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立
2020年9月13日,《無依之地》成為第77屆威尼斯電影節(jié)上最大贏家,其導演趙婷也成為第一位獲得金獅獎的中國女導演。中國導演上一次獲此殊榮,還是13年前了。38歲的趙婷只拍過三部作品,突然與侯孝賢、李安、張藝謀、賈樟柯等著名導演并列,榮譽與爭議同時襲來。
1982年,趙婷出生于北京,童年的她就像個野孩子,父母始終鼓勵她“做真實的自己”,因此她小小年紀就形成了獨立的性格。
14歲那年,幾乎不會說英語的趙婷只身離家,前往倫敦的寄宿學校上學,艱難程度可想而知,她卻樂觀地把這段經(jīng)歷比作到“霍格沃茲魔法學院”求學。到了18歲,趙婷又進入美國蒙特霍利約克學院攻讀政治學。她少年時很向往美國,但去了以后,卻發(fā)現(xiàn)真實的美國和電影、書籍里說的不一樣。但她沒有被嚇跑,而是盡量融入當?shù)厣?。她到紐約的酒吧當服務員,去南達科他州的松嶺印第安人保留地拍電影,在洛杉磯公交車司機罷工時滑著滑板去上學。她學會了在身處不同的環(huán)境時,為融入其中而扮演不同的角色,這段經(jīng)歷對她日后拍電影大有裨益。
回想那段日子,她說:“在紐約當酒保,你只有小費。所以你要讓你的顧客感到舒適,你必須與他們交談。很多時候,你在拍電影時會遇到一些人,就像這樣。人們問我如何讓非職業(yè)演員和你在一起感覺舒服,你只需要聽他們的故事。”
趙婷喜歡聽故事,但聽故事不如自己講故事,而講故事最好的方法就是拍電影。在獲得政治學學士學位后,趙婷做過房地產,也經(jīng)營過酒吧,最終還是決定進入紐約大學電影學院學習。紐約大學電影學院作為無數(shù)電影人魂牽夢繞的學府,每年的錄取率不到5%,想要躋身其中并不容易,而真正想要拍電影就更難了。
拍攝處女作《哥哥教我唱的歌》時,趙婷和制片人一起來到松嶺,挨家挨戶地敲門,結識當?shù)氐哪贻p人,尋找合適的非專業(yè)演員,然后再開始寫劇本,前前后后改了三十多遍,歷時三年。然而,影片在開拍的前一天遭遇了投資方的撤資,而且屋漏偏逢連夜雨,趙婷家里還遭了賊,最重要的是拍攝用的硬盤也被偷走了。
“我坐在那里,感覺到自己真的是一無所有,之前為這部電影籌備的三年心血全都付諸東流,十分無助。我的攝影師和朋友們鼓勵我,要堅持下去,當時我的演員們都愿意無償幫助我拍攝,一些提供設備的組織也給了極大的幫助??恐鴥H有的十萬美金,我拍成了這部作品。”
趙婷所說的那十萬美金,幾乎都來自于獨立電影組織?;蛟S很多人會疑惑,為什么趙婷要如此艱難地起步?要知道,她的父親趙玉吉是前首鋼集團總經(jīng)理,著名演員宋丹丹是她的繼母。
從拍第一部電影開始,趙婷就選擇留在美國,靠自己的力量在電影圈打拼,從未依靠過宋丹丹。一直到2017年,趙婷攜《騎士》參加第一屆平遙國際電影展,與宋丹丹、巴圖一同亮相開幕式紅毯,在場的大部分媒體才得知原來宋丹丹的繼女趙婷與導演趙婷是同一個人。
很快,聚光燈照在趙婷身上,“宋丹丹繼女”的標簽被瞬間放大。但事實上,少年離家闖蕩的趙婷,很早就學會獨立了。后來無論拍攝中遇到多么嚴重的資金短缺情況,她都沒有向家里要過一分錢。直到拍完《騎士》拿了獎金,趙婷才“在生活上有了重大變化,還清了學生貸款,并且第一次有了醫(yī)療保險”。而她缺錢這一點,宋丹丹還是從采訪趙婷的文章中得知的。
