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行前一周，在手機里看到一個測試：“搖一搖，你的2018專屬詩簽”。幾秒之內(nèi)，截屏看到了答案，居然是這樣幾句詩：

做一個

世界的水手

游遍每一個港口

惠特曼《歡樂之歌》中的詩句。上船吧！航行，航行，航行，做一個世界的水手，奔赴所有的碼頭。真是天意。怦然心動間，好像看到有一艘古老的帆船破冰向我駛來，載著我穿過太平洋抵達(dá)墨西哥，跨越赤道進(jìn)入智利，橫渡羅斯海深入南極洲。沿途有無數(shù)個港口等著我，大海和南極在向我召喚……2018年充滿美妙的寓意和新奇的誘惑。

一次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旅行，在空間的巨大跨度中走過時間的春夏秋冬。何止于此，“海洋的盡頭有另一個世界” 。

坎昆——美國的“后花園”

從上海飛墨西哥城再轉(zhuǎn)機抵達(dá)坎昆的時候，是下午1點左右?？怖タ拷嗟?，地處熱帶，艷陽高照，氣溫少說也有30℃。海灘邊有人穿著吊帶衫、短褲、涼鞋，來自北半球嚴(yán)冬的我們沒帶來絲毫涼意，趕緊脫了羽絨服、羊毛衫、抓絨衣，還是汗流浹背，只好躲在空調(diào)大巴上涼快。

位于尤卡坦半島的坎昆，三面環(huán)加勒比海，曾是一個叢林邊破落的小漁村，卻有著22公里長的海岸線和世界公認(rèn)的十大海灘之一。得天獨厚的地理優(yōu)勢往往會成為資本的增值之地，富貴奢華培植著海濱度假、熙來攘往。一座“墨西哥的邁阿密”之城。

因為地緣關(guān)系和較低物價，坎昆吸引了大量美國、加拿大來的游客。他們在享受著美景和繁華的一刻，不會回望墨西哥的血淚史。上個世紀(jì)40年代，美國因覬覦這個鄰居的土地和資源而發(fā)動了戰(zhàn)爭，迫使墨西哥把一半的土地 “賣”給了它，為此，美國僅支付了區(qū)區(qū)1500萬美元。

墨西哥的總統(tǒng)迪亞斯曾哀嘆：可憐的墨西哥，離上帝那么遠(yuǎn)，離美國那么近。不過，現(xiàn)在，資源和市場、資本和技術(shù)的互需互動，使兩個國家相互依賴難舍難分，坎昆成了美國人的后花園則是順理成章的事。沿著沙灘行走，各具特色、外形多樣的高檔酒店到處都是，與市區(qū)形成天壤之別，能看出墨西哥致力把坎昆建成世界一流的旅游度假區(qū)的“雄心壯志”。

我們住的度假酒店全球著名，需提前半年預(yù)訂，全包式服務(wù)，戴上紅色塑膠手環(huán)，吃住玩不再另付錢。酒店有專屬海灘、游泳池、沖浪浴池、不限量酒水和五六個餐廳的飲食。西餐、自助、燒烤盡情吃，大堂酒吧、水上酒吧、沙灘酒吧的所屬酒水隨意喝?？怖ヒ幌伦咏o了我天堂般的享受。還有，天藍(lán)得像真實的童話背景，海水清澈得又像天空的倒垂，水天交匯處，簡直分不清誰上誰下；赤腳踩在細(xì)膩柔軟的沙灘上，溫?zé)崾娣绺哔F的波斯地毯，好想放倒自己，躺在泥融沙暖的海灘上，與天水同在。

近處的海面上，海鷗飛來飛去，用寬大的翅膀拍打著水面，擊散陽光的粉末。走累了，在紅柱草氈下的躺椅上閉目小憩，時間就像細(xì)沙一樣溫柔而親密地從我身上流過。海鷗的叫聲杳渺，像撥弄著一根逐漸停止下來的時針?？怖ヅc世界都消失了——這是坎昆給你的最美妙的禮物，比夢境更安適、更輕盈。

