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憶
每天早晨五六點鐘,當窗外的天空還沉浸在半夢半醒中,羅莎的生物鐘已經自動開啟了循規(guī)蹈矩的生活模式。從她睜眼醒來的一刻,一天的計劃都是周而復始的。屋里仍是黑暗,哪怕是從窗簾縫隙投射進來一絲絲光亮,也是迷離的。更多時候她也并不需要這一絲絲的光亮,仿佛只要睜眼一鍵開啟,接下來的動作都是機械的。
掀開散發(fā)淡淡體香的被子,一把拿起床頭柜放好的干凈衣服,腳下隨意摸索著拖鞋,摸黑走出房間,穿過四面不透光的客廳,徑直走進衛(wèi)生間關上門,她才打
開了鏡子上的日光燈。一清早將自己從頭到腳沖一把熱水澡,是羅莎一天中最快意的事。套上干凈的藍色T恤走出衛(wèi)生間剛好是六點半,這時候她還是無意打開客廳的燈,外面的天逐漸亮起來,她徹底推開房間半掩的門讓窗外的光盡量照進家。接著當然是去廚房,早餐雖然簡單到只要把冰箱里儲備好的早點拿出來裝盤,但是她還是會取出兩枚雞蛋放進平底鍋里煎兩個荷包蛋。等把荷包蛋盛好端上桌,墻上的鐘不偏不倚正好指向七點,這會兒天已經完全亮了。“琪琪,琪琪。起床了寶貝……”羅莎邊往女兒房里走邊叫著。女兒是個很聽話的孩子,剛四歲。七點到八點是羅莎照顧女兒和收拾家的時間,琪琪乖巧地自己坐在桌邊吃早飯,羅莎隨手拿起一片面包塞進嘴里,轉身奔向房間、衛(wèi)生間和廚房開始迅速打掃?!皨寢?,快八點啦,要走啦!”羅莎有很好把控時間的能力,她在房間忙著理被子,應了一聲女兒的話:“還有十五分鐘呢,你再吃點,吃飽了再走?!彼乐灰麋饕淮咚撸鋵嵤浅圆幌略顼埩恕S诌^了五分鐘她走了出來,看到桌上只剩下小半杯牛奶,盤子里還有一個荷包蛋,她便站在女兒邊上快速把那一個荷包蛋夾起一口塞到嘴里,然后再“咕嚕咕?!焙认屡畠菏O碌男“氡D?,時間正好是七點五十?!叭ケ嘲?,準備走?!辩麋鳌斑诹铩币幌聫囊巫由匣聛恚∨苋プ约旱姆块g拿背包,羅莎同時把碗筷速速摞起送進廚房里的水槽。
戴上藍頭盔,騎上電瓶車,羅莎做的是當下比較熱門的行業(yè)——藍騎手,外賣小哥。在她來說,應該是“外賣大姐”才對。這不僅在外賣小哥當中鶴立雞群,電瓶車的前踏板上還附帶了一個“小藍帽”,這就更是一道鮮艷的風景。她就是這樣每天帶著女兒在城市走街串巷般“游蕩”,騎車上路沒多久,手機上就接到了今天的第一單外賣,去一家粥店取餐送到久安里小區(qū)。這城市里不吃早餐的人太多,大街上一眼望去全是行色匆匆的人影,有時候羅莎也想不通,一早上有那么忙嗎?有人怎么連吃頓早飯的時間都沒有。把取到的餐送到久安里,車停在單元門口,她一手拿著外賣,一手牽著女兒上樓將早餐送到了點餐人的手上。開門的是一個頭發(fā)凌亂,一身睡衣的男子,張口一句“好,謝謝?!北銍姵鰸M口的火氣味。睡衣男子注意到跟在羅莎身邊的“小藍帽”,伸手接過外賣如同看到了西洋景一樣,嗤笑著說:還有帶著孩子送外賣的?我還以為點外賣贈送小孩呢!羅莎自然只是笑了笑不應答,倒是琪琪在后面“哼”一聲,沒好氣說:“你就花這么點錢,能點到這么可愛的小孩嗎?”睡衣男子哈哈笑了兩聲,羅莎直打招呼說這孩子淘氣了。
