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摘要：《教務(wù)雜志》通過刊載大量儒學(xué)研究論文及儒學(xué)典籍的英譯文，深入探討儒家文化及孔子思想。連載于《教務(wù)雜志》的赫真信英譯《孔子家語》系英語世界最早的英譯文，通過學(xué)術(shù)性序言、闡釋性注釋以及顯性化譯文等翻譯策略凸顯了孔子的倫理道德典型、博學(xué)多才的智者以及循循善誘的師者形象，向西方世界展示了儒家文化和孔子形象，不僅對儒家文化和孔子形象建構(gòu)和傳播具有重要意義，而且為西方世界讀者認(rèn)知中國早期社會文化歷史圖景提供了資源和例證。

關(guān)鍵詞：《教務(wù)雜志》;《孔子家語》;孔子形象;儒學(xué);赫真信

基金項目：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xué)研究規(guī)劃基金項目“近代國學(xué)典籍英譯與中國形象的建構(gòu)和傳播”（項目編號：17YJA740078）階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簡介：朱伊革，上海師范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教授，博士，主要從事翻譯理論研究及美國文學(xué)研究。

Abstract： The Chinese Recorder published numbers of articles on Confucianism and English translations of Confucian classics， and conducted in-depth discussion of Confucian thought and Confucian culture. The English translation of The Family Sayings of Confucius by Hutchinson， serialized in The Chinese Recorder， is the earliest English translation in the world. This translation highlights the image of Confucius ethical and moral model， the learned Confucian， and the great instructor through translation strategies such as the academic preamble， explanatory notes， and explicit translation. This translation illustrates the image of Confucius and Confucian culture to the Western world， which is not only of great significance to the construction and dissemination of the image of Confucius and Confucian culture， but also provides resources and examples for Western world readers to learn the early social and cultural history of China.

Key words： The Chinese Recorder; The Family Sayings of Confucius; Confucius image; Confucianism; Hutchinson

Author： Zhu Yige， Ph. D. in Literature， is professor of English at Shanghai Normal University （Shanghai 200234， China）. His research interests mainly include studies on translation theory and American literature. E-mail： zhuyige@shnu.edu.cn

《教務(wù)雜志》（The Chinese Recorder）自1867年創(chuàng)刊至1941年被侵華日軍查封而?？?，在74年的辦刊歷史上共出版75卷、819期，是中國近代史上辦刊時間最長、體量最大的英文期刊。該刊創(chuàng)辦的目的是為來華傳教士及各差會交換傳教信息，討論傳教工作，為在華傳教士服務(wù)。創(chuàng)刊后的《教務(wù)雜志》傳播地域不斷擴大、影響范圍也越來越廣，“如果單從報刊的出版持續(xù)時間來看，十九世紀(jì)傳教士在華出版的刊物中，無論是享有較高聲譽的中文報刊《萬國公報》（1889-1907）、《中西教會報》（1891-1917），抑或英文的《中國叢報》（1832-1851）均不及《教務(wù)雜志》”（陶飛亞 247）。《教務(wù)雜志》對中國儒學(xué)十分關(guān)注，刊載相當(dāng)數(shù)量的儒學(xué)研究論文以及儒學(xué)典籍英譯文，其目的是深入全面了解儒家文化以便更好地在華傳播基督教教義，正如費樂仁（Lauren Pfister）所言：“儒家和基督教共同關(guān)心的都是人的道德發(fā)展及其對社會秩序的穩(wěn)定作用，也因為兩者在神學(xué)與宇宙論的范疇上有許多并行不悖之處”（費樂仁 399）?！督虅?wù)雜志》的儒學(xué)研究論文以及包括《孔子家語》在內(nèi)的儒學(xué)典籍英譯本向西方世界展示了儒家文化和孔子形象，對儒家文化和孔子形象的建構(gòu)和傳播具有獨特的意義。

