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巧玲
南陽有個少年叫宋定伯,從小膽量過人,最是不信什么牛鬼蛇神,曾說,世上哪有什么鬼神?不過是編造出來唬人的罷了。但是宋定伯人雖然大膽,藝卻不高。且因為不信鬼神,所以心無所畏,放縱惡習(xí),平時愛貪便宜,樂于油嘴滑舌,加上被狐朋狗友帶上賭博的惡習(xí),小偷小摸違背良心的事沒有少做。
某日,宋定伯受父親的囑托,前往宛市購置家里生活物資??伤肼飞蠜]按捺住賭癮撓心,把父親給的錢財輸個精光。害怕被父親責(zé)罵的宋定伯在通往宛市的路上唉聲嘆氣,走走停停,心里琢磨著在熱鬧混亂的宛市偷摸幾個錢袋來采購物資,以免遭受父親的責(zé)罵。
想著想著,宋定伯不留神地走偏至不知名小路邊的一片亂墳崗。月光暗淡,陰風(fēng)凄凄,崗地里幾棵干瘦的樹在風(fēng)中無力晃動著樹枝,被月光拉長的模糊樹影在墳地墓間亂晃狂舞,狀似妖魔。樹上歇著七八只耷拉著腦袋的烏鴉,它們扯著啞澀尖酸的嗓音在干嚎,“呀呀呀”地此起彼伏,讓人頭皮發(fā)麻。一陣陣酸臭腐朽的氣味繚繞在宋定伯鼻間,揮之不去。橫七豎八的石碑林里時不時竄過三兩只肥碩的野鼠,泛著油油綠光的鼠眼輕掃過宋定伯,又繼續(xù)忙著搜刮墳地里散亂零落的祭品。宋定伯拉緊了衣領(lǐng),心里罵自己的迷糊和亂葬崗的礙事,一時竟找不到回路。
突然,宋定伯感覺身后有什么存在,不禁汗毛乍起,“誰?”“在下鬼也。”一個若隱若現(xiàn)的身影不知何時從哪里飄出。宋定伯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個身穿前朝長袍、氣質(zhì)斯文的白凈書生。宋定伯故作鎮(zhèn)定,內(nèi)心卻思緒萬千:“這窮書生竟然說自己是鬼,不會是嚇我的吧?可是這廝看起來和正常人實在不像,算了,我走一步看一步吧!”心中想定,宋定伯?dāng)[出一臉熱情殷切的笑容,快步向前,笑道:“嚇我一跳,原來兄弟是自己人,我還以為是捉鬼的道士呢!”鬼書生一臉恍然:“在下原想仁兄是迷路的世人,本來要為汝指路,既然是同道中人,更是不勝欣喜。”宋定伯忙不迭地點頭認(rèn)同:“我也是,我也是?!惫頃笆肿饕荆缓笳f道:“在下不才,乃是前朝秀才,家在宛市,家父家母早已逝去,愚不舍家兄,便在今年鬼節(jié)特地從陰曹地府返回探望親人。敢問仁兄何所來?何所去?”宋定伯聽罷,心中大定,不假思索地答道:“真巧啊,我家也在宛市,遇到兄弟你真是太高興了。我剛剛做鬼不久,很多事情不懂,正巧問問兄弟你。”鬼書生笑道:“仁弟請說?!彼味úD(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問道:“兄弟你做鬼這么久,應(yīng)該知道鬼最忌憚什么吧?”“世人的唾沫,它能使鬼友們一時無法動彈,不過洗凈便無事了。”鬼書生皺眉答道。宋定伯這下放下心來,心里的小算盤開始搗鼓起來。卻聽鬼書生親切問道:“既然仁弟也回宛市探親,不如一同上路,愚兄久不在世,正好有很多事請教仁弟?!薄昂煤煤谩!?/p>