一天之隔，從北半球的上海穿越到另一端北美洲?；腥婚g看到了不同膚色、聽到了不同的語言，感覺仿佛置身電影的蒙太奇幻境，無數(shù)個瞬間排撻而來，聚集一起，如海水、陽光、鷗鳥的弧線、時間的波紋般交織、顫動，縹緲、恍惚，讓我再次驚訝那個“專屬詩簽”的預(yù)言，只不過，它們出乎意料地、具體落實在了一幅幅畫面上：光著頭行走的老外、享受太陽浴的軀體、埋頭讀書的游客、泳池內(nèi)的水上排球、大量的熱鬧和笑臉、一杯杯冰鎮(zhèn)的龍舌蘭酒。哦，龍舌蘭酒，我已把自己喝到了微醺。

晚上的歌舞表演不很入流，但熱鬧非凡。表演者以墨西哥式風(fēng)情和熱情拉攏著觀眾一起嗨。年齡消失了，性別不在了，舞者們不再區(qū)分演員和觀眾，每一個都旁若無人，每一個都身在其中，每一個也都是熱舞的色彩和音符。

一個滿臉皺紋、身材高挑，穿著淺藍(lán)色無袖拖地長裙的年長婦女端著高腳杯，愜意地站在近一人高的舞臺前，隨著歡快動感的樂曲搖擺著，姿態(tài)優(yōu)雅高貴，那放松自然的舞姿律動，那由內(nèi)而外洋溢的真誠微笑和快樂滿足，讓我深切感受到了她對自己內(nèi)心的尊重，從容的自信和輕松的釋放，好像訴說著那典雅的身姿得自歲月的溫潤。她是誰？來自何處？經(jīng)歷過怎樣的生命歷程？我無從了解。但她是坎昆帶給我的一道謎題。思考她就是思考自己。

隕落的瑪雅文明

從坎昆到奇琴伊察，兩個多小時的車程。這聞名世界的瑪雅遺址地處尤卡坦半島南部?，斞湃嗽谶@里留下了上百個遺址，然后跨出這個文明搖籃出走，消失無蹤。

“瑪雅的土地”是一座白色古樸的三層樓餐廳，后院直通奇琴伊察古城遺址。高高的鐵門兩邊被薔薇花所包圍，庭院陰涼，里面被高大的林木圍繞。一棵上百年的老樹，發(fā)達(dá)的根系隆起，在地面形成天然的樹洞。

大門口正對著的橢圓形古天文觀象臺，像一只停止爬行的蝸牛。穿過庭院，走過林蔭道，奇琴伊察古城墻矗立眼前。擺地攤的商販們兜售著帽子、陶器、冰箱貼、牛皮畫、頭像面具，頭像是武士、巫神的模樣，威嚴(yán)，詭異。一條蜿蜒的泥路通向茂密的熱帶叢林。路兩邊有坍塌的石屋石塔，上面長滿綠色雜草，時間傾圮其上，“無微不至”地實施著侵蝕。

道路通向千柱廊，瑪雅人留下的高聳的石柱巍然屹立，是他們與試圖時間抗?fàn)幍淖C據(jù)，也證明著他們曾存在的空間。千根石柱一排排，形成“千柱廣場”，氣勢磅礴?，斞湃耸峭媸^的高手，他們實施的魔法不是為了留下一座公園，而是讓它們的上面出現(xiàn)一個大市場。熙熙攘攘的人群，赤裸著上身，下身用襤褸的布條或幾片樹葉遮擋，臉上涂抹著五顏六色的紋飾。她們在叫賣著玉米、南瓜。一人高的石柱下面派什么用場呢？或許存放牲畜、車輛之類吧，也許是臨時憩息和吃飯的地方。謎一般的建筑，數(shù)不勝數(shù)的文字、圖案、花紋、符號，精致的雕刻，絕妙的壁畫，都是無人能解的千古之謎。沒有人在這里守望千年，傳遞遠(yuǎn)古的信息，只有攤販們一代代的身影從這里閃過。

是的，在同一個時空，他們與我們相遇。看到亞洲面孔的人，他們居然口吐蹩腳的漢語，打著奇特的招呼：“馬馬虎虎，馬馬虎虎?！笨磥?，曾有愛開玩笑的中國人告訴他們這樣招呼游客同胞的方法。馬馬虎虎，差不多就行，湊合就好。忽然想起胡適之先生的那篇《差不多先生》。對眼前的墨西哥土著頓生親切之感，連腳下的土地都親切起來。