一、《教務(wù)雜志》的儒家文化述論及《孔子家語》英譯

《教務(wù)雜志》英譯儒家典籍涉及孔子、孟子、荀子等的著作，因受到期刊篇幅的限制，其英譯多為節(jié)譯。值得關(guān)注的是，赫真信（A. B. Hutchinson）英譯的《孔子家語》是英語世界第一個英譯本，雖然只是前十篇內(nèi)容的翻譯，但在中國典籍英譯史中仍具有篳路藍(lán)縷之功績?！督虅?wù)雜志》還刊發(fā)約46篇儒家歷史文化研究論文（崔華杰，《傳教士與中國歷史研究》 53-55），涉及儒學(xué)的論文約95篇（Li Jing 15）?！督虅?wù)雜志》的儒家典籍翻譯與研究融為一體，促進了對儒家思想的研究，也推進了儒家文化形象在西方世界的建構(gòu)和傳播。

1.1《教務(wù)雜志》的儒家文化述論

近代來華傳教士熱衷學(xué)習(xí)研究以儒學(xué)為核心的中國文化，尋求其與以基督教為核心的西方文化的共性，以此調(diào)和中西文化，達(dá)到傳教之目的，《教務(wù)雜志》成為傳教士交流儒學(xué)研究成果的重要平臺。耶士謨（William Ashmore）在1870年3月期刊文探討孔子學(xué)說的倫理道德，認(rèn)為其教育目標(biāo)是培養(yǎng)學(xué)生的倫理道德觀（Ashmore 282-285），耶士謨繼續(xù)在9月、10月期撰文闡述儒家仁人和君子的特點和品質(zhì)①。闞裴迪（F. Galpin）在1881年5-6月期刊文比較儒家思想與《圣經(jīng)》倫理思想的差異（Galpin 202-217），文書田（George Owen）在1886年8月、9月期連續(xù)刊文對《圣經(jīng)》新約與“四書”進行比較②。謝衛(wèi)樓（D. Z. Sheffield）在1886年10月期撰文比較基督教和儒家倫理（Sheffield 365-379），季理裴（D. MacGillivbay）在1903年7月期撰文認(rèn)為儒家思想具有良好的道德規(guī)范，具有法律的權(quán)威和維護社會秩序的功用（Macgillivbay 329-340）。休斯（E. R. Hughes）在1931年7月期上刊文，系統(tǒng)闡述儒學(xué)“禮”的歷史淵源，并認(rèn)為“禮”是教育的載體，儒學(xué)具有道德引領(lǐng)作用，強調(diào)儒學(xué)教育的功用（Hughes 407-414）。這些系列論文提供了豐富而有分量的儒學(xué)研究資源，使西方讀者得以盡窺儒學(xué)之奧，也為西方讀者解讀儒學(xué)及孔子思想做了鋪墊?！督虅?wù)雜志》“書目”欄目也刊發(fā)系列對儒家典籍譯作的評論文，與典籍譯本形成互動的研究態(tài)勢。1928年6月期“書評”欄目發(fā)文評論德效騫（Homer. H. Dubs）翻譯的《荀子》譯文，該書評指出了荀子思想中的性惡論，并認(rèn)為人的本性須受約束，要通過約束來控制人的欲望，并稱贊荀子在儒家思想和倫理觀形成中的作用③。1932年9月期發(fā)表林輔華（Charles Allan）的評論文章，該文比較了賴發(fā)洛（Leonard Lyall）的《孟子》譯本與理雅各（James Legge）的《孟子》譯本，并認(rèn)為理雅各譯本注解繁雜過多過長，但賴發(fā)洛譯文過于呆板甚至讓人難以理解，有時對孟子的思想闡述過于簡單，并對兩個譯本中的“仁”“禮”“命”“上帝”“圣人”等詞語的翻譯進行比較和分析（Allan 579-580）?！督虅?wù)雜志》還刊發(fā)讀者就某部儒家典籍的翻譯發(fā)表意見的來信，如1879年3-4月第2期和5-6月第3期“讀者來信”欄目中刊發(fā)翟理斯的兩封來信，探討赫真信《孔子家語》的譯文質(zhì)量，翟理斯肯定了赫真信《孔子家語》英譯本及其對儒學(xué)的貢獻(xiàn)，高度贊揚了赫真信在文本考證方面做出的努力，表示從赫真信對《孔子家語》三篇序言的翻譯可以看出對原文翻譯的忠實性，同時也指出譯文中的一些瑕疵④。