一路上,宋定伯夸夸其談,說自己“生前”如何德高望重,說當(dāng)今官府如何欺壓百姓,說自己如何團結(jié)鄉(xiāng)里抵抗知縣壓迫而英勇犧牲。鬼書生邊聽邊時不時贊嘆出聲。宋定伯平時常因小偷小摸被當(dāng)?shù)毓俑ゲ稇徒?,加上得知鬼書生是前朝人,所以詆毀起官府來毫不愧疚。行路不久,宋定伯就體力不支了。鬼書生看到關(guān)切地提議:“仁弟初為新鬼,體力難免不濟,不如愚兄和仁弟相互背行,如何?”“那太好了。”鬼書生笑笑背起宋定伯,干瘦的雙腿不禁一顫,“仁弟為何如此沉重?”宋定伯一驚,馬上打哈哈:“初為新鬼,初為新鬼?!睋Q宋定伯背鬼書生,竟輕若無物。行至半途,遇到一條河流擋路,原有橋梁破爛不堪,難以通行,而渡河船夫早已歇息。宋定伯正要張口大喊船夫接客,鬼書生急忙阻攔:“不必驚擾,你我可仍行互相背行之法以渡河。愚兄先來?!惫頃持味ú€(wěn)穩(wěn)前行,在鬼書生穩(wěn)健的凌波微步下,河水淌若無聲,仿佛被什么看不見的東西攪動撥開為鬼書生自行劃開一條通道。換宋定伯背鬼書生渡河,鬼書生雖輕若無物,但身為肉體凡胎的宋定伯難免在河水泥濘中一腳深一腳淺,前行艱難,河水嘩嘩地拍打他的腿,強大的阻力讓宋定伯不一會兒就氣喘吁吁。鬼書生正要關(guān)切發(fā)問,宋定伯急忙打哈哈給自己圓場:“兄弟我初為新鬼,哈哈,還很不熟悉這鬼身,兄弟你別怪罪?!薄霸鯐?,仁弟辛苦了?!?/p>
在二人互幫互助趕路下,宛市已然近在眼前。還沒走近,就能聽見宛市熱鬧非凡的喧囂聲,叫賣聲、鑼鼓聲、喝彩聲交雜著。高掛的華燈,光彩耀眼,照亮宛市周圍幾里地。即使此時已是深夜時分,在這方圓百里最大的集市和娛樂場所,宛市仍是燈光通明、人聲鼎沸,讓人恍然間以為還在白天。所以當(dāng)?shù)毓俑母√卦O(shè)于此,維持秩序。
“現(xiàn)在到了宛市,人群密集陽氣旺盛,我不用再怕這個鬼怪了,更何況我還知道了對付他的辦法,嘿嘿?!毕氲竭@里,宋定伯忽然頓住前行的腳步,對一臉疑惑的鬼書生說道:“兄弟,你可不能這樣就進集市了,你看你當(dāng)鬼太久了,身上陰氣太重,我怕你被人識破,被捉鬼道士抓了去。”“可是世間捉鬼的道長們都只捉惡鬼,不會為難我等不危害人間的良鬼?!惫頃ù鸬?。宋定伯一急:“那萬一你嚇到老人孩子呢?你還是變成一個牛啊羊啊什么的吧?!惫頃腥唬骸叭实芙逃?xùn)的是。”說著鬼書生輕搖紙扇變成了一只瘦弱的公羊,真實無比。宋定伯心里暗喜,連忙把身上破舊的外套撕成布條,在變身公羊的鬼書生的詫異眼光中把公羊鬼書生緊緊綁好,隨后喜滋滋地牽進了集市。
尋到一片熱鬧又沒有熟人的街口,宋定伯扯開嗓子開始叫賣:“賣羊啦,賣羊啊,辛苦養(yǎng)大的家羊賤賣啦,家母重病,求各位發(fā)發(fā)善心幫幫我吧……”變?yōu)楣虻墓頃篌@,急著掙脫布條捆綁變回人身,宋定伯見狀連忙朝鬼書生吐了一大口唾液,鬼書生立刻動彈不得,但口中仍哀嘆:“汝這廝無良世人,竟欺騙吾!世風(fēng)日下,心痛至極……人心險惡更勝鬼也!”宋定伯聽鬼書生還能口吐人言,想也不想就又向鬼書生的羊臉上啐了一口唾液。這下鬼書生真的是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兩行清淚淌下,憤恨受辱,哀痛無奈。
