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袖添亂

養(yǎng)育一個孩子，能讓父母分分鐘抓狂，更何況是一個腦癱兒?？梢粋€叫多多的腦癱小天使，卻拯救了父母的婚姻——

家有腦癱天使，離婚不離家

沈璐是遼寧省錦州市人，今年33歲。

2013年，沈璐和丈夫向強迎來了女兒多多，欣喜得不得了?？墒?，多多一歲多時，卻被確診為輕度腦癱。醫(yī)生說，像她這樣的孩子會出現(xiàn)中樞運動障礙、肌張力異常、姿勢及反射異常，同時還有可能伴隨癲癇、智力低下、語言障礙等。

從那天起，這個小家在風(fēng)雨中越發(fā)飄零。沈璐一家三口住在回遷房里，只有60平方米，雙方老人在農(nóng)村，身體又不好，根本沒有能力幫忙照顧多多。多多長到四歲的時候，開始出現(xiàn)神經(jīng)系統(tǒng)的手足徐動，每隔幾分鐘會不自覺抖手，頭部也會突然朝一側(cè)偏一下，偶爾還會不受控制地尖叫一聲。她雖然可以說話，但說話速度很慢，吐字不清。所以，他們需要帶孩子去醫(yī)院做訓(xùn)練。

為了生存，向強每天送外賣，沈璐在一家小超市做收銀員，每天工作12個小時，忙完回家，還要應(yīng)對孩子不住的哭鬧和滿屋的狼藉，分分鐘讓人崩潰。

2018年3月的一天，孩子實在找不到人照顧，沈璐只能把她帶到工作的超市，在收銀臺下面的柜子里鋪好被子，把她藏在里面，柜子露出一條縫隙。多多還真厲害，可以一動不動躺在那里，一上午不哭不鬧，專心玩一只黃色的小鴨子?？墒悄翘旎丶液?，多多就發(fā)起了高燒，打了一周的針才好，高燒剛好又開始不明原因的腹瀉。沈璐一個人抱著孩子，在醫(yī)院樓上樓下地跑，這樣的日子足足折騰了一個月。

一周之后，沈璐因疲于奔命，得了重感冒，強撐著把家務(wù)做完，給多多喂好飯，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她又拉在了褲子里……這種生活要把沈璐逼瘋了，她離家出走了。那三天，她住在臨市一家靠海的小旅店里，每天隔著窗戶的保護網(wǎng)看海，心里其實很惦記孩子，可是一想到要回到原來的生活，就無比地絕望。第三天，沈璐手機開機后，無數(shù)電話和信息涌進來，都是向強發(fā)給沈璐的：你在哪里？不回來嗎？孩子你不要了嗎？冷靜之后，沈璐還是回去了。

一開門，看到向強胡子拉碴，穿著露洞的破T恤，正手忙腳亂地給孩子煮粥，家里亂得像垃圾堆。沈璐看見多多靠著枕頭，嘴里含著一個白色的東西在干嘔。她沖過去，搶過來一看，原來，多多不知什么時候在柜子上找到個過期的避孕套，放在嘴里嚼，已經(jīng)吞進喉嚨一半了，幸好被發(fā)現(xiàn)，否則很容易引起窒息。

這一來，沈璐的怒火噌噌往上冒。她氣得把摳出來的套套丟在向強身上，問：“你是怎么看孩子的？”向強也吼道：“你有病呀？你自己發(fā)神經(jīng)跑出去幾天，撒手不管了，還好意思說！”

這幾年，夫妻倆不停地在這種筋疲力盡的撕扯中吵架，互相埋怨，早就累了。于是，沈璐說出了那句早就想脫口而出的話：“離婚吧！”向強考慮了一晚同意了，但是為了照顧孩子方便，他們商議，離婚不離家，孩子暫時由二人共同照顧，每人一個月輪班，這樣至少每個人還有半年的喘息時間。

2018年5月4日，他們辦了離婚手續(xù)。當(dāng)晚，沈璐在黑暗中咬緊被角，狠狠堵住哭聲。不知什么時候，一雙肉乎乎的小手摸過來，輕輕抱著沈璐的頭，用一張濕答答的小嘴在沈璐額頭上輕輕親了一下，念叨著：“乖……媽媽乖……”沈璐一把抱緊多多：如果女兒不是腦癱，該是多可愛的孩子?。?/p>

離婚之后，沈璐和向強成了熟悉的陌生人。他們不再是各自疲憊時的出氣筒，不再是可以肆意發(fā)泄的對象。所以，彼此之間，變得客氣而生分。輪到向強照顧孩子的時候，沈璐盡量早回家;輪到沈璐的時候，向強也減少了送外賣的時間。

這天晚上八點多，沈璐突然接到警察打來的電話，說向強出事了。原來，向強帶著女兒送外賣，電動車前輪陷進一個沒有蓋子的下水井，向強連人帶車摔倒在地，頭撞到路邊石頭暈了過去。好在多多沒有受傷，她爬起來，張開手臂一直守在爸爸身邊，直到一個小時后，才有路過的好心人將他送往醫(yī)院。