“在《教務(wù)雜志》中，儒家思想是西方認(rèn)知中國的重中之重，是深層次認(rèn)知并建構(gòu)‘中國形象的重要介體”（鐘曉文 40），《教務(wù)雜志》所刊有關(guān)儒學(xué)的研究論文、譯文和評論互哺互動，吸引了一批西方學(xué)者致力于儒家典籍的翻譯和研究，不僅推動了儒家典籍翻譯及其學(xué)術(shù)研究的進步，擴大了儒家文化的影響力，也有利于西方世界對儒家思想客觀全面的認(rèn)知。

1.2《孔子家語》首次英譯

《孔子家語》又名《孔氏家語》，簡稱《家語》，今本10卷44篇，是儒家的一部重要典籍，記錄了孔子及孔門弟子思想言行。《孔子家語》與《論語》所反映的孔子思想傾向相通一致、一脈相承，學(xué)術(shù)界在研究孔子及其儒家思想學(xué)說時，多以《論語》《左傳》《史記》及大小戴《禮記》等為文本基礎(chǔ)，尤以《論語》為主?！墩撜Z》是研究孔子和孔門弟子以及早期儒家學(xué)派的權(quán)威典籍和主要依據(jù)，其文約義豐，言近旨遠(yuǎn)，但篇幅短小，語言簡略，難以展示孔子等人思想言行的全貌和風(fēng)采，《孔子家語》完全可作為對《論語》的有益補充、必要呼應(yīng)和有力釋證（張濤 前言6-7）。若《論語》是孔子“語錄”的話，《孔子家語》則可稱為孔子的“文集”;該書的價值絕非一面，如果深入細(xì)致探討，早期儒學(xué)的研究一定會出現(xiàn)一個全新的局面，《孔子家語》可稱為“孔子研究第一書”（劉續(xù)兵 5），甚至是“儒學(xué)第一書”（楊朝明 3-7）。毋庸置疑，《孔子家語》在孔子與儒學(xué)研究中具有重要價值和地位。

近代來華西方傳教士并未像重視其他中國典籍那樣對《孔子家語》給予足夠的關(guān)注，中國典籍英譯的執(zhí)牛耳者理雅各的五卷本《中國經(jīng)典》中就唯獨沒有《孔子家語》的英譯文。近代西方傳教士在研究和翻譯中國典籍時，未將《孔子家語》與其他中國典籍列入同等重要的地位，與該典籍在清代的研究狀況和學(xué)術(shù)地位有關(guān)，清代學(xué)者對《孔子家語》的研究一直囿于考證與真?zhèn)伪鎰e之間，對其學(xué)術(shù)思想探討較為有限，中國學(xué)者對《孔子家語》真實性的懷疑態(tài)度自然影響到傳教士對該典籍研究與譯介的取舍與否。

《孔子家語》首個英譯者是英國圣公會傳教士赫真信，他于1871年10月來香港傳教，1874年下半年赴福州巡視教務(wù)并在該地皈依為信徒?！督虅?wù)雜志》從1879年第1期至1880年第1期連續(xù)刊載赫真信翻譯的《孔子家語》，共刊載該書的前十篇英譯文。譯本內(nèi)容依次為：《相魯?shù)谝弧贰妒颊D第二》《王言解第三》《大婚解第四》《儒行解第五》《問禮第六》《五儀解第七》《致思第八》《三恕第九》與《好生第十》，共計十篇。赫真信在1880年第1期刊載的《好生第十》篇的附后說明中稱其由于離華而“暫?！痹摃姆g，將已經(jīng)翻譯的十篇譯文稱為該書的“上卷”（Hutchinson 23），不知何故，赫真信未能繼續(xù)翻譯《孔子家語》的剩余篇目。除赫真信外，近代西方漢學(xué)研究者未對《孔子家語》進行翻譯，赫氏譯本雖非完整譯本，但其內(nèi)容豐富，在西方漢學(xué)史上應(yīng)占一席之地，應(yīng)得到學(xué)術(shù)界的關(guān)注和重視（崔華杰，《赫真信與〈孔子家語〉譯介》 64）。

二、《孔子家語》英譯的儒家文化建構(gòu)

赫真信《孔子家語》英譯通過學(xué)術(shù)性序言、闡釋性注釋和顯性化譯文等策略把其中隱含的儒家文化蘊意盡可能全面地展示給西方讀者，為西方世界提供了全面客觀認(rèn)知儒家文化及孔子形象的具體翔實的文本材料和背景知識。