但瑪雅文明有它的奇妙之處，其他文明古國的誕生都和一條河有關(guān)，瑪雅文明卻產(chǎn)生于中美洲茂密的叢林中，它也從來不像中國、埃及那樣擁有一個統(tǒng)一的強大的帝國，而是分散在各個地方的數(shù)以百計的城邦，比如奇琴伊察，就是一個瑪雅古代城市的遺跡。

仰望奇琴伊察的庫庫爾坎金字塔就像仰望遠(yuǎn)古的星空，仰望一個曾經(jīng)興盛和繁華古老文明，殘存的遺跡依然指示著宇宙的向度。這是祭祀“羽蛇神”的所在，底座的長寬高、臺階的多少都暗含著歷法，是瑪雅人年歷的完美體現(xiàn)?，斞艢v法的每年五月一日和九月一日，即中國的春分和秋分之時，金字塔的一端就會呈現(xiàn)一條從天而降的金蛇緩緩向下移動，那蛇影的奇觀令人瞠目結(jié)舌、嘆為神跡。殊不知，這其實是集瑪雅高度智慧的能工巧匠們將天文、地理、物理、建筑融為一體而營造的光影幻覺，一場沿著時間展開的魔幻藝術(shù)。

我沒有看到從天而降的羽蛇之影，我看到陽光的羽毛在塔頂舞動。每一個仰視者都屏住了呼吸，仿佛在迎納從天而降的神秘與肅穆。與浩瀚的宇宙相連，瑪雅人的足音傳遞到宇宙深處，需要凝神靜聽，或許才能分辨出那微弱而雜沓的回響。他們的眼神、呼吸乃至信仰，全部留在了卓金歷、太陽歷、太陽月歷之中，留在了庫庫爾坎金字塔每一塊石頭的縫隙里。

金字塔、神廟、宮殿、市場、球場、歌舞臺……消失的或殘存的遺跡，證實著奇琴伊察曾是古瑪雅帝國最大最繁華富足的城邦，幾乎所有的建筑都和供神及祭祀有關(guān)，連球賽也是，并非單純的體育活動，而是一種宗教儀式，上演著死亡與重生的大戲。比賽很神圣，結(jié)果很殘忍。

奇琴伊察的比賽球場較之現(xiàn)在的標(biāo)準(zhǔn)球場大出三倍之多，是古代中美洲球場之最。四周圍著巖石壘的高墻，高墻上七八米處豎著石環(huán)，這個石環(huán)就是球門，出奇的高，我這個高個子跳起來手也夠不著。球門的直徑只比重達(dá)四到六斤實心橡膠球略大一點，據(jù)說得用肘、膝及臂部擊球，進(jìn)球難度可想而知。如果比賽結(jié)果和預(yù)測的一方一致，則預(yù)示著一年的風(fēng)調(diào)雨順，對方就要獻(xiàn)上隊長的人頭。當(dāng)然，也有相反的說法，即勝者一方獻(xiàn)上隊長的人頭，甚至還有一種勝負(fù)雙方都要獻(xiàn)上隊長人頭的說法。

球賽開始之日便是祭神之日。我能想象當(dāng)時的情景：兩隊精壯男子從日出東方開賽，直到夕陽西下。赤裸的軀體，如雨的汗水，奔跑的喘息，聲嘶力竭的吶喊，匯聚成陽光下的熱流。站臺上的觀眾不停地驚呼，然后失望地嘆息、坐下，如海浪般起伏涌動。眼見勝負(fù)不分，只好等待第二天戰(zhàn)斗繼續(xù)，直到一方勝出。球場的兩端都備神殿，勝者驕傲地走向自己的神殿，成為獻(xiàn)給神祇的活祭，血光映紅了天空。

