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琴紅,蘭藝婧

(杭州電子科技大學 外國語學院，浙江 杭州 310018)

科技的迅猛發(fā)展使人類的交流方式發(fā)生了“革命性”[1]和“顛覆性”[2]4變化。西方學術界從上世紀末開始對多模態(tài)話語展開研究，迄今已產生很多令人矚目的成果，“多模態(tài)性”也成為話語分析領域研究的新趨勢。國外已有學者從多模態(tài)性視角研究音樂話語，如：流行歌曲歌詞與旋律[3]、流行歌曲的政治角色[4]等。我國相關研究還不多，從文獻上看近年來主要有秦勇和丁建新[5]以及蘭藝婧[6]等。本文基于著名的“新倫敦小組”(The New London Group)發(fā)起人比爾·庫博(B.Cope)和瑪麗·珂蘭茨絲(M.Kalantzis)教授創(chuàng)建的多模態(tài)符號學理論，以其中關于多模態(tài)話語意義構建的五個意義功能為理論框架，以2016年杭州G20峰會晚會根據(jù)“梁?！惫适赂木幍摹睹利惖膼矍楣适隆纷髌窞閷ο?，對其中的戲曲、音樂和舞蹈等視覺與聽覺符號模態(tài)進行綜合分析，探討該音樂話語作品所表達的社會含義。在此基礎上，結合浙江省杭州市的文化與歷史語境，探究該作品對杭州這座文化名城的城市身份構建功能，旨在檢驗西方多模態(tài)符號學理論運用于本土化現(xiàn)象的適用性，達到從多模態(tài)符號學角度解釋音樂話語如何在特定中國語境中參與社會實踐的目的。

一、多模態(tài)符號學的理論內涵

多模態(tài)符號學的理論基礎是韓禮德(M.A.K.Halliday)創(chuàng)建的社會符號學[7]。韓禮德先生的社會符號學把語言看作為一種社會符號和一個多功能的語義系統(tǒng)，從社會和文化角度詮釋語言的功能與意義。韓禮德先生社會符號學思想下的系統(tǒng)功能語法不僅描述語篇的語言結構，而且從語言所完成的社會和交際功能來解釋原因。除語言符號系統(tǒng)外，韓禮德先生還認同在整個社會文化意義系統(tǒng)中存在其他符號系統(tǒng)。受韓禮德先生社會符號學思想影響，西方一些社會符號學家先后創(chuàng)建了包括圖像[8-9]、音樂[10]、顏色2002[11]和觸覺[12]等單一符號模態(tài)的語法，還研究了手勢[13]、數(shù)學符號[14]、游戲[15]和電影[16]等多種符號模態(tài)的意義構建。由于社會符號學關注多模態(tài)的意義構建[17]，社會符號學也被不斷推進向前發(fā)展，成為一種“多模態(tài)符號學”[18]。但上述理論都是針對單一的符號模態(tài)，不能全面解釋人類的交流行為。繼在國際學術界發(fā)出產生重大而深遠影響的“新倫敦小組宣言”之后，美國著名符號學家、教育理論家Cope和Kalantzis教授再出力作，創(chuàng)建了一個全面的多模態(tài)符號學理論——多模態(tài)語法(grammar of multimodality)，用于解釋數(shù)字媒體時代多模態(tài)交流與多模態(tài)話語的意義構建。

在多模態(tài)語法中，Cope和Kalantzis[2]22提出了多模態(tài)交流過程中的七種表意形式，認為它們是意義構建過程中“再現(xiàn)”與“交流”的基本特征。這七種表意形式是語篇/文本(text)、圖像(image)、空間(space)、物體(object)、身體(body)、聲音(sound)和話語/言語(speech)。他們提出了一個重要觀點，那就是每一個行為或意義成品，不管以哪種多模態(tài)形式或模式組合，總是同時以五種方式表達意義[2]52。這五種方式是意指(reference)、行為(agency)、結構(structure)、語境(context)和興趣(interest)?！耙庵浮敝附涣鞯闹髦?；“行為”指交流行為中的角色，如：說話人/聽話人,作者/讀者,設計者/使用人,制作者/消費者,手勢者/觀察者和發(fā)聲人/聽話人等；“結構”指文本、圖像、空間等符號模態(tài)在意義表達中形成的銜接與連貫；語境指交流行為發(fā)生時所處的地點、時間、場景以及背景；“興趣”指交流行為的目的和意圖。在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理論中，韓禮德先生把前三個意義功能稱為“語場”、“語旨”和“語式”[19]，而“語境”則被視為意義功能之外的其他層級，成為語用學關注的內容。在多模態(tài)語法中，Cope和Kalantzis把這三個意義功能從語言延展到圖像、空間、物體、身體和聲音等其他多模態(tài)意義形式，對它們進行重新命名，并把“語境”與“興趣”提升到意義功能，提出“語境”與“興趣”是意義的核心這個觀點。

