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云飛
這天,寇子和梨瓜這兩個冤家都作出決定,彼此世代的冤仇當晚將做一個了斷。為此,雙方都進行了細致的謀劃?;镉?、嘍啰更是一個個摩拳擦掌。大碗喝過壯行酒,白布條綁上了額頭之后,他們手里操著的家伙仿佛也在興奮地顫抖。那一刻,他們似乎都忘了誰是祖宗,什么是族親,有的只是胸中燃燒的烈焰,眼里噴出的怒火……
上下溪其實是新老村,原本同一祖宗,又同一條小溪過日子。上溪為老族住小溪的上游,下溪為新族住小溪的下游,中間就隔著一畈田。當年家族分支時,自然將靠近上溪的田地留給上溪,靠近下溪的田地就歸下溪所有。起初,兩村共一條小溪自然灌溉,倒也相安無事。
明正德七年,東鄉(xiāng)建縣,不知怎的竟然將同宗一姓一分為二。上溪劃歸東鄉(xiāng),下溪仍留在安仁。這一來,兩個村子成為兩府兩縣的界線,因隸屬關系不同,上繳皇糧國稅的標準也不一樣。
地處下游的下溪,因缺水糧食經常歉收。原來,那條流經上下溪村的小溪其實也就是一條季節(jié)河,上半年漲水,下半年可能斷流。早在元朝,其上游的上溪就筑有取水壩,壩上設有水閘,必要時可以完全堵死水流,這一來,下游幾乎斷流,下溪村有時快成熟的莊稼只得活活旱死。
人以食為天。就因為這事,新老族明、清兩朝相互干過許多次仗,其結果是勢均力敵、兩敗俱傷。為此,安仁所在的饒州府、東鄉(xiāng)所在的撫州府正兒八經地調停過數次,最后都無功而返。有時即使簽了協議,到了關鍵時刻,總有一方反悔。反悔的一方將水堵死,另一方則毀壩。
于是,又一場同族兄弟之間為水之戰(zhàn)開打,最嚴重的一次有上百多支鳥銃上陣,一陣硝煙過后,寬闊的田畈中死傷二十余人??粗斐墒斓牡咀由先旧系囊粩倲傃E,婦女和老人悲痛萬分:“命都不要了,還要糧食干嗎?”
可是,過了些日子,染著血的地方又長出莊稼,陽光下看上去似乎還尤為茁壯。就這樣茁壯的莊稼沒了水,村民又低下了高昂的頭。
“鳥銃射程太近,既不利于殺傷對方,又不利于自保?!边@天,下溪村的李二對族長說:“我想,我們得鑄幾門炮。炮射程遠,聲勢大,殺傷力也大。”
族長聽了搖了搖頭,他緘默著,吧嗒吧嗒地吸著旱煙。一袋煙總算吸完了,他站起來說:“想來想去,只能這樣了?!?/p>
年關,由李二牽頭,族長挨家挨戶收繳這筆費用。兩個月后下溪村便有了三門大炮。端午節(jié)前夕,李二領著村民在村前的空地上朝上溪虛張聲勢地放了幾炮。炮聲顯然把上下溪的土地都震撼了,就連兩村之間小溪里的小魚小蝦也嚇了一跳。
沒想到就憑著這三門大炮的三聲巨響,幾百年兩村相安無事。
“那可是要死好多人的。”上溪村的村民私下都這么說?!熬褪牵瑳]命了,要糧食干嗎?”
到了民國,這是個群雄四起,軍閥割據的年代,有錢有勢,有勢有權。上下溪李氏原本就有“耕讀治家”的風尚,明清兩代村里出過不少進士、舉人,官廳虎堂兩村各有七八座。這一時期,下溪的李寇子和上溪的李梨瓜都進了省城讀書,后來加入軍閥,手下帶了不少兵。
這一來,兩個村依舊勢均力敵并延續(xù)了世代的冤仇。
先是下溪的寇子看上了上溪的梅子,梅子生死不肯。寇子帶一伙嘍啰兵趁一個月黑風高之夜強行進村,梅子搶來了,寇子手下死了三個弟兄??粗弑鶝龅氖w,摟著粉嫩的梅子,寇子端著酒杯對弟兄們說:“值!”
過了一個月,上溪村與梅子沾點親的“智多星”李六給侄子李梨瓜出了一個主意,說寇子這會兒正新婚大喜,必定忘乎所以,何不乘此偷襲他一下。
于是同樣當過小軍閥的梨瓜也在一個黑咕隆咚的夜里摸進了寇子的家,一把刀對著寇子的管家,不僅逼出幾十塊銀元還擄來了一個丫頭。
樂極生悲之后,寇子、梨瓜都曉得過后一段日子不好過??茏雍屠婀隙枷胫鯓鱼Q制對方,以便獨霸小溪,上下通吃。
民國某年,江西境內持續(xù)干旱,東鄉(xiāng)不少地方的古井都干涸了。原本缺水的上下溪為了水正爭得頭破血流。為了一決雌雄,寇子準備與上溪大干一場。得知消息后,梨瓜也不甘示弱。就這樣,雙方醞釀了一場惡斗。
這天雙方的人馬都已到齊,大家喝過雞血酒,立下生死狀??删驮诔霭l(fā)時,寇子手下發(fā)現不見了寇子,梨瓜手下也不見了梨瓜。
寇子的勤務兵得到線索,背著駁殼槍一口氣跑到五里外的張坊村,果然在美人張?zhí)一乙姷搅丝茏印?茏诱е一ㄔ谂c一個男人喝酒。勤務兵見狀,蒙了。寇子見了一陣憨笑。
不一會兒工夫,梨瓜的勤務兵也一溜煙地進了門,一看梨瓜正摟著張桂花在跟一個男人喝酒,呆了。梨瓜看了一眼嘍啰兵,也笑了。
“什么事大驚小怪的?”寇子和梨瓜幾乎異口同聲,“過來,跟我兄弟和美人兒喝一杯!”勤務兵、嘍啰兵幾乎聽傻了眼,心想,這節(jié)骨眼兒上怎么弄出這事來?正猶豫時,桌上兩個男人繼續(xù)吆喝:“哥倆好?。∥蹇装?!……”
桃花、桂花兩姐妹咯咯嬌笑著,手里捏著的手絹,不經意地在各自的男人臉上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