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珮
(大連外國語大學,遼寧大連 116044)
紀伯倫(1883—1931)的家鄉(xiāng)是位于黎巴嫩北部山區(qū)一個叫布舍里的小鎮(zhèn),那里山清水秀,風景秀麗,是紀伯倫一生眷戀的精神家園和創(chuàng)作源泉,他在那里度過了童年時光。母親卡米拉是一位堅強、有見識的女性,她鼓勵從小就顯露出繪畫天賦的小紀伯倫進行創(chuàng)作,對他進行了最初的樸素美學教育。1895 年,紀伯倫12 歲時,由于父親被陷害,被捕入獄,家產(chǎn)被沒收,他和三個兄弟姐妹一起隨母親移民美國,在度過了最初一段艱難貧寒的歲月后,他因出眾的繪畫才能和文學天賦,結識了波士頓先鋒文學圈的幾位好友,其中最重要兩位是最先發(fā)現(xiàn)紀伯倫才華的出版商戴伊·霍蘭德與紀伯倫一生的摯友和愛人美國女校校長瑪麗·哈斯凱爾。1908 年,在瑪麗的資助下,紀伯倫赴法國巴黎留學,學習繪畫藝術,在那里他接觸到了世界級的文學家和藝術家的作品,為他后期的文學創(chuàng)作提供了靈感,打下了基礎。1910 年返美之后,為了發(fā)展事業(yè),他從波士頓遷居至新的先鋒文化中心紐約,正式開始了在美國的文學創(chuàng)作生涯,他用阿拉伯語和英語雙語寫作,得到阿拉伯國家和美國文學界、批評界的高度關注,作品受到民眾的歡迎和追捧,他超越了東西方之間的隔閡,被譽為“是東方送給西方最好的禮物”[1]。
在紀伯倫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愛”是一個永恒的主題。在其早期用阿拉伯語創(chuàng)作的小說中,就體現(xiàn)了對“愛”的關注,如小說代表作《被折斷的翅膀》中,他贊美愛神是可憐人的“導師”和“慰藉”,通過描述兩極分化的社會中悲劇的愛情故事,折射出愛在社會中的作用和地位,他刻畫這種以社會現(xiàn)實為大背景的悲劇愛情雋永深刻,而不是單純的描寫男女之間的甜蜜愛情。
紀伯倫對愛的思考不僅在于世俗之愛,而是從多維度去探討它,好像在他看來,愛是體現(xiàn)一切事物中的不滅之光。在《靈魂》一詩中,他從造物主的角度中談論愛,“他感到有一種無限的愛,把人們與他人的靈魂結合起來?!痹凇肚閭H》一詩中,則通過描述一對情侶從相見到結婚的過程,是神秘主義中“與主合一”過程的隱喻,“婚姻就是兩個靈魂的一致和諧,是兩顆心合二為一”“是精神生活詩篇的開端”“靈魂擁抱其主人的快樂”,從這些紀伯倫式的表達中,我們可以理解,他將情侶之愛提升到了宇宙與生命的高度。
而在他后期用英文創(chuàng)作的散文作品《大地之神》中,則通過三位神的對話,體現(xiàn)了對愛的神圣性的思考。紀伯倫先用了一個很少用到的否定句,通過第三位神之口說:“它不是肉體恣肆的衰竭,亦非欲望和自我搏斗時欲望的潰敗,它也不是拿起武器與靈魂抗爭的肉體”,然后又用了一個肯定句“它是我們的主宰和向導”,并認為“有限的愛情要求占有對方,而無限的愛情只要求愛本身”,這種愛“不被給予,不被接受,不占有,也不被占有,因為愛在愛中滿足了”。
紀伯倫一生都追隨著愛,也曾給愛下過許多定義,“愛是最高形式的正義”“愛是伴隨我們存在的一種力量,它把我們的現(xiàn)在同世代人的過去與未來連接起來”“愛是一種奇異的光,他從敏感的自我深處射出,照亮四周”“愛是發(fā)自靈魂深處的一串笑聲,一種神圣的奧秘,所有秘密中的秘密”“心靈借助愛從黑暗引向光明”“愛用痛苦使人重生”。從這些對愛的獨特理解中我們可以看出,紀伯倫所宣揚的那種愛,是一種博大和無限的愛,融構了世俗的欲愛和神圣的摯愛。在他寫給梅伊·齊雅黛的信中也印證了這一觀點,他在信中說:“是的,我愛所有人,不去挑選,不去過篩,我把他們當作一個集體去愛[2]。”由此可見,他的這種愛是無分別的,無界限的,愛一切世人的大愛,認為人作為一個集體才是世上的全部,具有強烈的人本主義色彩。
美與愛是不可分割的整體,它們互為證釋,是貫穿紀伯倫作品的核心概念。他在許多作品中縱情地歌頌美,揭示美與人生、美與自然、美與上帝的關系。