多模態(tài)語法充分體現(xiàn)了韓禮德先生關于語法是“意義的資源”以及語言的“系統(tǒng)”與“功能”等重要思想，其內涵又遠遠超出了以語言為中心的意義理論。首先，意義形式上不再使用“語言”這個籠統(tǒng)的概念，而是把語言符號模態(tài)區(qū)分為語篇/文本和話語/言語兩種不同的意義形式，增加了圖像、空間、物體、身體以及聲音系統(tǒng)；其次，意義功能上延展了韓禮德先生關于語言符號的三大元功能，并在內容上增加了“語境”和“興趣”兩個新的功能。由于多模態(tài)交流環(huán)境下意義總處于移動變化中，多模態(tài)語法并非把意義的結構形式化為范疇對象，把各種意義形式凝固或凍結起來進行分析。相反，它關注意義的流動，關注意義的形成模式、形成的內容及其背后的觀念含義，因此多模態(tài)語法也被稱為“移位語法”(transpositional grammar)[2]1，這是多模態(tài)語法對多模態(tài)話語研究的獨特貢獻。多模態(tài)語法的目的是用來解釋各種形式意義的共享功能以及各種意義形式之間的移動，是數(shù)字化、多媒體時代解讀多模態(tài)意義構建的一個全新的跨學科符號學理論。

二、基于多模態(tài)語法的《美麗的愛情故事》意義解讀

2016年杭州G20峰會文藝晚會以其詩情畫意的舞臺展現(xiàn)給國內外觀眾留下深刻印象，其中根據(jù)“梁?！惫适戮幣诺摹睹利惖膼矍楣适隆犯亲屓嘶匚稛o窮。作為中國古代民間四大愛情故事之一，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故事在中國家喻戶曉，并已先后被改編為小提琴協(xié)奏曲、電影、戲曲等多種藝術形式。G20晚會中《美麗的愛情故事》這部作品采用西方交響樂與中國民間戲曲音樂相結合的方式，用越劇、小提琴獨奏和現(xiàn)代舞等表現(xiàn)手法，再現(xiàn)了“梁祝”故事中的“十八相送”和“化蝶”兩部分內容。下面主要從多模態(tài)語法視角中的意指、行為、結構、語境和興趣等五個意義功能，分析晚會中《美麗的愛情故事》這個音樂話語的多模態(tài)意義及其對杭州城市身份的構建作用。

(一)“意指”“行為”和“結構”

首先是“意指”(reference)。根據(jù)多模態(tài)語法，意指是關于主旨或主題[2]55。G20晚會中我們看到，舞臺上交響樂團《梁?！繁尘耙魳讽懫鸷?，屏幕上“西湖十景”中平湖秋月樓閣被鏡頭由遠推近，然后交響樂團指揮的特寫、《美麗的愛情故事》節(jié)目名字逐一呈現(xiàn)在觀眾面前。伴隨著舞臺交響樂團的背景音樂，飾演梁山伯和祝英臺的兩位越劇演員從銀幕右側水上舞臺登場，演唱“梁祝”中的經典唱段“十八相送”：

唱：三載同窗情似海，山伯難舍祝英臺；相依相伴送下山，又向錢塘道上來。(長笛吹起過門)

