波蕩漾。1927年11月15日我出生時,正是中華民族災難深重的危急時刻。
我來到世上第10天的上午,母親正抱著我喂奶,突然一枚炸彈穿透屋頂直唰唰地栽到床前,沖起滿屋煙塵,幸而是枚啞彈,我和母親才大難不死。父親聞訊趕來,找人把炸彈拖到野外引爆。
1946年春天,我正在濟寧中西中學讀書。因為成績優(yōu)秀,一位中共地下黨員找到我說:“你愿不愿意到共產(chǎn)黨辦的北方大學讀書?”這真是天大的喜訊,我當即答應了。按照規(guī)定必須是秘密出行。我原名喬慶寶,必須給自己換一個新名字。正在冥思苦想時,看到外面正在下雨,靈感突現(xiàn),就叫“喬雨”吧。覺得有點俗,遂又想到“羽”字,便有一種輕盈飄飛之感浸潤心頭。我當即告訴那位地下黨員:“我以后就叫喬羽了!”這一叫就是70多年。
北方大學設在太行山根據(jù)地邢臺縣城近郊,路上走了六天才到。我被編入北方大學藝術學院文學系的高級班。太行山是我的課堂。幾乎天天要行軍,有時上課都在行軍的路上,或蹲在山溝里,或坐在石頭上。
1948年秋,我畢業(yè)后進入華北大學劇本創(chuàng)作室,與光未然、賀敬之、崔嵬等詩人、劇作家在一起工作。
1948年年底,北京即將和平解放。我作為文管會成員,奉命進駐北京長辛店。在迎接新中國開國大典的日子里,我?guī)ьI長辛店3000多名工人參加了入城彩排。1949年10月1日,當毛主席用濃重的湖南鄉(xiāng)音向全世界莊嚴宣告“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時,我站在金水橋上仰望國旗,熱淚縱橫。
電影《祖國的花朵》拍攝于1954年春天,是新中國第一部反映少年兒童幸福生活的故事片。那年我27歲,在中國劇本創(chuàng)作室工作。嚴恭導演認為這部電影的主題歌由我來完成最合適,一是在年齡上與少年兒童較接近,二是我創(chuàng)作發(fā)表的《龍?zhí)兜墓适隆贰豆麍@姐妹》《森林宴會》《陽光列車》等七八部兒童題材的劇作已受到小朋友的喜愛。嚴恭導演找到我說:“花朵在春天里開放,我們的祖國已邁出春天的步伐,要把一種美妙的開始寫出來?!?/p>
當時,我以一種近乎陶醉的心情接受了任務,可之后卻被一陣陣躁熱煎熬著。一連幾天毫無靈感,干脆放放再說吧。
一天,我和熱戀中的女友佟琦在北海公園租了條小船,和過隊日的少先隊員一起在湖上泛舟。忽見有一船孩子向我們劃來,他們悠悠然劃槳的神態(tài),小船兒推浪而行的憨態(tài),瞬間打開了我的靈感之門:“讓我們蕩起雙槳,小船兒推開波浪……對,對,對,就是這樣,就是這樣!”佟琦問:“你這是怎么啦?”我說:“快上岸,歌詞來了!”我拉著佟琦連蹦帶跳來到一片綠草地上,掏出個小本子趕緊寫起來。
《讓我們蕩起雙槳》就這樣在北海公園誕生了,我長達半個多世紀的歌詞創(chuàng)作生涯也開始了。
1956年夏天,我正在贛東南、閩西一帶原中央蘇區(qū),為創(chuàng)作電影文學劇本《紅孩子》搜集素材。長春電影制片廠導演沙蒙接連拍來電報,催我為電影《上甘嶺》寫主題歌。
我當時想一鼓作氣把《紅孩子》劇本寫好,便回電懇請沙蒙找別人寫。但沙蒙卻不答應,又來了一封加急電報,電文長達數(shù)頁,最后一連用了三個“切”字,三個驚嘆號!
我只好遵命趕到長影,果真是十萬火急,原來影片已經(jīng)拍完,樣片也已經(jīng)剪出來了。只留下安排插曲的那幾分鐘戲,等歌曲出來后補拍。
我當即找人要來樣片,躲在長影的小白樓里翻來覆去看了整整一天。盡管我是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的人,但《上甘嶺》里殘酷的戰(zhàn)爭場面還是讓我驚心動魄,心緒難平。從此,我便沉浸在影片需要的那首歌詞的創(chuàng)作當中??砂雮€月過去了,卻沒寫出一個字,憋在那兒啦!
寫不下去時,我總愛在一個籃球場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一天,天氣晴轉(zhuǎn)多云,突然有幾個雨點打在我臉上,接著便雷聲大作、暴雨滂沱,大地一片水茫茫。大雨過后,我發(fā)現(xiàn)一群孩子正嬉笑著在水溝里放草船。萬沒想到,正是這個小小的細節(jié),讓我腦海里蹦出一句歌詞:
一條大河波浪寬!
我急忙轉(zhuǎn)身回屋,一口氣就把這首好像在心底“儲藏”了很久很久的歌詞宣泄般地寫了出來: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我家就在岸上住/聽慣了艄公的號子/看慣了船上的白帆/這是美麗的祖國/是我生長的地方/在這片遼闊的土地上/到處都有明媚的風光……
第二天早晨,沙蒙照例到我房間來轉(zhuǎn)悠,我把稿子交給他看。不足200個字的歌詞他居然反復看了半個小時。最后,他只說了一個字:“行!”就笑瞇瞇地走了。
緊接著,沙蒙找到作曲家劉熾為這首歌配上了優(yōu)美的旋律,又找到郭蘭英擔任領唱。當《上甘嶺》電影首映式結束時,熱烈的掌聲經(jīng)久不息,沙蒙再也忍不住,哭了……
《我的祖國》為我的歌詞創(chuàng)作生涯開了一個好頭。從此,我把祖國的命運與個人的命運與歌詞的創(chuàng)作緊密聯(lián)系起來了。在我的上千首詞作中,流傳比較廣、唱的時間最長的就是歌唱祖國的部分,可稱之“祖國系列”。出版社整理我的歌詞集時,數(shù)了數(shù),屬于這個系列的共有45首:比如20世紀50年代的《我的祖國》《祖國頌》;60年代的《祖國晨曲》《雄偉的天安門》《人說山西好風光》《汾河流水嘩啦啦》;80年代、90年代之后的《難忘今宵》《愛我中華》《祝福中華》《問國恥誰雪》等等。其中《我的祖國》《愛我中華》《難忘今宵》被“嫦娥一號”衛(wèi)星帶入月球軌道,唱響在浩瀚的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