羅莎有些欣喜,剛從久安里出來沒一會兒,就接到了第二個訂單。這個訂單是女兒最喜歡的,去超市幫人“采購”,因為她和女兒都覺得與其說是幫人買東西,不如可以將它看成是自己帶著孩子一起購物。而每次在超市看著女兒天真的臉龐,她感到這孩子真有點懂事過了頭,在超市她竟然不問自己要過一樣東西。就像她從三歲之后從來就沒問過:爸爸去哪兒了?也許她大概知道爸爸去哪兒了。
是啊,孩子的爸爸去哪兒了呢?每次當她們和同行集聚的時候,那些真正的外賣小哥都不免逗孩子一句:“星羅棋布,你爸呢?”每次聽到別人這么問,琪琪總是像沒聽見一樣跑到別處玩去,羅莎朝后別了一下頭發(fā),也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一句:“他在外地工作,難得回來?!睕]有人知道琪琪的大名,那些外賣小哥總是開玩笑般叫她“星羅棋布”。
她們從超市采購了兩大袋蔬菜水果,還有一塊五花肉,看樣子這一定是不想出門買菜的人發(fā)出的訂單。羅莎兩手費力拎著塑料袋,叮囑身后的女兒一定要拽著她的衣角千萬別松手。從負一層乘電梯上來,正要趕著配送,天公偏偏不作美,雷聲突然轟鳴,天色逐漸暗下來,眼看一場瓢潑大雨即將來臨。琪琪聽著這么大的雷聲,嚇得直往羅莎懷里躲。羅莎用兩手拎的塑料袋將孩子包裹著,安慰說:沒事沒事,這可能只是雷陣雨,你先上車,媽媽給你穿上雨衣,一會兒就好了。羅莎一邊顧著女兒一遍又盯著手機上的配送時間?,F在已經九點二十三了,手機上顯示必須九點四十五送達。老天爺既然變了臉,必然是做好了沖刷大地的準備。果不其然,電瓶車開出去沒一會兒天空好似開了閥門的淋蓬頭,“嘩啦”沖下了傾盆大雨。羅莎開著車自己沒來及穿上后備箱里另一件雨衣,瞬間就被淋得濕透了,這把冷水澡洗得遠不如早上的熱水澡舒服。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迷糊了母女倆人的雙眼,琪琪想轉身對羅莎說些什么,她卻阻攔琪琪說:“雨太大,你低下頭,別說話?!倍_莎全身像洗了冷水澡一樣沖在電閃雷鳴里。母女倆總算趕到了這家人的樓梯口,幸好配送地址上寫的是101室。停好了車,剛好還有一分鐘配送時間,她立刻拿上在超市采購的食品,拖上琪琪朝門里跑去。羅莎急不可耐地敲門,并喊著:“有人嗎?你訂的外賣到了,開一下門?!比欢昧撕枚嘞逻€是沒有人開門,手機上的時間已經超過配送時間,這意味著這一單她將拿不到一分配送費。就在她準備把東西放在門口,打電話聯系收貨人時,面前的門打開了,是一位拄著拐杖步履蹣跚六十多歲的老人。老人開了門就埋怨羅莎送遲了,說自己腿腳不好,好不容易學會了用手機訂外賣,手機上明明顯示的是準時送達,沒想到居然這么遲才送到。
羅莎將濕漉漉的塑料袋遞給老人,也只好道歉,說路上下大雨所以車開得慢了一些,正常情況應該早就到了。當然她也想說明,因為您腿腳不方便開門慢了一點,要不然也就不會超時。老人一聽這話自然是不樂意了,她不快活地說:“你送遲了就是你自己的問題,我是付了配送費的?!崩先擞肿⒁獾搅艘蕾肆_莎身旁的孩子,便更有借口說道,“你送個外賣還帶著小孩,這能專心嗎?難怪會遲到?!绷_莎不想再與老人爭辯,女兒踩著濕透的鞋子狠狠跺腳,伸出冷嗖嗖的小手指著老人吵:“你沒看我媽媽為了給你送外賣都被大雨淋濕了嗎?你為什么要兇我媽媽,你道歉!”羅莎雖然生氣,但也趕忙阻攔下女兒的行為,只好又一再對老人表示歉意。老人“哼”的一聲關上了門。
