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德安
什么樣的事物在沉寂
有著風吹的跡象——當她
想到我的離開,又不由地
喊出一聲:“請留步”
多么動人的一場告別
當我們善意地分手
身前身后落葉紛紛
就在那空空的過道上
就像某人精心策劃
懸掛在秋天的畫廊
她如天上云彩完好如初
而我表情淡定,一絲不茍
我把這些花朵藏進屋里
我像梳理頭發(fā)一樣
把它們一枝枝地分開
我聞了聞花瓣
那里還藏著芳香
我從窗臺輕輕取下
把它們像風中的秘密收藏
我甚至如親吻記憶里
某個逝去的女人
輕吻它們泛白的花莖
我把這些花朵藏進屋里
又是嘆息又是顫抖
最后又仿佛震驚于
一場幽會早已散盡
我竟繼續(xù)身陷在自己的儀式里
他們從他的眼睛里取出障礙物
分解了那里的黑暗
他們說這是最后一次會診
說他需要一個恢復(fù)期
去適應(yīng)光、顏色、形狀和女人
他們繞著他一圈圈地卸掉他臉上的綁帶
似乎要給他一個驚喜,但他沒有
只是擠出一滴淚。他們說
這分泌物表明從此可正常地流淚
是某種新的適應(yīng)之征兆——
然后他們問他怎么回家
我在你無語時有如
小小池塘里的一條魚
習(xí)慣了一種注視
看見你移動,我也移動
只是在你的意識里
以為我總是不在
當你看一件東西
竟能看那么久,就像那東西
比空白可愛。
你突然喊出一聲。我總會
冒出水面——或者繼續(xù)
在你的沉默里
游向更深處
游向共同的血緣
那是某個水域
充滿了回聲和盲點
而你知道
我總在那里
我就要動身離開
做一天最后的散步
西天日落將盡
要分手的天空
如同一個房屋
風將首先進駐
而我就要告別這一切
很可能不再回來
此刻村莊已在
炊煙中昏沉睡死
只吐出半個月亮
而我就要穿過樹林
帶著黑暗的火焰
和睡眠的預(yù)感
很可能不再回來
從傍晚到傍晚
披著一件舊衣裳
我聽見我的老骨頭在唱:
帶我去鄉(xiāng)下做客
把我還給往日的歡樂
從傍晚到傍晚
披著一件舊衣裳
我聽見我的老骨頭在唱:
但愿那瘋長的年齡
最后使我變得溫順
那時候他還小,在一個雨天
當他睡著了,我把他放下
當他自己爬起,雙手抓向墻壁
我看見他又搖搖晃晃
跌回到陰影里,屁股上
一塊紅色的哭泣的印記
我給他重新蓋上被單
他就用腳踢開,我躺下
用扇子扇他躁動的身體
結(jié)果卻自己在一邊睡去
可是當我聽到有人喊:
“那是誰家的孩子?”
他已身懸窗外,雙手
緊緊攥住一根曬衣繩
不上也不下,不上也不下
叫來梯子也夠不著——
多少日子,母親一直祈禱
又默認這樁事兒。怎么辦
就是不敢從窗戶探出身
或冒失地下樓再跑到街上
去叫去喊。而父親正打老遠
從外頭趕到,又生怕讓他
看見了會突然松手落下
這才在人群里藏起半邊臉
肩膀被人死死地抓住
我還依稀記得那天街上
到處是嘴上叼著煙斗的人
而雨就下在那云狀的人群里
而一個孩子那么小,小得起皺
可以放進口袋或小到可以
是每一個父親頭頂上的每一個孩子
每一個母親腋下的每一個孩子
小到可以任意地撫摸
而不至于匆匆地飄落
即便飄落了,一塊巴掌大的東西
也應(yīng)該能讓人一把接上
甚至小得不需要回答
任何關(guān)于生死的問題
而這樣保持著無知
不要知道自己發(fā)生了什么
卻也是一種天生的固執(zhí)
今天我回憶起那一幕
冥冥中還仿佛看得見
到處懸蕩著這樣一個孩子
在風中絲絲地響,仿佛在說
一個人要怎樣才能撐下來
同樣的的小,小得起皺
同樣不上不下,臉上同樣
有天使的翅膀的影子
同樣叫人提心吊膽或者更揪心
或者更尷尬——啊原諒他吧,他曾經(jīng)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