這是一個信奉嗜血神明的民族。神明擁有無窮的力量，能賜予他們生存的一切，而鮮血是他們和神明溝通的河流，他們用自己身體的鮮血讓羽蛇神復(fù)活，這是一件無上榮光的圣事，也是瑪雅人至高無上的圣典，視死如歸者接近了這掌管日月星辰、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及生死大事的神，這太陽神的化身，只有鮮血的滋養(yǎng)才會有旺盛的生命活力和神圣強大的能量，于是，神借助鮮血讓萬物繁衍，讓世間充滿生機和希望。

球場四周墻上的浮雕，留存著千年前的畫面，驚心動魄。我目睹了活祭的場景：一個武士單膝跪地，沒有頭顱，脖子上的鮮血噴涌而出，仿佛還殘存著迸濺到臉上的溫?zé)幔慌赃呉粋€站立的武士，手里攥著他的腦袋……這血腥祭祀的壁畫幾千年來就是如此這般日日夜夜地、無聲地講述著瑪雅球場的故事，仿佛參賽者依然肅立在歷史的現(xiàn)場。

夜游梅里達(dá)

梅里達(dá)是墨西哥尤卡坦州的首府，西班牙有一個美麗的城市就叫梅里達(dá)。無獨有偶，菲律賓和委內(nèi)瑞拉都有一個叫梅里達(dá)的城市，因為墨西哥、菲律賓、委內(nèi)瑞拉都曾經(jīng)是西班牙的殖民地。梅里達(dá)，“美麗噠”，我喜歡這個名字。

下午黃昏的時候到達(dá)梅里達(dá)，游逛老城，準(zhǔn)備晚上9：00的馬車夜游。

墨西哥梅里達(dá)是西班牙梅里達(dá)的復(fù)制品，一個翻版，因此到處都是殖民時期的建筑，教堂、廣場、住宅、市政廳等。

當(dāng)初的西班牙人攻占了這個叫蒂奧的瑪雅人的部落，順便把家鄉(xiāng)的城市梅里達(dá)的名字取代了蒂奧，然后從生活方式、語言文字到思想信仰全部取而代之，焚毀了瑪雅古籍，將瑪雅金字塔的石塊變成了天主大教堂的外墻，并將他們的生命基因植入了瑪雅人的身體。

西班牙殖民統(tǒng)治墨西哥達(dá)300年之久。盡管墨西哥早已脫離西班牙的統(tǒng)治而獨立，但西班牙留在梅里達(dá)的印記卻不曾抹去。西班牙帶來了先進(jìn)技術(shù)和歐洲文明，推廣了教育的普及和法律的意識，推動了社會的進(jìn)步，也造就了墨西哥今天豐富多彩的文化氛圍。

是不是歷史文化中所有的燦爛，終要寂寞償還，我們只有在寂靜的博物館、展覽廳才能尋覓到曾經(jīng)輝煌燦爛的瑪雅文明。

從馬約爾廣場穿過，旁邊就是地標(biāo)性建筑——梅里達(dá)雙塔天主大教堂。西班牙打到哪里，就把教堂和廣場建到哪里，如此就會改變你的信仰，還要把它的節(jié)日變成法定節(jié)日，而過節(jié)的最好場所就是廣場。

廣場遍布小吃攤，賣的大多是玉米制品：煮玉米、玉米餅、玉米卷、玉米粽子、炸玉米圈、鮮榨玉米汁，還有著名的塔扣（Tacos），就是圓圓的玉米餅放入雞肉或牛肉洋蔥蔬菜辣椒醬西紅柿醬，然后卷成卷。墨西哥人大多人手一個塔扣，站在那兒津津有味地吃著。我一邊看著無數(shù)只手里的無數(shù)個塔扣，一邊環(huán)視著廣場四周的教堂、市政樓，和不遠(yuǎn)處總督府，懷揣著異國他鄉(xiāng)的、隨時可以被風(fēng)吹走的遐思，悠閑，泰然，無所事事。

八九點的夜晚天還不黑。乘上高高的游覽馬車，立馬興奮起來。路線還是白天去過的廣場、教堂、街巷，但夜晚就是夜晚，可以把一切裝扮得不同，給你的感覺，就像從語言抵達(dá)詩意。趕車的小伙子非常敬業(yè)地用西班牙語嘰里呱啦地講解著，只可惜他講得津津有味，我一句也聽不懂。馬蹄“嘚嘚”地在人跡稀少的古舊石板路上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聲響，恍如穿越在古瑪雅人的時空隧道中。