羅莎最初也只在固定的范圍內接單,可是一時間久了,她又覺得這樣的配送范圍太有局限性,每天最多只能接單十幾分訂單,就算每單按最多六七塊錢算,一天做完也不過才掙到百十來塊錢,更何況按距離遠近算有些運送費僅僅只有幾塊錢。有人問她,“星羅棋布”都四歲了,怎么不送去幼兒園?至少孩子上幼兒園,你送外賣也能輕松一些。羅莎當然想過白天把孩子送去幼兒園,但是這孩子從小就有哮喘的毛病,她老是想再等等,等孩子大一些,懂事一些再送去學校。七月份的天氣燥熱起來,每天離天黑越來越遲,時間開始拉長。羅莎決定擴大派送的范圍,她每天盡量往市中心商業(yè)圈多的地方接單。這果然不出她所料,在商場和寫字樓多的地方,手機上的訂單就像室外的高溫一樣“蹭蹭”遞進。特別是到了中午,正是接單的黃金時間。羅莎常常一接單就是滿滿兩個小時,要知道一個人一旦打了雞血充滿干勁,是不會覺得餓的,哪怕是正值飯點?!靶橇_棋布”呢,她好像也跟著羅莎習慣了這樣不規(guī)律的生活,只管被她牽著“上躥下跳”來回奔波。然而讓羅莎覺得對女兒糾結和愧疚的是,孩子有哮喘病事實上并不適宜跟著她如此折騰。而如果不帶著她,又能把她放哪兒呢?
有一回,女兒跟著她跑了大半天實在累得不行,一直咳嗽有些喘起來。女兒說:“媽媽,我真得跑不動了。今天能不能就送到這兒了?”羅莎當然明白女兒的身體狀況,但是手機上已經接了好幾個訂單。她很懊惱讓孩子跟著自己受累,但又無法取消訂單,忽然急中生智,對女兒說:“乖孩子,你能不能一個人坐在車上休息,媽媽把接到的幾個單子送完,我們就回家,好不好?”女兒咬著小嘴唇點頭同意。羅莎提著外賣一步三回頭望著無精打采趴在車前的女兒,再三叮嚀:“你坐車上千萬別動,不要亂跑,也別跟任何人說話,媽媽送完馬上就下來……”女兒聽了又重重地點頭。羅莎從進了寫字樓大廳門看不見女兒開始,心就是懸著的,把一個四歲的孩子單獨放在外面車上,就像是做了一件風險極大的事,她的腦海里不由自主閃現各種可怕畫面。等電梯的時間實在太漫長,寫字樓的電梯恨不能到每一層都停一下,羅莎越是擔心,就越是感到恐懼。她實在等不了那么久,眼看著電梯才到十層,她一個轉身反沖向門外??吹脚畠哼€安穩(wěn)地坐在車上,她便對女兒笑了笑,剛要開口叮囑她,卻沒想到這個小機靈鬼對她說:“媽媽,我跑不了,你快去吧!”有了一次成功“實驗”,在后來長久的日子里,她逐漸讓女兒帶著漫畫書坐在車上等她。這樣一來不用讓孩子跟著她來來回回地奔波,二來,她一個人送餐的速度也加快了許多。為了讓女兒生活的更有規(guī)律,羅莎每天給自己定下了只送到晚上六點半就收工。
偶爾晚上收工時,正巧在肯德基附近,羅莎提出今晚帶女兒吃了肯德基再回家。但是琪琪卻回答說:“我可不想吃,天天聞著味道都膩了!”這話可真不像四歲孩子說的,哪有小孩天天聞著味不想吃的道理。羅莎摸摸她的頭問:“那你想吃什么?媽媽帶你去吃?!辩麋飨肓税胩?,趁羅莎不注意掃了一眼旁邊的蛋糕店,又將渴望的小眼神迅速收回。而媽媽是怎么樣都看到了女兒對蛋糕的渴望,不止這一次,幾乎每次去蛋糕店替人取餐,琪琪都是這樣扒在巧克力蛋糕玻璃面上,望梅止渴般拿舌頭舔舔嘴唇,又咽下了小小的欲望。她問:“吃蛋糕嗎?我們去買一個!”