不一會,一位身穿素麻、一身正氣的中年男子走到宋定伯面前,口氣緩和但不失威嚴(yán)地問道:“令慈重病,故閣下欲賣羊救母,是否?”宋定伯年幼喪母,哪來的病重母親?但他不假思索地點頭,喪著臉,帶著哭腔回答:“是啊是啊,我沒用,老母重病都沒錢請大夫,只能賣了辛辛苦苦養(yǎng)大的羊?!敝心昴凶痈袊@:“閣下孝心感人甚矣!在下家父母早逝,連同胞幼弟也不幸逝世,有心孝長愛幼而不可得。閣下千萬要珍惜?!闭f著中年男子掏出一個錢袋,“一點心意,請?zhí)嬖谙孪蛄畲葐柡谩彼味ú畠裳郯l(fā)直,奪過沉甸甸的錢袋塞進衣兜:“謝謝謝謝,老母有救啦!”隨后連忙鉆進人山人海中,留下一臉感動的中年男子和一臉交雜著憤怒、無奈、痛恨……還有一絲古怪、驚喜的“公羊”鬼書生。
宋定伯得了這一大筆錢,不但采購了父親囑托的生活物資,還去了青樓酒館賭場等地逍遙快活了一番。不久,這筆不義之財就被他揮霍殆盡,他又重回坑蒙拐騙的混混日子。
宋定伯過了一把財大氣粗的癮,當(dāng)然不滿足平日的生活。他馬上想到了絕妙的賺錢法子,就是利用從鬼書生那騙來的對付鬼怪的辦法,來幫人捉鬼賺錢。不管老鬼小鬼好鬼壞鬼,只要給錢,他統(tǒng)統(tǒng)都抓。剛開始,人們都不相信宋定伯這混混癟三,但是在宋定伯一陣裝腔作勢的設(shè)法念咒,又加上一口美其名曰上仙高神附體的神仙唾液下,還真捉了不少鬼怪。宋定伯搖身一變,成了眾人信服的道長仙人,不僅大賺特賺富得流油,更是名聲大揚,“宋半仙”之名誰人不曉?
轉(zhuǎn)眼又到了鬼節(jié),宋定伯竟接到宛市官府送來的幫忙捉鬼的邀請。這下宋定伯的尾巴更是搖上了天,“連官老爺也得請我捉鬼!”當(dāng)宋定伯大張聲勢、前擁后仰地來到宛市官府,迎接他的卻是身穿官服、一臉威嚴(yán)的官老爺。宋定伯定眼一看,可不就是那日買了他的“公羊”的中年男子!宋定伯看著兩排手持長棍的官兵,心里發(fā)虛,正要發(fā)問,官老爺背后屏風(fēng)里走出了一位身影模糊縹緲、氣質(zhì)斯文的長袍書生:“好久不見,宋仁弟,哦,不,是宋半仙,還記得在下么?”
不久,官老爺揭穿宋定伯假扮道士、騙財騙色、亂抓善鬼、擾亂人鬼間秩序的惡行一事很快傳開了。被流放服勞役的宋定伯怎么也想不到,那日鬼書生探親的正是官老爺一家,官老爺買回公羊,廚子為宰殺公羊而將公羊身上唾液洗凈,使得鬼書生得以變回人身向官老爺陳情。到第二年鬼節(jié)鬼書生重回世間揭穿宋定伯,加上官老爺一年間暗中調(diào)查掌握了宋定伯假扮道士、亂抓善鬼、欺男霸女等鐵證,宋定伯自然在劫難逃,當(dāng)然這些宋定伯永遠也不可得知了。
有道是,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天理昭彰,報應(yīng)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