墜落的雄鷹

一大早，從坎昆乘機前往墨西哥城，只需兩個多小時，就到了海拔兩千多米的熱帶高原——墨西哥城。這兒和云南差不多，氣溫比坎昆涼一些。

接機的導(dǎo)游是湖南人小張，曾在墨西哥國立自治大學(xué)學(xué)習(xí)西班牙語，畢業(yè)后在墨西哥蒙特雷科技大學(xué)做中文老師，現(xiàn)在則做全職導(dǎo)游及展會翻譯。

在大巴車，跟著小張娓娓的講述，我扭頭一直看著窗外。改革大道上最著名的獨立天使紀(jì)念碑，最上端那個展翅欲飛的鍍金天使，舉著橄欖枝編成的桂冠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基座中間的墨西哥獨立之父伊達(dá)爾戈神父的雕像倏忽飄過；航海家哥倫布的雕像，一只手提著一個地球，暴露著他的勃勃野心，他的身體轉(zhuǎn)動著遁出視野；一對對扛著和舉著旗子的隊伍是游行示威的人群，稀稀疏疏的，像是結(jié)伙散步；那些穿婚紗拍照的是正在舉行的15歲女孩的成人禮，隆重盛大得像盛開的鮮花；一個拱形門樓，則是革命紀(jì)念碑，四根柱子下安放著三位領(lǐng)袖和一位總統(tǒng)的遺骸；每一個十字路口都有雕像，英雄、烈士、思想家、藝術(shù)家，都是墨西哥歷史上的著名人物……

即便路上沒有可講的，小張也閑不住，拿出一摞墨西哥比索，介紹錢幣上的人物，1000比索是國父伊達(dá)爾戈，500比索是有“不屈的玫瑰”之稱的畫家弗里達(dá)，200、100、50比索的人物都是革命烈士，20比索上的人物是位印第安總統(tǒng)。

墨西哥城的街名多以數(shù)字、鮮花、人名、城市名來命名，比如9月16日大街——這是獨立起義的日子，玫瑰區(qū)是指酒吧區(qū)，還有愛因斯坦大街、紐約大街等等。

改革大道是一條主干道，為了倡導(dǎo)一種健康環(huán)保的生活理念，也為了降低墨城人肥胖率的居高不下，政府決定在每周日的早上6點到下午2點封閉大道半天，作為人們騎行、跑步、跳操、遛狗的健身場所。我忽然想起那些起手舉塔扣的人里果真有不少胖子。

下午，我們?nèi)チ恕叭幕瘡V場”參觀，是在一個大學(xué)的旁邊。所謂“三文化廣場”，是指阿茲特克金字塔大神廟、西班牙殖民者修建的教堂和一個50年代建造的墨西哥外交部大廈，分別代表了阿茲特克文化、西班牙殖民文化和墨西哥現(xiàn)代文化。

三種文化比鄰而居，相安無事。墨西哥文化是一種包容和開放的文化，正視歷史，不回避，不掩飾，對外來的東西，壞的剔除，好的學(xué)習(xí)吸收，有一種面向世界、容納百川的胸襟，所以能坦然保留西班牙征服者的雕像，現(xiàn)在人們眼中的那些雕像，只是純粹的藝術(shù)品。

墨西哥中央郵局是一個很有意義的地方。到了近前，我愕然了，高大華麗如藝術(shù)宮殿一樣的居然是郵局？門外矗立著淺褐色巴洛克式的大柱子，進(jìn)門是錚亮的大理石板，宮廷圓拱式的窗口，青銅雕花的樓梯扶手，一切都是這般高貴、大氣。最重要的是，這兒曾經(jīng)是加西亞·馬爾克斯《百年孤獨》書稿寄出的地方。馬爾克斯出生在哥倫比亞，在墨西哥居留二十多年并在這里逝世的，他將墨西哥當(dāng)做他的第二故鄉(xiāng)，將陸陸續(xù)續(xù)寫完的書稿通過中央郵局投寄到出版社。