琪琪搖搖頭,說:“蛋糕太小了吃不飽,回家吃發(fā)糕,也是甜的?!绷_莎其實從來沒有對女兒說過,她不能吃蛋糕店里蛋糕,也沒說過不能給她買任何一樣替別人送去的東西。但是琪琪似乎天生就明白了,蛋糕店里的蛋糕是送給別人的,媽媽只有把好吃的送到別人手中,她們才能拿到錢回家吃米飯或發(fā)糕,的確,一塊提拉米蘇要二十到三十塊錢,羅莎一天也才掙了不到二百塊。蛋糕可以解饞卻并不能填飽肚子。周末看著別人孩子都能捧著幾十塊的飲料,坐在書店里看書,自己的女兒只能陪著自己東奔西顛送外賣。羅莎的心里除了愧疚,還有不甘。
琪琪很少問起爸爸去哪兒了?因為家里只有一張一家三口的照片,在孩子的記憶里,媽媽只告訴過她一次有關爸爸的事情。媽媽說:“爸爸在一個神秘的地方,做一件很神奇的事情,他會跟很多不一樣的人交往,然后給予他們幫助?!辩麋髡f:“那爸爸做的事不就是跟你做的一樣嗎?難道說爸爸和媽媽都是很神奇的人?”媽媽說:“爸爸做的事比媽媽還要神奇、不容易。等爸爸把那些不容易的事做完了就會回家了,到時候我們一家人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p>
琪琪漸漸和羅莎有了更好的配合,羅莎去送外賣,她就乖乖地坐在車上看看漫畫書。但事情總有個萬一,再聽話的孩子,也會有出現“意外”的時候。一天傍晚,羅莎接到一個送咖啡的訂單,琪琪也像往常一樣坐在車上等媽媽。這天是周末,咖啡店里的客人特別多,吧臺前點咖啡的人排起了長隊,羅莎進去等了有十分鐘還沒領到客人點的咖啡。不止是因為職業(yè)的原因,羅莎一直都有著掐表趕時間的習慣,更何況一想到女兒一個還在坐車上,她更是著急。不僅僅是這一次,幾乎每次把女兒一個人放在外面,她的內心都是惴惴不安的,每回總像是與距離和時間賽跑,一取到或送完外賣便分秒必爭撒腿往回跑。時間拖的越久她越是覺得心慌。直到進店二十分鐘左右才拿到了客人的外賣,她拎著咖啡袋就往外跑。然而事實證明羅莎今天的心慌是準確的,一出門她就看到琪琪的漫畫書丟在車簍里,人卻不見了!
霎時間,羅莎恐慌的淚水奪眶而出,嚇得六神無主扔下了咖啡,滿面煞白在奔跑中慌亂嘶喊著女兒的名字。她也并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找女兒,只覺得四面八方都看不到琪琪。羅莎是真的慌了,她一直害怕有一天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但終于還是來了。她真像發(fā)了瘋一樣在大馬路上邊跑邊叫,邊叫邊哭,可是無論她如何聲嘶力竭,就是看不到女兒的影子。在近乎找得要崩潰的時候,她跌倒在了路邊,癱坐在烤爐似的路面上,瘋狂地拍打咒罵自己:“我就是個混球,怎么能把孩子一個人放外面呢,羅莎你個混球,為了掙幾個錢把孩子都弄丟了。琪琪……你去哪兒了?媽媽錯了,把你丟了我今后怎么活?你爸爸有一天回來,我怎么向他交代……”
