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缺
在電廠堆煤場的江邊,海觀山向西500米,有一處懸在江邊的巨大石巖,高處有10平方米的蓮花座平臺,那就是貓兒磯?!逗蓖ㄖ尽?,明、清《大冶縣志》記載,山有石窩,名醉吟窩,古有隱者居之。據(jù)傳,唐代文學家皮日休先生,自號醉吟先生,他參加黃巢農(nóng)民起義軍,兵敗后,在貓兒磯隱居。貓兒磯還在,但醉吟窩不在了。電廠擴建時,在江邊修建堆煤場,從長江運煤,卷揚機把停在長江煤船的煤運送到煤場,江面上做了幾個橋礅,貓兒磯石壁上的書法石刻都破壞了,醉吟窩也被破壞掉了,醉吟窩就成了個謎,也成了傳說。前不久,電廠挖出宋代古墓,記載,說瑤山是磁湖古鎮(zhèn)的所在地,醉吟窩就在瑤山磁湖之右,有“醉吟窩”石刻一塊。一時間,醉吟窩就成了人們的茶余飯后的話題。接著,市里就出現(xiàn)了“醉吟窩”3字墨寶拓片,還傳說是宋代大文學家蘇東坡的書法,越傳越神,先是文人墨客喜愛,后是平常百姓也爭著買,再后來酒鬼們瘋狂搶購?!白硪鞲C”墨寶拓片是從石寶齋賣出來的。
石寶齋在信息巷里面的居民區(qū)里,從信息巷中段走進去,窄窄的巷子中間有棵梧桐樹,乍一看,無路可走,從樹旁走過去,轉(zhuǎn)個彎,再轉(zhuǎn)個彎,就看見一間小屋,開著側(cè)門,門上3個隸書——石寶齋。石寶齋的主人趙麗宏,原是市紡織廠的下崗工人,喜歡書法,還喜歡寫點文章,但他最喜歡的還是收藏,就開了石寶齋,讓付業(yè)變成了主業(yè)。
趙麗宏說他開石寶齋不是為了賺錢,而是為了繁榮城市文化。趙麗宏果然與眾不同,他只賣自個兒城市的石頭古玩,銅錄山的孔雀石,東洞西洞的菊花石,牽牛嶺的梅花石,和黃荊山的石頭,鐵山的礦石,西塞山古銅錢,銅斧銅錛等等銅器。其實,城市文化繁榮了,他錢也賺了不少,他在市郊買了一塊地,蓋了一座古色古香的小2樓,要是不賺錢,他這樓房蓋得起來嗎?
石寶齋門面不大,很小 ,放一節(jié)柜臺,就把房間塞滿了,趙麗宏坐在柜臺里邊,旁邊放一張茶幾,后邊是壁柜,上面放的都是石頭,柜臺外有二到三個人的空間,只有一把椅子,墻邊放著柜子,里面全是古玩。石寶齋有人氣,幾乎天天都有五六個人來這里吹牛,幾個人站的站,坐的坐,連打轉(zhuǎn)身的地方都沒有了,有人站幾個小時,也不肯走,想聽故事啊。趙麗宏喜講也善講,人多時他就講得少。他愛聽文人八卦,這里來的大都是市里的文人墨客,當然還有不少的酒友?!白硪鞲C”墨寶出現(xiàn)后,來求墨寶的人就更多了。不過,趙麗宏做買賣,的確與眾不同,他明知“醉吟窩”,好賣,好賺錢,可他偏不多買,每天只賣3幅,多一幅也不賣。他一幅掛在對面墻上,吸引藏家,另2幅藏在柜子里。有人來買“醉吟窩”,他先把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量一番,然后交談,好像要考考來人的道德學問,特別要考考是來人的酒量和酒品,配不配有一幅“醉吟窩”的墨寶。
重陽節(jié),信息巷來玩的人忽然多了起來,搬到體育場那邊去古玩攤?cè)艘膊簧?,各家門面都有三三二二的客人,石寶齋的客人雖然不多,但來來去去,進進出出的人倒也不少,有個老人在看墻壁上的“醉吟窩”,還有個中年人指著那塊孔雀石問,能幫忙雕個印章嗎?趙麗宏連忙從椅子站起來說,能,保證讓您滿意。趙麗宏的買賣,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但他更懂得細水長流,所以,他并不急著炒賣“醉吟窩”。
賣面窩的老張是石寶齋的常客,他在信息巷旁邊有個門臉,專賣陳家灣面窩。老張算是個文化人,他原是毛織廠辦廠報的,喜歡寫四言八句。他愛去趙麗宏的石寶齋,他說他做買賣,也跟趙麗宏買賣差不多,就一個字,雅。趙麗宏賣的是高雅貴重物品,說得上高雅。老張賣面窩的,也能說雅嗎?老張說,他賣的是陳家灣的面窩,賣的是手藝。他制作工藝特講究。黃豆是他去山南租地種的,面窩漿汁是自己用石磨磨出來的,油是上色好油,食料是綠色的。他就跟石寶齋一樣,做的是文雅,賣的也是文雅,綠色食品!老張每天只賣到上午10點,多一分鐘不賣,少一分鐘可以,他每天只做那么多面窩,賣完不賣。你說是不是和趙麗宏做的買賣一樣,雅。
那個看“醉吟窩”的人走了,買孔雀石的中年人怎么也不想走,他轉(zhuǎn)到“醉吟窩”墨寶前,說,能拿下來看看嗎?趙麗宏說,可以。接著又說,老張,你幫忙拿下來吧。老張把椅子搬過去,把“醉吟窩”墨寶拿下來,鋪在柜臺上。老張說,多少錢?趙麗宏說,不貴,不貴,2百來塊吧。