我一下子感覺那個小小的窗口似乎都放射出文學(xué)的光芒。來來往往的人還會讓《百年孤獨》的作者感到孤獨嗎？因為郵局馬上下班，我們還要趕路，沒有時間在此憑吊祭奠一個偉大的作家，更遺憾的是，我也沒有機會將明信片投進(jìn)那個具有歷史感的郵筒里了，只好有勞于小張幫我投寄了。

憲法廣場位于墨西哥城的中心，是這個國家的核心廣場，人來人往特別熱鬧。

身著印第安民族服飾、頭佩大羽翎子、臉上五顏六色的紋飾的土著人在招攬游客，看到我們拍照，故意擺出一副很剽悍的樣子。很多賣紀(jì)念品的攤販排成一排。不遠(yuǎn)處就是阿茲特克帝國大神廟的遺址，這兒曾經(jīng)是當(dāng)年游牧民族阿茲特克人根據(jù)神諭尋覓已久的地方，一只站在仙人掌上啄食一條蛇的鷹終于在這里出現(xiàn)。這神話般的景象構(gòu)成了墨西哥國徽的圖案。

當(dāng)年的憲法廣場所在區(qū)域是一片煙波浩渺的湖泊，好戰(zhàn)的阿茲特克人經(jīng)歷了千難萬險終于發(fā)現(xiàn)了那只雄鷹，終于安頓下來。他們打敗了原住民后，在湖中央的島嶼上建立了他們的特諾奇蒂特蘭城，即墨西哥城的前身，并在吸收融合其他部落的文化后漸漸形成強大的帝國。如此也創(chuàng)造了美洲古代三大文明之一的阿茲特克文明，直到西班牙殖民者攻占后進(jìn)行屠城，特諾奇蒂特蘭帝國才徹底被摧毀。金字塔大神廟也被毀掉，這個鷹一般桀驁勇猛的民族滅亡了，一飛沖天的雄鷹從天空墜落。后來西班牙殖民者在廢墟上填湖造地建立了這個西班牙風(fēng)格的城市——墨西哥城。

自西班牙征服了特諾奇蒂特蘭不久，開始在神廟的上面建大主教教堂，歷時250年。現(xiàn)在在廣場的北側(cè)，是各種風(fēng)格建筑并存的區(qū)域，教堂內(nèi)至今還存放著西班牙殖民者總督的遺骨。只不過教堂有些傾斜，應(yīng)該與填湖的地基有關(guān)，現(xiàn)在在教堂內(nèi)有個測量傾斜的儀器，時刻觀察著這片土地的“動向”?？偠降倪z骨有感應(yīng)嗎？

但他和這里的人們會記得，在征服之前，有一只雄鷹曾經(jīng)在歷史的天空中飛過。

特奧蒂瓦坎

熱帶高原的早晨比較清冷，早晚溫差大，穿上棉夾衣正好。但這里都是古文明的“熱度”，也讓我神往的“熱度”未減弱分毫。

來墨西哥之前，我以為墨西哥古文明就是瑪雅文明，參觀了兩天的墨西哥古跡，才知曉墨西哥的歷史上有無數(shù)個輝煌璀璨的文明，比如奧爾梅克文明、特奧蒂瓦坎文明、托爾特克文明、瑪雅文明、阿茲特克文明，看起來陌生，念起來拗口。但離墨西哥城四十多公里的特奧蒂瓦坎遺跡令我神往，因為它和瑪雅文明是同時期出現(xiàn)在這片土地上的。

特奧蒂瓦坎文明早于阿茲特克文明，不過，“特奧蒂瓦坎”這個名字還是阿茲特克人叫起來的，是阿茲特克民族經(jīng)過了幾個世紀(jì)后才發(fā)現(xiàn)了這座雄渾磅礴、規(guī)模宏大的城市廢墟，他們驚為神跡，覺得如果沒有眾神的力量幫助，是無論如何建造不起來的，感到震撼的他們瞠目結(jié)舌，驚訝地齊呼：特奧蒂瓦坎，特奧蒂瓦坎。 “特奧蒂瓦坎”就是“眾神之都”。世界教科文組織對這座世界文化遺產(chǎn)的評價是：“圣城——一個眾神創(chuàng)造的城市”。

