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妙真
謝晉,中國著名導演,一生創(chuàng)作優(yōu)秀的電影無數(shù),聲名顯赫,在電影界占有一席之地,但是,回到家,等待他的則是阿四——一個智障孩子。
余秋雨在《門孔》寫道——“他在中國創(chuàng)建了一個獨立而龐大的藝術(shù)世界,但回到家,卻是一個常人無法想象的天地?!?/p>
“他與夫人徐大雯女士生了四個小孩,腦子正常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謝衍。謝衍的兩個弟弟就是前面所說的老三和老四,都嚴重弱智,而姐姐的情況也不好。”
“我們?nèi)绻堰@樣一個家庭背景與謝晉的那么多電影聯(lián)系在一起,真會產(chǎn)生一種匪夷所思的感覺。每天傍晚,他那高大而疲憊的身影一步步走回家門的圖像,不能不讓人一次次落淚。落淚,不是出于一種同情,而是為了一種偉大?!?/p>
父母與孩子的情緣除了血脈相連,更多的是責任與義務(wù)。謝晉說:“我愛自己的兒子,不管這個兒子智力如何。” 由于阿四生活不能自理,謝晉為了這個兒子操碎了心,洗尿布、理發(fā)、刮胡子……阿四曾經(jīng)多次走丟。后來謝晉在阿四的上衣口袋里裝進兩張他和小兒子的合影照片,照片后面寫著謝晉的宅電、家庭地址和說明:“我是謝晉的兒子?!焙髞戆⑺脑俅巫邅G,真的有人把阿四送回來。
他有時也會帶兒子出行。有次去浙江衢州,坐了一輛面包車,路上要好幾個小時,阿四同行。坐在前排的謝晉過一會兒就要回過頭來問:“阿四累不累?”“阿四好嗎?”“阿四要不要睡一會兒?”……每次回頭,那神情,能把雪山消融。
謝晉認為:“弱智并不是傻子,他們也有感情,我現(xiàn)在每次回家,老四都會給我放好拖鞋,并幫我解鞋帶,他知道我愛他。他不說,但他用行動表示他也愛我?!?/p>
余秋雨寫道——阿三還在的時候,謝晉對他說過:“你看他的眉毛,稀稀落落,是整天扒在門孔上磨的。只要我出門,他就離不開門了,分分秒秒等我回來?!?/p>
門孔,就是“貓眼”,這個閃著亮光的玻璃小孔,對阿三來說,是一種永遠的等待。他不允許自己有一絲一毫的松懈,因為爸爸每時每刻都可能會在那里出現(xiàn),他不能漏掉第一時間。除了睡覺、吃飯,他都在那里看。雙腳麻木了,脖子酸痛了,眼睛迷糊了,眉毛脫落了,他都沒有撤退。
阿四不像阿三那樣成天在門孔里觀看。他幾十年如一日的任務(wù)是為爸爸拿包、拿鞋。每天早晨爸爸出門了,他把包遞給爸爸,并把爸爸換下的拖鞋放好。晚上爸爸回來,他接過包,再遞上拖鞋。
謝晉動情地說:“每次我拍片回來,阿四總要守候在門口,時間再長,夜再深,他也等我回來?!?/p>
那年,謝晉猝然離世。突然家里來了很多人,在家里擺了一排排白色的花。好幾天,爸爸的包和鞋都在,人到哪里去了?他有點奇怪,卻在耐心等待。白色的花越來越多,阿四突然發(fā)現(xiàn),白花把爸爸的拖鞋遮住了。他彎下腰去,拿出爸爸的拖鞋,小心放在門邊。
人世間最美好的姿勢,莫過于彼此之間的互相守望。而父母與孩子的守望,則是世間最溫馨最動人的畫面。當孩子承載著父母的期望與夢想呱呱落地,當健康與平安成為父母的一種奢望,父母只能淚水默默吞下,臂膀反而堅硬起來,為孩子撐起遮風擋雨的保護傘。
活著是一種幸運,陪伴是一種幸福。
我看到你啦!我的心就安定下來!