經(jīng)檢查，向強身上有多處擦傷，小腿輕微骨裂。在病房里，沈璐問多多：“是怎么想到站在爸爸前面的？”多多揪著自己的衣服說：“夜光，夜光！”沈璐一看，多多穿的是一件瑩綠色夜光服。她告訴過女兒，在夜晚，穿著螢火蟲一樣的衣服，是最安全的。所以，多多就像螢火蟲一樣，張開雙臂，站在那里守護爸爸。沈璐激動極了，誰說孩子傻？她也是個天使！

各自開啟戀情，心卻放不下

2018年9月，沈璐和一個叫金朋的男人處起了對象。他是一款洗滌產(chǎn)品的代理商，得知沈璐離婚后，就一直追求她。沈璐告訴他，自己有個生病的女兒，需要照顧一輩子。也許是沈璐過于直接，他當(dāng)即猶豫了一下?？紤]了三天后，他覺得可以接受。

認(rèn)識金朋的那段時間，正好輪到沈璐照顧多多。金朋每天接上沈璐和多多，開著車去吃各種好吃的，去游樂場玩，沈璐感覺到久違的放松與快樂。

金朋建議沈璐搬到他的公寓去，承諾出錢給多多治療。當(dāng)然，這些承諾，都是因為他很介意沈璐目前離婚不離家的生活方式。為表真心，他還帶沈璐母女去他的別墅，請她們吃飯。那天晚上，金朋想讓沈璐留宿在那里，沈璐有點猶豫。這時，多多表現(xiàn)得有些煩躁，一再吵著要回家找爸爸。金朋臉色有些不悅。

后來，沈璐帶多多回到那個破舊逼仄的小屋，飯桌上放著一桶剛剛吃完的方便面。向強看到她們回家，露出掩飾不住的驚喜，興奮地抱起多多轉(zhuǎn)了一圈。

多多小心地從裙子口袋里向外掏東西。他一看，那是一個皺皺的紙包，打開面巾紙，里面包著一塊炸酥肉，那是金朋特意為多多做的。多多小心翼翼把肉送到向強嘴邊，說：“爸爸，七（吃）！”向強和沈璐都情不自禁流下了眼淚……

一個月后，為照顧金朋的感受，沈璐打算搬出去住。搬走前，金朋開始帶著沈璐一家一家跑市里條件很好的腦癱兒童康復(fù)中心，但沈璐發(fā)現(xiàn)這些地方都要求全托住宿。她不能接受。金朋不斷勸說道：“醫(yī)生肯定比你照顧得專業(yè)，有什么不放心的？”

沈璐怒了，多多是個5歲的腦癱兒，送去全托那跟遺棄有什么分別？沒想到，金朋繼續(xù)說：“以你這種條件，遇到我是運氣，更何況我愿意出錢給你孩子治療，你就不能做些讓步？”

沈璐啞然失笑，果斷分了手。向強知道后，說沈璐傻，可以把孩子交給他照顧??！可是，沈璐覺得，孩子不該是拿來交換的條件。

過了年，向強也交了女朋友。她叫何修萍，在一家餐館當(dāng)收銀員，帶著一對雙胞胎兒子。向強告訴沈璐這一情況的時候，有點底氣不足，說：“我也需要有人搭把手，有時候，我自己實在忙不過來……”沈璐裝作無所謂的樣子說：“婚都離了，有什么不可以！只要女兒不受罪，你的事我不管?！?/p>

沈璐轉(zhuǎn)身回了房間，其實心里很別扭，特別是后來，那個女人登門的時候。他們“一家人”熱熱鬧鬧在廚房里做飯，何修萍還表現(xiàn)得十分熱情，招呼沈璐一起吃。

何修萍帶來的兩個男孩子已經(jīng)上小學(xué)三年級，他們的學(xué)校離沈璐家很近。于是，向強讓孩子們放學(xué)以后先來家里寫作業(yè)。雙胞胎一開始還有些拘謹(jǐn)，熟悉起來之后，淘氣的天性顯露出來，不但把多多最喜歡的飛機模型摔壞了，還拿多多的音樂播放器當(dāng)球踢，多多大哭起來。

看著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多多，沈璐覺得委屈，但她只能默默把女兒抱回房間。

有次沈璐下班回家，何修萍正在熱火朝天地招呼孩子們吃飯，她是個利索的女人，把向強的衣服甚至內(nèi)衣都洗了，她還給多多換了件紫色的衣服，那是多多最不喜歡的顏色。多多傻傻坐在那里用力拽衣襟，口水滴滴答答流下來。何修萍用桌上的布用力擦著多多的嘴，又用調(diào)羹挖了大大一勺飯送到多多嘴里。