一條長4公里、寬45米城市中軸線縱貫?zāi)媳保齻€按1:2:3比例建的金字塔在中軸線的一南一北及一側(cè)，分別是羽蛇神廟、月亮金字塔和太陽金字塔。那條寬大的中軸線就是著名的“死亡大道”。大道兩邊留下了錯落有致的金字塔、神廟、宮殿、祭臺、住宅、市場、亭臺、樓閣、大街、小巷等黑色的臺基遺跡。

據(jù)研究，這座圣城是根據(jù)太陽系八大行星的軌道分布建造的，有著處心積慮的精心規(guī)劃。因為特奧蒂瓦坎坐落在兩個火山之間，所有的建筑都是就地取材，都是用堅硬的黑色火山石建造，光民居就有兩千多所，居民曾達(dá)二十多萬，一個繁華大都市。

神跡呈現(xiàn)在太陽金字塔、月亮金字塔以及羽蛇神廟等建筑上，隱藏著天文、數(shù)學(xué)、幾何學(xué)的建筑，是特奧蒂瓦坎遺留的生命與精神的線條、輪廓和質(zhì)地，它們通過大量的礦物質(zhì)云母而熠熠生輝。無言的雕刻紋飾及能吸收外來信息的云母今天似乎仍在向我們傳達(dá)著神秘的訊息，那些混雜了史前文明、古印第安文明，甚至外星文明的訊息，相互交織成一個無解的大謎團。

我們向最高最大的太陽金字塔攀爬。只能用“爬”這個字。臺階之高，真的懷疑當(dāng)年的特奧蒂瓦坎人是否都是大長腿。白花花的陽光火辣辣地潑下，沒有樹，沒有草，沒有任何遮擋物，只看見遍地都是黑色的石塊。在疲憊而沉重地攀爬中才明白，為何每一級臺階，都是用獻(xiàn)祭者的生命奠基。

塔頂是一個石塊堆積的平頂，原本該有一座神廟，神廟是離太陽神最近的地方，歲月沒有摧毀太陽，卻把太陽神廟摧毀了。舉目四望，一片荒涼，死亡大道盡頭的月亮金字塔孤寂地安坐在視線里，與太陽金字塔海枯石爛地守望，猶如日月在天空守望，哪怕宇宙洪荒。

去月亮金字塔的路上，一條居心叵測的狗悄悄地跟在我們后面，望它一眼，心驚肉跳，它斜視著我們的眼露出一絲吃人的神色，像“死亡大道”這個名稱在心上投下的陰影。趕緊鉆進(jìn)人群，躲避那陰險的眼神。墨西哥是世界上流浪狗最多的國家，沒人傷害它們，于是到處都是，它們喜歡閑散地跟在人后面，打探這些人“入侵”它們領(lǐng)地的目的。

路邊小販兜售著他們的特色產(chǎn)品，面具、黑曜石做的眼鏡、放大鏡之類的東西。墨西哥就是不缺少小販。他們不時吹著土質(zhì)小樂器，有點像中國的塤，逼真的美洲豹的吼聲立馬響徹山谷，跟隨著我們的那些流浪狗四散而逃。古代的墨西哥人崇拜美洲豹，所以他們的“塤”不是嗚嗚咽咽，而是聲如豹吼。

死亡大道漫長得好像走不到頭，我覺得這個稱謂很不確切，應(yīng)該是“歡樂大道”“神圣大道”。因為他們是在死亡大道上載歌載舞地把人送上祭臺，鮮血讓死亡之后的人重生，鮮活的心臟祭拜太陽、月亮，日月的運轉(zhuǎn)，榮耀與神圣召喚著準(zhǔn)備犧牲的生命。

月亮金字塔下的月亮廣場有一個跳舞的祭臺。走上去旋轉(zhuǎn)了兩圈，祭臺的地面不是很平整，不知有多少人曾在這上面跳著撼天動地的堅實舞步，迎接一個盛大時刻的到來。人們在上面歡欣鼓舞地迎接死與生的相逢，迸射的鮮血給予神以滋養(yǎng)，神則帶給萬眾無限生的力量。死者因為祭獻(xiàn)于上蒼而顯出生命的至高意義，并由此獲得重生，死亡不過是慶祝一個生命周期的完成。