羅莎整個人如崩塌一般癱坐在路邊大肆哭泣,這必然引起了路人熱切的圍觀,圍著羅莎看的人越來越多,嘰嘰喳喳的猜測也是七嘴八舌,但是并沒有人愿意上前伸出援手一探究竟。這大概就是人間的另一種煙火氣,誰都樂意湊上前去看一眼熱鬧,真正愿意過問真相甚至愿意幫她的人寥寥無幾。這時候的羅莎已經顧不得自己的職業(yè)形象了,她顫顫巍巍地站起來,無所適從跑到圍觀的人面前,情緒失控抓住每個人問:“你們看到我女兒沒有?我女兒丟了!她肯定是被人販子拐跑了,你們有誰看到我的孩子……”她哭得披頭散發(fā),眼神里是充血一樣驚恐。路人說:“孩子丟了報警啊,哭有什么用?”對!報警!羅莎聽了這話忽然有些清醒過來,她全身上下胡亂摸索找手機,掏出手機抖抖索索撥通了110,電話那頭剛出聲,羅莎又失控地哇哇大哭,只對著電話斷斷續(xù)續(xù)說孩子丟了,肯定是被人販子拐跑了。直到電話通了好一會兒功夫警察才聽懂了孩子走丟的過程,圍觀的人群一點點的散去,按警察說的讓羅莎在那兒丟的孩子,現在還回哪兒去等待,他們會派人立刻趕到事發(fā)地點幫助處理。在人群散去之后,走上來一位好心的大媽攙扶起魂飛魄散的羅莎向咖啡店方向走去。丟了孩子的母親是無助的,這比遭受狂風暴雨還要令人窒息千萬倍。羅莎腳下已經失去了知覺,走到咖啡店門前她的身體都是飄忽不定的?!昂⒆樱鞘悄愕暮⒆訂??”攙扶她的大媽驚奇地問。還在一路啜泣的羅莎抬頭一看,女兒捧著漫畫書居然原原本本地坐在車上,好像從未離開一樣。羅莎看著女兒,心里覺得剛剛的悲痛瞬間消失了,此刻只有一團火直沖上頭。她面目開始猙獰,咬牙切齒甩開大媽的臂膀,跌跌撞撞沖到電瓶車那兒,不由分說地一把將孩子從車上薅了下來。拼命揪著孩子搖晃罵到:“你這死孩子瞎跑去哪兒了?怎么這么不讓人省心?你長多大本事了,一聲不響就跑!我怎么生了你這么個倒霉孩子……”羅莎口無遮攔地罵著,揮動巴掌沒有輕重對女兒的后背不斷拍打。琪琪被先是打罵的目瞪口呆,后來突然反應過來號啕大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羅莎也是攢了一肚子怒火和委屈,依舊不停對女兒打罵,一旁勸阻的大媽拉了半天也沒能控制住羅莎激動的情緒,這時民警也趕來了,這才把琪琪從羅莎的手里拉出來。民警看到這種的局面,一時也不明所以:不是說報警找孩子嗎?怎么變成打孩子了?羅莎由憤怒再次轉向了蒙臉大哭,孩子最后也被她一把推在地上狼狽號啕。民警和大媽一邊慢慢撫平了母女倆激動難過的情緒,一邊從那位大媽哪里問清楚了事情發(fā)生的經過。作為任何一個普通人都能理解母親找不到孩子的焦急心情,再看看羅莎全身上下都是一套送外賣的裝備,就更能理解了羅莎帶孩子的不易??墒晴麋髟趧偛拍嵌螘r間里到底去哪兒了呢?為什么后來又會安然無恙地回到了原地。在民警的安撫下,琪琪啜泣著說:“我是一直在車上等媽媽的,后來……媽媽很久都沒出來,我……真的憋不住了,想上廁所,我就去旁邊找?guī)恕辩麋饕琅f哭得喘不上氣,畢竟她也很委屈,但是這孩子看著羅莎滿臉淚痕,頭發(fā)凌亂如此痛苦的樣子,她還是哭著對羅莎解釋說,“媽媽,我真的沒有瞎跑,我一直都在等你出來……”
聽清楚琪琪走丟的原因后,羅莎的淚水再一次決堤,她跑上去用力將琪琪摟在懷里,摸著琪琪剛剛被她拍打的后背心痛萬分地說:“是媽媽不好,我錯了,琪琪對不起,媽媽不該那樣對你??墒悄悴灰娏?,太讓媽媽害怕了,我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對不起對不起,孩子,都是媽媽的錯,是我沒照顧好你,竟然連上廁所這樣的事都沒能顧上你,我更不該讓你跟著我東奔西顛……琪琪,媽媽打疼你了對不對?你別怪媽媽好不好?”此刻,羅莎和琪琪的眼淚如兩條不絕的長河止不住的奔涌。
