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俊華
兩點之間,直線最短。而我,偏偏喜歡曲線。
降生時,西溝的溝比黑還黑。母親的疼痛和呼喊,讓星星不寒而栗。父親,翻過三座山,拐了無數(shù)彎兒,只為一棵救命的稻草。我的第一場啼哭,繞來繞去,終究沒有躲過母親突然的昏厥。
黎明最先出現(xiàn)在父親縱橫的褶皺里。笑,有甜,有苦。母親說,那一晚,父親滿臉掛著彎曲的河流。而水,吐著混濁的呼吸。
九溝里的一溝。一溝,九曲。一如我的生命,彎彎,曲曲,有生之年,沒有盡頭。這從母親彎曲的脊背上,可以找到彎曲的理由,抑或答案。
曲線也是線。我的軀體,是由線穿成的。線,彎曲所有的紋路。
我就是西溝放出的一條線??!千回百轉(zhuǎn),蕩氣回腸。
衣錦還鄉(xiāng)。西溝還是西溝。只是,所有破敗,都露出縫合的針腳。針腳之內(nèi),一些人的影子,或臉龐,縱橫著生生息息。有哭聲,有笑聲,沿著山坡,一路曲折。
一如我的故鄉(xiāng),一如我的祖國。
山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更沒了路。
漫山遍野的亂石,躺在龜裂的土地之上,體味陽光破碎的疼痛。冰冷的呼吸、刺骨的鳥鳴、凜冽的吶喊,讓我的童年,多年之后依舊遍體鱗傷。
也許有牛,也許有羊。像山頂那些赤裸的黑巖,展示嶙峋的骨頭。
走的人越來越多。坡上,田間,抑或荒草深處,隨時可以見到他們的身影。
荊棘內(nèi)部,被壓倒的犀利,不甘遠行的腳步,把淚帶走。
但,該走的和不該走的,終究走了。留下的,留下了……
炊煙在山里繞著彎兒。偶爾,拐向山外。山坡下,村子口,也沒有路。走的人多了,更沒了路。
路在腳下。腳下是泥土。泥土內(nèi)部,呼吸倔強。
一個人,走出家門,不肯回頭。夜,身后的老屋,突然睜開發(fā)紅的眼睛。
從此,夢,把夢,嫁禍于背井離鄉(xiāng)。
四十年后的傍晚,我坐在山腳下的小橋邊,靜靜地,聽流水。山坡上,兩只蝴蝶,停佇于路旁的花朵間,談著愛情。
一尾小魚,躲在一枚落葉下,吐出歷史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