2.1儒家文化語境的建構(gòu)：學(xué)術(shù)性序言

典籍與普通讀物的差異在于其深厚的學(xué)術(shù)性及闡釋空間的豐富性和多元性，譯者在典籍翻譯的過程中，必然要對典籍進行深入而透徹的學(xué)術(shù)研究，其研究成果和心得會直接或間接地體現(xiàn)在譯文中，從而影響譯文讀者對典籍的認(rèn)識和理解。由于譯文本身的篇幅十分有限，譯者在譯文之外的空間補充闡述對典籍學(xué)術(shù)研究的理解和體悟，則可以彌補譯文讀者所缺乏的共享信息或預(yù)設(shè)知識，從而提高譯本可讀性，幫助讀者更有效地理解典籍文化內(nèi)涵，譯者在譯本中所做的學(xué)術(shù)性序言就是實現(xiàn)該目的的一個重要步驟。學(xué)術(shù)性序言還同時為譯本文化形象的建構(gòu)提供歷史文化背景，序言既是《孔子家語》英譯文本的重要組成部分，又為儒家文化及孔子形象的建構(gòu)和傳播創(chuàng)設(shè)了一種互文語境。

《孔子家語》內(nèi)容龐雜且艱深晦澀，容量要比《論語》厚重很多，字?jǐn)?shù)比《論語》多出近四倍，對不諳中國文化的西方讀者而言更是難以卒讀。赫真信在《教務(wù)雜志》1878年第6期上發(fā)表關(guān)于《孔子家語》的長篇學(xué)術(shù)性序言，介紹了翻譯《孔子家語》的重要性、理雅各和偉烈亞力（A. Wylie）對該書的評述以及其形成歷史、版本和翻譯目的等諸多學(xué)術(shù)問題，重點詳細(xì)闡述了他對《孔子家語》的文獻(xiàn)考證。赫真信用表格的形式，以年代為經(jīng)，列舉了從漢代至清代《孔子家語》九個版本的編者、卷冊數(shù)等信息（Hutchinson 445-453）。

赫真信在序言中強調(diào)理雅各較早注意到《孔子家語》的學(xué)術(shù)價值，他指出：“理雅各曾在其《中國經(jīng)典》序言中反復(fù)提及《孔子家語》……認(rèn)為《孔子家語》是十分有價值的古代典籍，與《論語》一書互為補充、相互參照閱讀，才可體現(xiàn)此書價值”（Hutchinson 445）。赫真信翻譯該典籍的目的在于：“該書可以啟發(fā)我們理解偉大智者具有的中國人的思想”（445）。譯文之外的增量信息為西方英語讀者閱讀譯本正文做了必要的鋪墊和準(zhǔn)備，通過在序言中構(gòu)建的儒家文化語境，介紹翻譯的動機緣由、底本的選擇等，使譯語讀者能更好地理解原文的儒學(xué)思想，從而為讀者全面理解《孔子家語》及孔子形象奠定基礎(chǔ)。

2.2 儒家文化的闡釋：譯文注釋

譯文注釋是一種重要的翻譯策略，注釋對典籍的中國文化形象的建構(gòu)和傳播具有重要的闡釋和啟發(fā)意義，通過注釋一方面可向譯語讀者解釋儒家文化的核心元素和概念，另一方面也可達(dá)致建構(gòu)和傳播儒家文化的目的。如《相魯?shù)谝弧菲牡谝痪洹翱鬃映跏?，為中都宰”⑤的英譯文為“Confucius first took office as the Chief magistrate of Chung Too”。西方讀者對孔子時代及其從政的時間及背景并不十分了解，赫真信在注釋中引用理雅各《中國經(jīng)典》中的注釋“Confucius took office， B. C. 500. Legges Ch. CI. Vol. I; proleg， p. 72.”（孔子從政的時間應(yīng)為公元前500年，理雅各《中國經(jīng)典》第一卷，前言第72頁）⑥。該注釋引用理雅各著述進行文獻(xiàn)互證，具有明顯的文化闡釋功能，既向西方讀者說明《孔子家語》的經(jīng)典屬性，重寫了缺場的文化內(nèi)涵，也向讀者介紹孔子從政時間及時代背景，為西方讀者進行作品后續(xù)的研讀奠定了文化背景知識。