呀,有點貴。老張吐吐舌頭說。老張不敢大聲說話,怕影響了這里的高雅的氣氛似的。沒有人時,趙麗宏喜歡跟老張聊天,倆人聊得來,趙麗宏聊杜甫的飲中八仙歌,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老張就說皮日休的《皮子文藪》中的詩選,吾愛李太白,身是酒星魄。聊到李白,一下子就聊到“醉吟先生”,老張說,皮日休祟拜李白,就給自己起了醉吟先生的字號。接著,2人就和酒杠上了,趙麗宏愛酒,老張也愛酒,老張常常帶幾個面窩來和趙麗宏喝酒,趙麗宏就拿出準備好的花生米,或是鹵菜,一個站在柜臺內(nèi),一個站在柜臺外,喝起小酒來。喝多了2人話就多,天南海北胡吹一氣,過過嘴癮。一個說酒神灑星酒狂酒客什么的。一個說還有醉龍醉漢醉客醉翁什么的。老張笑起來說,,我倆喝點小酒,酒鬼都算不上,更不說酒仙酒圣了。趙麗宏也贊同說,我們是好酒,頂多算個酒蟲,莫說什么醉圣醉翁了。忽然有人插嘴道,你們這也叫喝酒,還酒蟲?那我就是酒桶酒缸了,那人朝他倆走去,說著酒話,冒著酒氣,又說,去醉仙樓,么樣,我請你們喝一頓。這是個清清瘦瘦的男子,長長的頭發(fā),一對小眼睛,臉色微紅,走路時,左腳好像拖著地,但還是像是個藝術(shù)家。他直說是沖著“醉吟窩”來的,他喜歡名人字畫,客廳里掛著范仲淹的《岳陽樓記》,書房掛的是鄭板橋《難得糊涂》。想在臥室里掛這幅“醉吟窩“。醉吟窩好啊,喝一頓酒,醉一回,再寫一首詩,好睡覺呀。這個清清瘦瘦的人手舞足蹈,不停地說,我寫了一首喝酒詩。他突然用普通話喊起來,一杯一杯又一杯,二杯三杯四五杯,六杯七杯八九杯,喝到肚里變成水。普通話夾著地方口音,讓人哭笑不得。老張喝倒彩說,好詩,好詩。想笑,終于忍住了。
想買孔雀石的中年人冷冷的說,變成尿了吧。
趙麗宏在收拾碗筷時,把“醉吟窩”墨寶收起來了,誰也沒注意。老張發(fā)現(xiàn)后,對著趙麗宏說,是留給我的嗎?趙麗宏笑起來說,你不是嫌貴嗎?
醉吟窩多少錢?清清瘦瘦的人說,他到處看,沒看見墨寶,咦,剛才不在柜臺上嗎?怎么沒有了。中年人也發(fā)現(xiàn)“醉吟窩”不見了,也用眼睛到處找。
老張早就看出來,這位想買孔雀石的中年人不想買孔雀石,也是沖著“醉吟窩”來的。趙麗宏也曉得這人的心思,這位中年人說,市里有位宣傳部長刻孔雀石印章送人,他就想和趙麗宏談?wù)効兹甘铝?,只是談?wù)?。這樣顯得他認識許多大官,也顯得他很有知識,還有文氣。然后再談“醉吟窩”,就順其自然了,他這時特別激動,說,我也愛酒,酒是我的命。我也會吟詩,你看,“醉吟窩”這三個字就是為我寫的,我要買,買定了。
清清瘦瘦的人說,你不是也喜歡喝尿嗎?也要買“醉吟窩”。
中年人笑著說,你的詩真不怎么樣?你肯定不知道我的工作,我在區(qū)地方志辦公室工作。你呢?
清清瘦瘦的人說,你沒看出來嗎?我是藝術(shù)家呀。
中年人笑得更厲害了,還藝術(shù)家,市里有這樣的藝術(shù)家嗎?
清清瘦瘦的人說,你有別墅嗎?你有名人字畫嗎?
中年人也不示弱地說,有別墅了不起嗎,你去市里問問,那個不認識我。
老張感覺很奇怪,這倆人怎么吵起來了,比名聲,比闊氣,什么意思,不是買“醉吟窩”的嗎?
趙麗宏也感到好笑,“醉吟窩“實在是太高雅了,連這些俗人都想沾點仙氣文氣。
中年人說,老板,“醉吟窩”呢?趙麗宏說,人家訂了,我收起來了。中年人說,我送人的,我都說好了,你把那人的電話告訴我,我跟他說。
趙麗宏不吭聲了,他更不想把“醉吟窩”賣給中年人,也不想賣給清清瘦瘦的人,賺再多的錢也不賣。
不能給他,清清瘦瘦的人說,我家里就差這幅字,多少錢我都要。
中年人跟清清瘦瘦的人干起來了,他出再多,我加100塊。
老張實在看不過去了,說,你們小聲點,不要吵了,你倆都是文人,怎么能這樣。倆人一起攻擊老張,你個賣面窩的,多什么嘴。
老張有點生氣了,賣面窩的怎么啦,但他還是笑著說,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你倆要懂這個,我相信“醉吟窩”就賣給你們了,我給作主。倆人被老張的話鎮(zhèn)住了,一聲不吭。老張像是對他倆說,又像自言自語說,醉能同其樂,醒能述以文者。太守也,太守謂誰?廬陵歐陽修也。
倆人被老張說得一楞一楞的,賣面窩的還背起歐陽修的《醉翁亭記》,真是狗子進茅屎——文(聞)進文(聞)出,喝酒還有這樣的境界。倆人一前一后灰溜溜地走了。趙麗宏連忙把“醉吟窩”墨寶拿出來說,老張,給,你的,你才佩有這幅字。
老張說,我沒有那么多錢。
趙麗宏大笑起來,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