因為吞咽肌肉張力不夠，勺子送得有點深，多多便會干嘔。沈璐看不下去了，說：“我來吧！”何修萍卻一把推開，說：“不用不用，我應(yīng)該做的。”儼然一副女主人的樣子，沈璐只能回到自己房間。

從門縫里，沈璐看到何修萍一會兒環(huán)著向強的腰給他扎圍裙，一會兒招呼雙胞胎兒子吃飯，一會兒罵他們沒寫完作業(yè)，真是熱鬧。

女兒被塞冰箱，我們復(fù)婚吧

2019年5月的一天，沈璐下班回家，向強和何修萍都不在，何修萍的兩個兒子用礦泉水瓶裝了水打水仗，還把冰箱里的雞蛋拿出來在鍋里全部煮了吃，剝得到處是雞蛋殼。

沈璐找了一圈也沒看到多多，慌忙問他們多多去哪了。兩個孩子一下愣住了，不約而同朝冰箱看了一眼。沈璐瘋了一樣沖過去，打開冰箱上層，沒有，再打開下層的冷凍室，小小一團的多多被塞到最底層，她的臉色已變得青紫！

沈璐急得趕緊把她抱出來，用自己的身體裹住她。多多被嚇得頭擺動更加頻繁了，在媽媽懷里瑟瑟發(fā)抖。

原來，何修萍有事耽擱了，還沒下班，向強接了急件任務(wù)，便留兩個男孩子在家里照看多多。兩個孩子嫌多多吵，就把冰箱下層的隔板掏出來，把多多關(guān)了進去。多多肌肉無力，自己也沒法推開冰箱，幸好沈璐回去及時，否則時間長了，后果不堪設(shè)想。后來，沈璐把暖和過來的多多放在床上，用被子蓋好，氣得操起家里的長柄雨傘就沖了出去，朝兩個孩子身上一頓亂打。沈璐覺得自己要氣瘋了，吼著：“你們再敢碰多多一下，我殺了你們！”

向強和何修萍進門后剛好看到這一幕，向強立馬從身后緊緊抱住沈璐。何修萍知道事情原委后，不服氣地說：“小孩子看小孩子就是這樣，不是故意的，是鬧著玩，再說多多也沒怎么樣，用得著生這么大的氣嗎？”

向強讓她別說了，先回去。何修萍?xì)獾媚樕钒祝骸耙驗檫@么點破事，你就要趕我們走？”向強低吼了一句：“這是我的家！我的孩子！”

沈璐看到何修萍緊咬嘴唇，眼睛涌上了淚水：“好，我掏心掏肺對你好，到頭來，你們夫妻倒是一致對外??！”說完，“啪”的一聲，她帶著孩子，關(guān)門離開了。

向強就那樣抱著沈璐站了很久。沈璐心里五味雜陳，千頭萬緒一起涌上心頭，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在乎向強，在乎多多，在乎他們這個家……沈璐轉(zhuǎn)過身，一頭扎在向強的懷里，痛哭起來。

向強嘆了口氣，溫柔地?fù)崦念^，喃喃地說：“我以后再不會找人了！以后，我們倆好好過！”久違的溫情讓沈璐感到一陣戰(zhàn)栗，是那么讓人迷戀。

從這件事以后，沈璐和向強仿佛回到了剛結(jié)婚的那段時期。多多受到了驚嚇，特別依戀爸爸媽媽。沈璐和向強就盡量抽空一起陪她上康復(fù)課，陪她做運動?？吹疥柟庀乱患胰谑譅渴值挠白?，沈璐終于感覺到日子有了溫度，絕望的日子有了亮光。

2020年是一個特殊的春節(jié)，整個城市被疫情打破了生活慣例，向強忙著給醫(yī)生送外賣，每天回家都要洗好幾次澡。多多的課暫時停了，超市因為人太少，也不得不停業(yè)。沈璐只能帶著多多在家練習(xí)，靠向強的收入維持生活。

日子雖然依舊艱難，可是，經(jīng)歷這么多大大小小的事情，他們反而被多多緊緊連在了一起，心也越來越近。

5月20日，這對夫妻去辦理了復(fù)婚手續(xù)。那晚，等多多入睡后，他倆破天荒喝了點酒，交杯的時候，沈璐和向強笑得眼里都是淚……

如今，多多的康復(fù)班也要結(jié)束了，她要升級到矯形器治療階段。在醫(yī)院組織的“畢業(yè)典禮”上，多多站在舞臺中央，不時晃動一下小腦袋。只見她用雙手抓緊麥克風(fēng)，大聲說：“我的理想，是給爸爸媽媽生（蓋）一座大房子，要有大大的院子，有樹，有貓貓、小狗，有小雞、小鴨子……”

雖然發(fā)音不準(zhǔn)，但臺下所有的家長都熱淚盈眶，用力鼓掌。沈璐和向強緊緊拉住對方的手，相視一笑。經(jīng)歷這一切，沈璐也在想，婚姻到底是什么呢？大概就是一起上路時，誰走不動就背對方一段吧……

編輯/邵鸞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