旁注是典籍翻譯中常用的一種注釋手段，也是是赫真信英譯《孔子家語》的另一重要策略，發(fā)揮著歷史文化背景知識的補充和闡釋作用，并在譯文中占據(jù)一定的比例。如首篇《相魯?shù)谝弧纷g文約三頁半的篇幅，其中旁注有近十五處之多，旁注給讀者提供了相關(guān)儒家文化背景知識，使得前后句的邏輯及語義關(guān)系更加順暢，讀者也不會感到前后句語義關(guān)系變化的突兀和跳躍，也有利于強化譯文讀者對原文本中文化形象的理解。

如首篇中“先時季氏葬昭公于墓道之南，孔子溝而合諸墓焉”⑦，赫真信將該句翻譯為：“The Chief of the Ke， had buried Duke Chaou， on the south side of the road to the grave， （Ke Ping-tszc， persecuted Duke Chaou， to death， in Kon Han; Ping-tsze altered the position of the spot in which he should have been buried， to show that he was not worthy to be buried by the side of the former Dukes）. Confucius dug a ditch， and so included his grave with the others.”⑧

譯文增加了用括號標(biāo)注的近三行文字的旁注，意思是說：“季平子將昭公迫害至死，而且變換了他本該埋葬的地方，表明他不值得埋葬在先前諸公之側(cè)?！迸宰㈥愂隽丝鬃舆@樣做的緣由，讀者閱讀該旁注后，可感知原文的歷史背景，了解孔子挖墓坑讓昭公墓葬和諸魯公墓葬合并到一起的緣由。旁注將內(nèi)文本意義延伸到外文本，使其跨越文本的藩籬，增加了譯文的文化含量，既體現(xiàn)了孔子對先哲昭公的尊重，也展現(xiàn)了孔子處事的明智。譯者的旁注是一種增值式的闡釋，超越了原作的范疇，不僅為西方讀者提供了歷史文化語境，也有助于西方讀者理解“他者”孔子形象，并有利于在讀者集體意識中營構(gòu)集智慧、博學(xué)和賢德于一體的孔子形象。

2.3異域文化障礙的消弭：顯性化翻譯

《孔子家語》凝練的言辭蘊涵豐富的儒家文化思想，原文本的文化因素在譯語讀者的認(rèn)知環(huán)境中并不存在，這就造成了文化因素的空位缺省。顯性化翻譯為譯語讀者提供充分的語境效果，使他們能理解原文內(nèi)涵，顯性化譯文對原文本進行跨文化重構(gòu)并與原典籍正文的含義相契合，可加深譯語讀者對典籍深層思想的理解。如《好生第十》篇：

原文：初，大王都豳，翟人侵之。事之以皮幣，不得免焉;事之以珠玉，不得免焉。⑨

譯文：At the first， King Tae had his city in Pin， and the barbarians of the North kept making raids on it; He presented them with skins and silk and still he suffered from them. He presented them with pearls and gems and still he suffered from them. ⑩

原句中的“翟人”意為“北方翟國人”，翟國是遠(yuǎn)古時黃帝后裔所建，后為周朝的諸侯國，春秋時期，翟國被晉國所滅。譯文并未將“翟人”直譯成“people from State of Zhai”（來自翟國的人），而是將其翻譯成“the barbarians of the North”（北方蠻人），若直譯該專有名詞，會給缺乏相關(guān)歷史文化背景知識的西方讀者造成理解上的盲區(qū)，該顯性化譯文注重讀者意識，從西方讀者的需要出發(fā)，預(yù)估他們可能欠缺的知識背景，很大程度上減輕了讀者的閱讀障礙。此外，該顯性化譯文強化了讀者對原文中翟國野蠻侵略行徑的理解，消弭了異域讀者閱讀上的文化障礙，也昭示孔子反對侵略、倡導(dǎo)和平的哲人形象。

《孔子家語》英譯文的學(xué)術(shù)性序言為讀者理解《孔子家語》提供了儒家文化背景知識的前期鋪墊，闡釋性注釋引導(dǎo)讀者體悟其中的儒家文化內(nèi)涵，顯性化譯文幫助讀者跨越異域文化障礙并領(lǐng)悟文字背后的深層儒學(xué)含義。這些翻譯策略各自倚重點有所不同，但彼此間的功能和作用并非完全割裂，而是互為一體，環(huán)環(huán)相扣，且相互滲透，相互補充，為異域讀者提供了豐厚的中國歷史文化圖景，實現(xiàn)了譯本的深度語境化，構(gòu)筑了向西方世界傳遞儒家文化形象的橋梁，幫助讀者達(dá)至對儒家文化全面深刻的認(rèn)知，推進了孔子形象走進西方世界。