倪萍三十九歲高齡產(chǎn)下兒子,兒子十一個月大的時候發(fā)現(xiàn)先天性白內(nèi)障,她決定傾家蕩產(chǎn)救孩子,國內(nèi)治不好,就飛美國找醫(yī)生。孩子在美國看了幾年病,她的英語水平突飛猛進,為了跟醫(yī)生溝通交流;孩子的病幾乎掏空了她的家底,甚至丈夫不堪忍受跟她離了婚。
但是倪萍一直守護著兒子走了整整十年的求醫(yī)路,直到孩子十歲,醫(yī)生宣布暫時康復等以后結(jié)婚時再來復查,倪萍頓時老淚縱橫。這時的她已經(jīng)近五十歲,體態(tài)完全變形,臃腫憔悴,萬眾矚目的春晚美女主持形象消失殆盡,備受個把明星和觀眾詬病。
年老色衰的倪萍和靚麗優(yōu)雅的董卿一起走上《朗讀者》的舞臺,畫風迥異卻讓人動容。尤其倪萍大媽含著熱淚朗讀起《姥姥語錄》的語句時,臺下的觀眾、熒屏前的觀眾無不心海翻滾:多么不容易的一個女人??!因為她有一個名字叫母親!
倪萍在關(guān)鍵的時刻把光芒璀璨的身份讓給了樸實的母親身份。她是孩子的天,她是孩子的家??v使再多的榮耀也抵不過一個母親肩上承載的沉甸甸的責任。
任何一個偉大的人物背后都有一顆值得敬仰的靈魂。
我不由得想起我的母親,一個平凡的勞動婦女。她接二連三生下五個女兒,拗不過父親傳宗接代的意愿,把老四老五送人,抱養(yǎng)了一個兒子。弟弟來家時還在月子期,剛好接老五的乳汁。弟弟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因為父親指望他繼承家業(yè)。剛開始弟弟確實長得健壯討人喜歡,發(fā)現(xiàn)不對勁已經(jīng)兩歲多了,還不會走路說話。一個胖大小子天天被母親背著干活,直到將近五歲才踉踉蹌蹌地學會走路。當然,弟弟的智力遠遠不如他人。
十歲上一年級,日日讓老師告狀,基本無法完成正常的學業(yè),輟學在家。之后陸陸續(xù)續(xù)在家門口鋸木廠上班。母親專門照顧他的生活起居,有時嫌棄他干活身子臟還幫他搓澡。一個二十來歲一米八個子被母親拉到井邊搓澡,母親一邊罵罵咧咧一邊使勁搓洗,弟弟則默不作聲埋著頭。這樣的畫面每一想起我就喉嚨發(fā)緊。
平淡的日子持續(xù)十幾年。直到母親去世。
母親一走,弟弟的生活完全坍塌,他基本無法自理,煮一鍋飯有時吃一天有時吃兩天的;衣服不懂換洗,扔了一屋子;被單你沒幫他換下,一年照樣用著;工資入不敷出,花費沒有節(jié)制,月頭領(lǐng),月末光。
母親離世沒幾年,弟弟離家到工廠打工。一天晚上,獨自一人行走在路上,驀然被一個飛車少年的摩托撞倒在地,搶救了一夜一天,終究回天乏力,而立之年撒手而去。
我一直在想:如果母親在世,弟弟生活肯定順暢一點。即使沒有榮華富貴,也有三餐的熱菜熱湯,也有洗凈的衣物,干爽的被窩。可惜,母親因病先于他離去,導致弟弟的依賴瞬間落空。
相互守望成就了一種依賴,一種信任。即使不對視,不言語,也能感知彼此的身影,彼此的溫度。
你不在,黑暗就降臨,恐慌決堤而來,猝不及防。
你在,我就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