祝英臺：梁兄，書房門前一枝梅，樹上鳥兒對打對。喜鵲滿枝喳喳叫，向你梁兄報喜來。

梁山伯：賢弟，弟兄二人出門來，門前喜鵲成雙對。從來喜鵲報喜訊，恭喜賢弟一路平安，一路平安把家回。

第一段歌詞中的第一句是一個表示心理過程的小句，其中山伯為“感知者”(Senser)，英臺是“現(xiàn)象”(Phenomenon)，主要表現(xiàn)山伯對英臺的“不舍”。第二段歌詞中作者選用了“喜鵲”這個動物詞匯。中國文化中喜鵲寓意好運、福氣和吉祥；如果兩只喜鵲喳喳叫則寓意“喜相逢”。英臺在這段唱詞中用“樹上鳥兒對打對，喜鵲滿枝喳喳叫”暗示山伯，但木訥的山伯并未理解女扮男裝英臺的心中所想，因此第二段歌詞可以理解為英臺對山伯表達的“愛慕”。兩段唱詞合在一起，表現(xiàn)了梁山伯與祝英臺之間真摯的友誼和相互愛慕、難舍難分的感情。換句話說，“難舍和愛慕”是這段唱詞的“話語圖示”(discourse schema)[3]78?！笆讼嗨汀背谓Y束，節(jié)目進入“化蝶”部分。這部分內容主要由小提琴獨奏和兩位舞蹈演員的現(xiàn)代舞共同完成。隨著小提琴獨奏那醉人的琴聲，兩位青年舞蹈家“化蝶”起舞，一時舞臺上樂舞蹁躚。當演奏到“化蝶”高潮部分的最后幾個音符時(曲譜如圖1)，小提琴演奏家已情不自禁地閉上雙眼，沉浸于音樂表現(xiàn)之中；與此同時，兩位舞者深情對視，并用舞蹈的肢體語言表現(xiàn)了“化蝶”的豐富內涵，而此時作為舞臺背景的那一幅幅巨大的彩扇徐徐展開，扇中的蝴蝶成為象征梁、祝二人至死不渝愛情的符號，突出了節(jié)目第二部分的“化蝶”主題，使“梁?！钡膼矍楣实玫酵昝赖爻尸F(xiàn)。從上述分析可以看出，《美麗的愛情故事》這個音樂話語作品主要通過戲曲中的歌詞文本、小提琴旋律、舞者的肢體語言以及舞臺背景中的物體道具等符號模態(tài)表現(xiàn)了該節(jié)目的“愛情”主題。

圖1 化蝶

其次，“行為”(agency)體現(xiàn)了主題思想活動中角色的選擇[2]128。這個節(jié)目中作為“說話人”的表演者都是我國各專業(yè)領域的頂尖人物。例如，舞臺上擔任交響樂團演奏和合唱的是中國國家交響樂團和合唱團，樂團指揮為國家交響樂團的首席指揮李心草先生；戲曲的表演者是著名越劇表演藝術家茅威濤和新生代越劇優(yōu)秀演員謝群英；小提琴獨奏的演奏者是我國第一位獲得帕格尼尼小提琴演奏國際大獎的小提琴演奏家、《梁?！沸√崆賲f(xié)奏曲的最佳演繹者之一呂思清先生；舞蹈是由當今我國最為優(yōu)秀的年輕現(xiàn)代舞演員劉福洋、駱文博擔綱。觀眾席上作為“聽話人”的主要觀眾有我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及夫人、出席二十國集團領導人杭州峰會的G20成員和嘉賓國領導人及有關國際組織負責人。在這樣一個由國家核心領導人及其重要嘉賓作為話語參與者的一個特定社會語境中，晚會所呈現(xiàn)的藝術作品將反映國家的主流文化與核心價值，所表達的內容將代表了國家層面向世界傳遞的聲音。

第三，“結構”(structure)指交流行為中各種符號模態(tài)之間的銜接與連貫[2]194?！睹利惖膼矍楣适隆愤@個音樂話語作品是青年作曲家鄭陽將越劇《十八相送》選段和《梁祝小提琴協(xié)奏曲》相結合，重點表現(xiàn)了“十八相送”和“化蝶”兩部分內容。這兩個內容之間是在交響樂這個典雅世界語言的舞臺背景下，通過小提琴獨奏構成銜接。Cope和Kalantzis[2]38提出多模態(tài)意義移動是人類意義表達的本質。該作品中我們看到戲曲、小提琴演奏和現(xiàn)代舞表演一氣呵成。除了戲曲、小提琴演奏和舞蹈表演，舞臺燈光、演員服裝、顏色以及道具等都使整個節(jié)目在不斷的意義移動中形成強烈的銜接與連貫。從舞臺燈光看，遠景是燈光點綴下美麗的南山路，近景是“西湖十景”中平湖秋月的樓閣；從演員服裝看，戲曲演員的淺綠和淺白色著裝與南山路上綠樹映襯下的燈光達成顏色和諧；舞蹈演員的淺粉和淺藍服裝與舞臺背景燈光形成顏色上的連貫[20]，舞臺燈光和根據(jù)意境不斷變化的顏色營造了不同而又非常和諧的舞臺文化氛圍，使“梁?！边@個美麗的愛情故事通過多種符號模態(tài)的不斷移動，被完美地呈現(xiàn)出來。