三、《孔子家語》英譯的孔子形象建構(gòu)和傳播

隨著傳教士來華人數(shù)的增加，西方世界對中國的關(guān)注開始從中國物質(zhì)財富轉(zhuǎn)向中國文化，從器物層面拓展到思想和政治體制層面。西方知識階層包括來華的傳教士開始較為深入地考察和研究中國圣賢文化和賢明政治體制，孔子及其思想成為西人考察和研究的重點。《教務(wù)雜志》刊載的《孔子家語》譯文與儒學(xué)思想的系列研究論文、譯文評析以及書評交相互哺，不僅在西方英語世界傳播了儒家文化，也為建構(gòu)孔子形象提供互文語境。

3. 1 倫理道德的典范

《教務(wù)雜志》1881年5-6月期發(fā)表的《儒家思想對基督教在中國傳播的影響》一文將儒學(xué)思想分為道德規(guī)范、教育體系和政治統(tǒng)治的基礎(chǔ)三個組成部分，認(rèn)為孔子的道德觀對民眾和決策者具有導(dǎo)向作用（M.C.P. 218-219）。《孔子家語》突出孔子自身修養(yǎng)的崇高，構(gòu)筑孔子的儒家圣人、完人形象，通過孔子的正面直述、孔子對君子仁者的評說以及弟子對孔子本身言語的記述和回憶等手法將孔子塑造成道德圣人形象。英譯文以直譯為主，并輔以注釋等形式，折射出孔子道德家、哲學(xué)家、教育家及政治家的多面鏡像，呈現(xiàn)出以孔子為代表的道德中國形象。如《好生第十》篇：

原文：孔子謂子路曰：“見長者而不盡其辭，雖有風(fēng)雨，吾不能入其門矣。故君子以其所能敬人，小人反是。”孔子謂子路曰：“君子以心導(dǎo)耳目，立義以為勇;小人以耳目導(dǎo)心，不愻以為勇。故曰退之而不怨，先之斯可從已?！?/p>

譯文：Confucius said to Tsze-loo， There are those who， when they see the venerable （i.e. their parents or teachers） do not say fully all they have to say; should there be wind and rain I would not enter the doors of such people. For the superior man uses all of which he is capable to show reverence to men， but the mean man is quite otherwise. Confucius， speaking to Tsze-loo said. The superior man lets his heart （mind） guide his ear and eye establishing his principles and so being brave; the mean man lets his ear and his eye lead his heart （mind） and takes his lack of modesty for courage， therefore it is said. Reject him yet he will not hate you， advance him and he will follow you.

原文采用對話體形式展現(xiàn)了孔子的道德觀，孔子教導(dǎo)子路，君子和小人的區(qū)別在于君子能尊敬別人，君子堅守道義，把義作為自己的準(zhǔn)則，小人重眼前之利，為利而舍棄其他，損利之事毫不退讓。赫真信英譯文重新建構(gòu)的孔子他者形象是情感和思想的混合物，英譯文充滿了譯者對孔子形象的重塑努力。譯文通過語言形式的變通對異域孔子他者形象進行一定程度的重塑，如將原文的直接引語改為間接引語，以充分利用間接引語人稱指代關(guān)系清晰、閱讀流暢的優(yōu)點，同時譯文增補了夾注，如“長者”英譯為“the venerable （i.e. their parents or teachers）”，增加的旁注使西方讀者更易理解儒家文化中“長者”的含義，為讀者體會并感知英譯文本中堅守倫理道德的孔子形象提供了依據(jù)和例證。

3. 2博學(xué)多才的智者

孔子是中國古代著名思想家、教育家、儒家學(xué)派創(chuàng)始人，被后世統(tǒng)治者尊為孔圣人、萬世師表等，以孔子為代表的儒家思想對中國和世界的文明進程產(chǎn)生了深遠(yuǎn)的影響，孔子也成為道德中國形象的象征?！犊鬃蛹艺Z》成功地塑造孔子才學(xué)縱橫、洞悉人生的智者形象，如《三恕第九》篇通過生動的對話，刻畫了孔子有遠(yuǎn)見，有洞察力和教諭世人的智者形象。