趙婷總是說:“我覺得還是要走自己的路,不應該被這些標簽所束縛,這些只會約束到你的創(chuàng)作和思路,是會分心的?!?/p>
趙婷拒絕標簽,尋找自我是她創(chuàng)作的開始。在最初涉足電影圈時,她一度陷入創(chuàng)作瓶頸,于是她離開紐約,開著車向西行駛,目的是把她過去30年建立起來的身份都剝離掉,去一個沒人知道她是誰的地方,只有這樣她才能知道自己是誰。最終她選擇了南達科他州松嶺印第安保留地,那片平原時常讓她想起童年去過的內蒙古,廣闊而寂寥,給了她足夠的空間生發(fā)新的自我。
成長經(jīng)歷的飄忽不定,令趙婷從來沒有強烈的身份認同感。無論走到哪里,她都會發(fā)現(xiàn)自己在努力融入其中。趙婷很慶幸自己的畫布上沒有任何底色,不斷改變自己意味著不斷尋找自己,幫她放下了許多誘惑,讓她從不為了熱門的政治選題而創(chuàng)作?!厄T士》的主角布雷迪就生活在與世隔絕的世界里,遠離政治、媒體和技術。
有人評價她有非常溫暖的心,卻有極冷的眼。她扔掉所有標簽,選擇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
中國人相信“三十而立”,趙婷很幸運地在30歲之前進入了電影圈,找到了人生的方向。五年時間,她就摸到了電影圈的天花板:2014年,《哥哥教我唱的歌》便入圍第68屆戛納電影節(jié)導演最佳處女作金攝影機獎,她還憑借該片獲得第24屆哥譚獨立電影獎最佳女導演獎;2018年,《騎士》獲得第70屆戛納國際電影節(jié)導演雙周最佳電影獎;2020年,《無依之地》獲得第77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jié)主競賽單元金獅獎最佳影片,接著,又獲得了2020年多倫多電影節(jié)最高獎觀眾評選的“人民選擇獎”第一名,她本人憑借該片獲得第45屆多倫多國際電影節(jié)特別貢獻獎年度導演獎。
與過去拿下金獅獎的華語電影不同,趙婷的導演視角更多關注的是美國本土社會與人物,而非她所熟知的華人世界。她拍的是典型的美國故事。趙婷說:“無論你多么清楚地看到鏡中的自己,那都只是一種反射。《騎士》和《無依之地》是強大而真實的美國電影,因為我可以不戴濾鏡或面紗觀察?!?/p>
曾執(zhí)導過《荒野獵人》的墨西哥導演亞歷桑德羅·岡薩雷斯·伊納里多評價:“作為局外人,有時能給你理智和必要的距離,讓你清楚客觀地觀察事物?!?/p>
趙婷認為,在拍反映社會問題的電影時,最重要的是拍“人”的故事,只有面向更廣泛的觀眾,他們才能與之相關,產生代入感。電影敘事的目的不是對沖突的揭示,她更期待隱藏其中的“深刻的人類情感”。身為局外人,更能看到一個人或一個群體身上的脆弱性。趙婷在她的作品中,完成了一件極難完成的事情重塑西方人對西方的感知。這件事情,李安也曾多次做到。
正當人們將她視為新一代文藝片導演的代表人物時,她又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接受執(zhí)導漫威影業(yè)公司的動作奇幻片《永恒族》?!队篮阕濉返耐顿Y高達兩億美金,與第一部影片的十萬美金預算相比天差地別,但趙婷似乎對于商業(yè)壓力毫不在意:“我想拍攝經(jīng)久不衰的電影,帶給人永恒的感覺,而不是像推特上曇花一現(xiàn)的流行話題。我對那些東西不感興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