(二)“語境”與“興趣”

上面是多模態(tài)語法中的“意指”“行為”和“結構”三個意義功能在音樂話語《美麗的愛情故事》中的體現(xiàn)。但我們知道，任何一個藝術作品都有其表達的興趣或目的，這就要涉及多模態(tài)語法中的“語境”和“興趣”兩個意義功能。Kalantzis和Cope[2]134提出“興趣”總是獨特地存在于歷史與經歷的社會環(huán)境，因此要理解一個事件或成品所欲表達的“興趣”，則先要分析其“語境”，因為意義存在于語境，語境是意義的一部分[2]15。英國著名人類學家馬林諾夫斯基(B.Malinowski)早在上世紀初期就曾提出要理解意義，必須要在充分了解其情景語境[21]和文化語境[22]的基礎上才能實現(xiàn)的觀點。先來看其情景語境?！睹利惖膼矍楣适隆愤@個音樂話語作品是在2016年杭州G20峰會文藝晚會上演出，晚會觀眾席上參與者有東道國國家主席及夫人，還有G20成員和嘉賓國領導人及有關國際組織負責人。晚會舞臺搭建在杭州西湖湖面上，西湖的水和西湖的亭、臺、樓、閣等自然和人文景觀形成了這個節(jié)目別具一格的藝術生態(tài)空間。再來看其文化語境。首先，西湖是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位于西湖南緣鳳凰山萬山嶺的萬松書院為明清知名學府，也正是當年梁、祝二人的求學之地。梁山伯與祝英臺曾在這里同窗三年，他們“促膝并肩兩無猜”，從相知到相愛留下許多佳話。作為中國最具魅力的口頭傳承藝術及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早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根據(jù)“梁?！惫适赂木幍男√崆賲f(xié)奏曲就被確立為中國文化代表作的地位，被譽為中國的“第二國歌”[23]，因此從這個角度看，G20晚會上《美麗的愛情故事》在杭州西湖上演出真是耐人尋味，具有其獨特的文化魅力！其次，《美麗的愛情故事》在起源于西方的交響樂這個特殊舞臺背景下，為主表現(xiàn)了越劇、小提琴獨奏和現(xiàn)代舞等三種藝術形式，在體現(xiàn)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西方演奏形式和東方人文元素結合的同時，向世界傳達我國追求世界共融和發(fā)展的誠意與決心；再者，節(jié)目自始至終都立足于“水”。當折扇打開，半圓形的折扇和其水下的倒影仿佛形成一輪滿月，兩名舞者在月前飛舞化蝶——這美輪美奐的景象表現(xiàn)的不再是單純意義的“水”，而是表現(xiàn)水的融合與包容和中國文化中“上善如水”的獨特內涵[24]。除此，節(jié)目中所打造的含有高科技元素的扇面畫，猶如一場華麗的視覺盛宴，盡顯中國氣派；同時扇面畫中濃郁的中國元素和江南韻味，讓人充分感受到杭州的人文魅力。根據(jù)上述分析我們了解到了《美麗的愛情故事》作品的“興趣”：那就是這個音樂話語作品表現(xiàn)出來的權力關系不僅在于體現(xiàn)“愛情”這個全人類共通的情感，還在于向世界傳遞了我國的文化符號，同時展現(xiàn)我們國家“融合與包容”的文化內涵和“科技與創(chuàng)新”的精神氣韻，并從中凸顯出杭州這座美麗城市“書香人文”的文化身份。

三、結語

多模態(tài)社會符號學關注人類多模態(tài)交際行為，闡釋多模態(tài)話語中存在的權力關系。上述分析表明西方多模態(tài)符號學理論能夠用于解釋我國本土化文化現(xiàn)象。綜上所述，2016年杭州G20晚會中《美麗的愛情故事》這個音樂話語作品在舞臺交響樂背景音樂映襯下，主要通過節(jié)目中越劇的歌詞文本、小提琴的旋律表達、舞蹈表演者的姿態(tài)語言以及舞臺空間、背景、燈光、服裝和道具等多種符號模態(tài)，集中表現(xiàn)了“愛情”這個全人類共通的情感，突出杭州市“書香人文”的文化身份，向世界傳遞出“愛”與“和”的文化符號，表達了中國政府向往人類和平與幸福的美好愿望，是全球化時代中國語境下打造國際杭州的一次成功亮相，達到了讓杭州走向世界，讓世界更好地理解中國的文化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