原文：孔子觀于魯桓公之廟，有欹器焉。夫子問于守廟者曰：“此謂何器？”對曰：“此蓋為宥坐之器。”孔子曰：“吾聞宥坐之器，虛則欹，中則正，滿則覆，明君以為至誡，故常置之于坐側(cè)?！?/p>

譯文：Confucius was looking round the ancestral temple of Duke Siang of Loo， （and saw） some vessels easily upset. Confucius asked of the temple keeper saying， What do you call these vessels？ He replied， It is a vessel for offerings to the seated ancestor. Confucius said， I have heard， the right side sitting vessel， when empty stands uneven， when half-full stands firmly， when full turns over; the illustrious ruler regarded it as the best of warnings， therefore always placed it by his side when seated.

原文中孔子通過“宥坐之器”的故事，引申闡發(fā)了中則正，滿則覆，凡事皆需有度，過猶不及的哲理，也展現(xiàn)了孔子哲學(xué)家的智慧和睿智?？鬃訌囊患∈禄蛞粋€器物中歸納和梳理人生的哲理，體現(xiàn)了智者形象。形象是在特定的語境中通過話語建構(gòu)起來的，是一個社會文化對另一個相異的社會文化所做的闡釋，而譯文建構(gòu)的形象往往打上譯者和社會集體的雙重烙印。譯者帶著自己對異域文化形象的期待建構(gòu)理想中的孔子儒者形象，通過故事的重述將孔子超人的前瞻性眼光和準(zhǔn)確判斷事物能力的形象描述得十分細(xì)致，譯文通過變換和重構(gòu)原文的敘事形式，增強了譯本的可讀性，也有助于讀者生成孔子智者形象的圖式，更直觀地體會孔子洞悉人生哲理的智者形象。

3. 3循循善誘的師者

耶士謨在《教務(wù)雜志》發(fā)表的《儒家解決的一個道德問題》中這樣闡述孔子的師表作用：“孔子學(xué)說是中國教育的根基……教育年輕人的目標(biāo)就是遵循孔子學(xué)說，學(xué)習(xí)效仿孔子”（Ashmore 284）?？鬃有藜盒腥剩┦?，用自身“學(xué)而不厭，誨人不倦”的精神態(tài)度為后世樹立了典范，無愧于“萬世師表”的稱號?！犊鬃蛹艺Z》中有不少表現(xiàn)孔子循循善誘師者形象的描述。如《好生第十》篇：

原文：子路戎服見于孔子，拔劍而舞之，曰：“古之君子，以劍自衛(wèi)乎？”孔子曰：“古之君子，忠以為質(zhì)，仁以為衛(wèi)，不出環(huán)堵之室而知千里之外，有不善則以忠化之，侵暴則以仁固之，何持劍乎？”子路曰：“由乃今聞此言，請攝齊以受教?！?/p>

譯文：Tsze-loo visited Confucius clad in a suit of armour， and drew his sword and flourished it saying， The superior men of old used swords to protect themselves， did they not？ Confucius said， The superior men of old used sincerity as being essential， and benevolence （or virtue） as their safe-guard; they did not （need to） go out beyond the wall that encircled their dwelling， yet they knew all that took place within a thousand le （= 330 miles English）. If there were unrighteous men they used sincerity to reform them; if violent and encroaching men they used virtue to restrain them; what need was there to trust to a sword？ Tsze-loo said， I （Yew） have now heard your discourse， permit me “to hold up my robe with both my hands” and receive your instructions. [The tsze is a skirt not continuous; those who receive instruction ascend the dais holding up their skirts].