現(xiàn)在墨西哥的亡靈節(jié)就是古代祭祀的延續(xù)，是活人與死人共同的節(jié)日。模擬的血祭的場面盛大而歡慶，骷髏頭做成的裝飾物，夸張滑稽的打扮，五顏六色煞是好看，從感官上消除了人們對死亡的恐懼。于是，因為對神明的崇拜，一座城變成了一個巨大神廟，天空回蕩著狂歡的喧囂。

不可錯過的餐廳

從日月金字塔下來，已到中午，導(dǎo)游帶我們?nèi)ト蚴蟛豢慑e過的餐廳——溶洞餐廳——吃飯。溶洞的洞口不大也不起眼，入口處，有兩尊石像，一尊大眼睛、大鼻子、大嘴巴，是說明大眼看世界，大嘴吃天下嗎？另一尊張著O型嘴，看樣子也和吃有關(guān)。

這個叫LAGRUTA的餐廳，距今已有一百多年的歷史了，曾是阿茲特克時代用于躲避戰(zhàn)亂和自然災(zāi)害的場所，現(xiàn)在做了有情調(diào)有特色的餐廳。

下石頭臺階到洞內(nèi)，果真別有洞天，葫蘆形的，頭小肚子大，完全是個天然的石洞，洞壁凹凹凸凸，沒有人為裝修，只在角落凹處安裝了不少落地?zé)簦⒁虻刂埔说乩枚磧?nèi)的小孔插上了蠟燭。幽暗、曖昧的黃色光束讓人感覺回到了原始社會的穴居生活，不知哪兒的隱蔽處，傳來遠(yuǎn)古時期的樂聲。

桌椅樣式簡潔明朗，兩人桌、四人桌、多人桌，紅、黃、藍(lán)、綠，鮮艷紛呈。

外面熱浪襲人，洞內(nèi)卻是陰涼宜人，心思稍安，就看到一對老外在燭光幽幽的洞壁小桌前竊竊私語，把酒小酌，很有些洞房花燭夜的浪漫情調(diào)。

午餐是正宗的墨西哥餐，玉米薯片和紅綠兩種辣椒醬調(diào)料先端上來開胃。這里的辣椒醬做得很有特色，不是很辣但味道鮮美。又端上一盤鮮綠色的青菜，是熱帶雨林的顏色，居然是仙人掌，口感有著原始森林的芬芳。

想起上午參觀景點門口的仙人掌園子，和我們?nèi)粘Ｒ姷降幕蝠B(yǎng)的完全不是一碼事。寬大的仙人掌上掛滿了核桃大小的果子，梨子的形狀，綠的還未熟，粉紅的是熟了的，嘗起來是山黃杏的味道，酸口大一些。仙人掌可吃果、可炒菜、可榨汁。墨西哥的仙人掌渾身都是寶，有500多種，最大的據(jù)說有18米高。我想起墨西哥國徽上的動人傳說，一只雄鷹叼著一條蛇，屹立在仙人掌之上。仙人掌是墨西哥的國花，自然就是墨西哥的標(biāo)志之一，干旱的墨西哥最適合仙人掌的生長，這沙漠英雄花，就如同墨西哥人那種堅韌的仙人掌氣質(zhì)。

菜品上了仙人掌后，就開始上傳統(tǒng)的玉米餅卷牛肉或雞肉蔬菜卷，像中國的肉夾饃。最后上了一道墨西哥傳統(tǒng)脆炸豬皮配牛油果醬，吃起來脆口異香。各種醬料的色彩和味道都是獨具匠心，以墨西哥國旗的紅白綠色調(diào)為主，紅的番茄、白的洋蔥粒、綠的辣椒，每次都佐以青檸，擠上幾滴提鮮，清爽可口，甜、辣、酸都有了。

餐桌上雖然都擺齊了刀叉等西式餐具，但吃起來還是下手方便，如玉米片、塔扣之類。從餐桌上也可以看出墨西哥的這種兼容文化，適合刀叉就用刀叉，該下手就下手，在墨西哥吃飯，你不必怕別人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