由于童年時期的成長環(huán)境,紀伯倫十分向往自然風光旖旎的田園生活,特別擅長從大自然中發(fā)現(xiàn)美,在他看來,如果能仔細審視田園生活,會發(fā)現(xiàn)她“在春天微笑,在夏天繁盛,在秋天收獲,在冬天休憩”。他還能將這種自然之美與人和神結合起來,描繪一幅和諧美麗的圖景,在《先知》中的《宗教》一節(jié)里,上帝“與孩子們嬉戲”,在“云中漫步,光中伸展手臂,雨中降臨,花中微笑,樹叢中舉起手揮動……”,人、神與自然之美融為一體,構成了一個愛與美的世界。在《大地之神》中,也描述了這種人的生命存在與自然萬物交融的美,當青年與姑娘在森林中相遇、相愛,他們對自然產(chǎn)生了奇妙的影響,使得“森林震撼,空氣震顫”,紀伯倫還運用了各種象征主義的意向來描述這種美:“鮮花和火焰”“猩紅和銀白的網(wǎng)”“放縱的星”“火焰映照火焰”“草原和大?!钡龋眠@種獨特語言風格描述出的強烈視覺體驗,帶來的美感令心靈深受震撼。
紀伯倫經(jīng)常勸誡人們相信美的神力,“把美當作宗教,美中有真理,美中有光明,美是隨處可見的。”在散文《論美》中,他呼吁因宗教派別不同而爭斗的人們,將美作為神來崇拜。在《先知》中,艾勒·穆斯塔法專門回答民眾關于美的問題,他說道:“阿法利斯的民眾啊,美是生命,這生命揭開它圣潔的面紗。而你就是生命,就是那面紗。美在鏡中凝視自己的永恒。而你就是永恒,就是那鏡子”,將美與生命和永恒融為一體。他還將美視為一種力量,它起始于“最圣潔的心靈深處,結束于想象空間”,是一種“為之傾心的魅力”。這種美的力量給人帶來的是無可比擬的快樂,是“愛情的向導,精神的美酒,心靈的佳肴”,他認為“存在就是追隨美,活著只為發(fā)現(xiàn)美”。
在各種各樣的美中,他談論的最多的是靈魂之美,也最崇尚這種美,因為“靈魂之美是一切美,是一切崇高之源”。雖然這種靈魂之美并不張揚,甚至是靜默無聲的,可是無論它多么隱蔽,也會被人驚喜地發(fā)現(xiàn),聽到它的聲音。在母親去世之后,他在生活中得到的最多的是來自瑪麗的愛,她的靈魂之美給了他許多慰藉和鼓舞,讓他的信念更加堅定。他曾在1922 年寫給瑪麗的信中這樣表白:“在你身上我發(fā)現(xiàn)了我向女人要求的一切,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我的靈魂與之一起高翔的高尚靈魂,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美好的自我[3]”。
紀伯倫曾在《幸福的家園》一文中提到“在心靈的家園里,只有愛與美,還有他們的女兒——智慧與他們作伴。智慧即幸福:源于心靈深處”,幸福在紀伯倫看來不但是一種滿足,而是一種內在的持續(xù)渴望,是一種獲得智慧后的心境。在這里,紀伯倫就把愛、美與智慧聯(lián)系在了一起。
關于紀伯倫對智慧(或者睿智)的看法,一方面體現(xiàn)在他對“智慧”的論述中,另一方面則體現(xiàn)在他的哲學思想中。世界上偉大的哲學家、思想家、文學家們都將智慧放在一個極其重要的位置,紀伯倫也不例外,他在作品中多次提到智慧,如《智慧的光臨》中,他稱智慧只在夜深人靜時來到他的床前,在《幸福的家園中》中,當他向愛與美的女兒索取智慧,她卻說:“智慧就是幸福,源于心靈最神圣的深處,而非來自外部”,這說明紀伯倫所說的智慧并不等同于一般的聰明,與知識不同,不可從外部獲得,而是所有知識的源頭。這一觀點與希臘哲學中關于智慧的表達,不謀而合。至于紀伯倫的哲學思想中體現(xiàn)出的智慧,則可以散見于他創(chuàng)作的富有哲理的智慧故事中,他的獨創(chuàng)之處在于,將東方的雋永深刻的哲理與西方自由民主的現(xiàn)代精神結合在一起,是對他的多元文化觀的實踐。
紀伯倫作品中的愛、美與智慧是其人本主義美學思想的基石,是紀伯倫畢生的追求,“構成了紀伯倫這部交響樂的主旋律”[4],他所信仰和倡導的愛、美與智慧是有內在聯(lián)系的整體,與神秘主義和古希臘哲學所追求的東西一脈相承,紀伯倫從人類精神遺產(chǎn)的中繼承了這份寶藏,形成了他獨特的美學思想與藝術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