孔子善于施教，告誡戎裝好勇的子路，君子以忠義為人生追求的目標(biāo)，用仁愛來保護自己。對于不良善的人，就用忠義來教化他;對于暴力凌虐的事，就用仁愛來制止。英譯文通過重構(gòu)話語表述的形式建構(gòu)孔子師者形象，引語形式的變換使譯文語義密度得到加強，又凸顯故事的主題意義以及孔子師者形象。譯文還補充了旁注，說明子路不再身穿戎裝，而是身著長袍，旁注折射了譯者跨文化的闡釋意識，注重西方讀者的接受。巴柔（Daniel-Henry Pageaux）認(rèn)為：“形象是在文學(xué)化同時也是社會化的過程中得到的對異國認(rèn)識的總和”（孟華 4）。他者形象需要在歷史文化等領(lǐng)域中進行考察，譯者建構(gòu)的“他者”形象折射出譯者對異域文化的期待和想象。譯文中孔子和子路的對話對西方讀者而言，是文化他者對自我認(rèn)知的直接投射，既建構(gòu)了文化他者孔子的師者形象，也有助于強化了西方人眼中孔子循循善誘的師者形象。

結(jié)語

費正清（John Fairbank）等曾這樣評價近代在華傳教士：“傳教士竭力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充當(dāng)學(xué)者的角色，以此影響和改造中國文化。他們發(fā)現(xiàn)自己忙碌于雙向通道上，在把中國形象傳遞給西方的同時，也在幫助中國人形成自我對外部世界的看法”（Barnett & Fairbank 4）。費正清的觀點或多或少契合了《教務(wù)雜志》儒學(xué)論文及《孔子家語》等英譯典籍在中西文化交流中的作用。形象構(gòu)建是在不同的歷史時空中通過不斷地選擇和利用各種文本和話語構(gòu)建特定圖景和印象的過程，翻譯就是形象構(gòu)建和傳播的重要途徑和手段之一（Doorslaer， Flynn & Leerssen 4）。赫真信英譯《孔子家語》通過系列細(xì)節(jié)化、故事性的敘述以及學(xué)術(shù)性序言、闡釋性注釋和顯性化譯文不僅展現(xiàn)了儒家文化，也凸顯了孔子的倫理道德典范、博學(xué)多才的智者以及循循善誘的師者形象，孔子智者、師者及道德典范的形象在西方讀者的視野中逐漸立體生動?！犊鬃蛹艺Z》英譯本為西方世界讀者認(rèn)知儒家文化圖景及孔子形象提供了資源和例證，也為英譯典籍在英語世界建構(gòu)和傳播中國文化形象提供了學(xué)理支持。

注釋【Notes】

①See William Ashmore， “The Ideal Man of Confucius，” The Chinese Recorder 3.4 （1870）： 89-92; William Ashmore， “The Ideal Man of Confucius，” The Chinese Recorder 3.5 （1870）： 129-132.

②See George Owen， “New Testameny Parallels in the Four Books，” The Chinese Recorder 17.8 （1886）： 285-293; George Owen， “New Testameny Parallels in the Four Books，” The Chinese Recorder 17.9 （1886）： 329-337.

③See Our Book Table， “The Works of Hsüntze，” The Chinese Recorder 59.5 （1928）： 382-383.

④See Herbert A. Giles， “The Family Sayings of Confucius，” The Chinese Recorder 10.2 （1879）：149-150; Herbert A. Giles， “The Family Sayings of Confucius，” The Chinese Recorder 10.3 （1879）： 221-223.

⑤參見張濤，《孔子家語譯注》（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1。

⑥See Confucius， “The Family Sayings of Confucius，” Trans. A. B. Hutchinson. The Chinese Recorder 10.1 （1879）： 17.

⑦參見張濤，《孔子家語譯注》（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1。

⑧See Confucius， “The Family Sayings of Confucius，” Trans. A. B. Hutchinson. The Chinese Recorder 10.1 （1879）： 17-18.

⑨參見張濤，《孔子家語譯注》（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112。

⑩See Confucius， “The Family Sayings of Confucius，” Trans. A. B. Hutchinson. The Chinese Recorder 11.1 （1880）： 17.

參見張濤，《孔子家語譯注》（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106。

See Confucius， “The Family Sayings of Confucius，” Trans. A. B. Hutchinson. The Chinese Recorder 11.1 （1880）： 21.

參見張濤，《孔子家語譯注》（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88。

See Confucius， “The Family Sayings of Confucius，” Trans. A. B. Hutchinson. The Chinese Recorder 11.1 （1880）： 14-15.

參見張濤，《孔子家語譯注》（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100。

See Confucius， “The Family Sayings of Confucius，” Trans. A. B. Hutchinson. The Chinese Recorder 11.1 （1880）：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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