雖然,咖啡店走丟事件只是虛驚一場,但從此之后終歸是讓羅莎心有余悸。夏天總算熬了過去,羅莎為了保證孩子的安全,這次是下定了決心要送孩子去幼兒園。最初琪琪必然是不情愿的,她覺得每天跟著媽媽心里才踏實。無奈羅莎又是勸又是哄的,才把琪琪說通了去上幼兒園。
羅莎成為一名女騎手是偶然的,幾年前她與琪琪爸結婚后,就辭去了一份很理想的工作,那時候的她一心想做一個相夫教子的家庭主婦。琪琪爸必然也是優(yōu)秀的,但是太優(yōu)秀的人性格也是孤傲的。明明有一份理想多薪的職業(yè),往往就在一時沖動下放棄了前程似錦的事業(yè)。在琪琪兩歲的時候,他還是因為生活所迫,抱著非要出去“闖天下”的決定,獨去了國外做了勞務輸出,當然也可能只是在國外打工。無論如何,羅莎始終無法理解琪琪爸當初的決定。她在成為媽媽前,自己也是一個小女孩,當遇到心目中的終身伴侶時,她對于往后余生都懷有美好的憧憬。后來女兒的誕生更是為生活增添了色彩。每當看著英俊一樣的丈夫和天使模樣的女兒,她就覺得上天是多么眷顧平凡的她。而丈夫的決定,讓她一度陷入迷茫與無可奈何中,盡管丈夫一再對她承諾,最多兩年,他一定在國外掙了大錢,讓她們母女過上好日子。但是他不明白,自己要的好日子只是一家人完完整整在一起。在團聚面前,好日子苦日子真的有那么重要嗎?羅莎覺得時間和距離的遙遠,使得他們之間越來越遙不可及。而就算是這樣,離婚的念頭在她腦海里閃現過無數次,一想到他們共同的女兒還這么小,羅莎就瓦解了所以自私的心思。但是她也并沒有告訴琪琪爸,在他離開不久后自己就做了送外賣的工作。平日里他們都很忙,偶爾時間碰到可以一起視頻通話,她總會跟女兒說好,不能告訴爸爸,媽媽送外賣的事,這樣會讓爸爸不安心工作的。琪琪爸以前每月都會寄錢給她們母女倆,后來有了微信,時不時轉錢成了最快速便捷的聯絡方式。可是羅莎,這兩年幾乎是將琪琪爸給的錢都存了起來,她想這錢不到萬不得已不能隨便用,假如有一天遇到急事再花也不遲。所以,她們母女倆平日的開銷,她盡量也只花自己賺到的錢。
琪琪上了幼兒園之后,羅莎白天送外賣的工作自然就比過去輕松方便了很多。倒是有些被羅莎送過外賣的老顧客,偶然遇到她一個人竟然會好奇地問:“咦,現在怎么就你自己送外賣了,跟著你的“小藍帽”呢?“小藍帽”周末還是會出現的,她也在一天天長大。有一天她問羅莎:“媽媽,如果爸爸回來了,你是不是可以不送外賣了?”羅莎笑笑點點頭:“嗯,爸爸回來了,媽媽就不送外賣了?!睕]料到小家伙跟著后面接一句:“那到時候我們也能點外賣啦!”
母女倆說著話,琪琪一蹦一跳地跟在羅莎后面又來到那家經常替人取外賣的蛋糕店。店員將蛋糕打包好拎袋遞給羅莎,她正打算提起拎袋趕往配送地點時,蛋糕店內的店員叫住了她:“等等,這份外賣有點特別。你看一下貼在拎袋上的標簽?!绷_莎定神一看,又轉過臉對站在身邊的女兒笑著流下了欣慰的淚水。那便簽上留言:這份蛋糕送給“小藍帽”,祝福你們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