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李朝全的報告文學《一位叫“大連”的志愿者》于3月16日在《光明日報》發(fā)表。文章講述了一位“誤入”武漢城又不愿淪落街頭的大連小伙子蔣文強選擇自愿去醫(yī)院紅區(qū)當清潔工的故事。本文為無刪改版。
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位大連小伙,還不滿28周歲,因為名字“蔣文強”里有個“強”字,我們就稱他“小強”吧。小強原先的計劃是要從上海轉乘高鐵去長沙談一樁合作的生意。2月13日路過武漢時,卻陰差陽錯地下了車,從此開始了他悲欣交集的一段奇幻經歷。
小強1992年5月出生,在大連經營著一家手游工作室,已婚,兒子還不滿3歲。過完元宵節(jié),小強計劃去長沙出差。他每年都要去長沙,找和他一起做手游工作室的師傅,一起去買今年的腳本和IP。這時全國的疫情防控正處于膠著狀態(tài),尤其是湖北和武漢的疫情正是最嚴峻的時候。家里人很擔憂,但是小強在網上查詢了一下,看到湖南和長沙的疫情并不嚴峻。于是就極力地安慰家人,說自己去談生意,談好合作就回來,不會有什么事。
于是他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行李,只背了一個背包,里面帶了一兩天的洗漱用品、兩雙襪子、一條內褲、一條褲子和一件衣服。
小強的師傅住在岳陽。小強計劃飛到長沙和師傅會合。但是上網一查,大連到長沙的機票2000多元,太貴了!而沈陽飛上海的機票卻是“白菜價”,于是他打算先飛到上海,然后再倒高鐵去長沙,加上在上海住上一晚的花費總共才1000多元,還能省出七八百元。上海到長沙的高鐵要經過岳陽,小強的師傅說:那你不如直接到岳陽東來找我,我開車帶你一起去。
2月12日,小強從大連到了沈陽,從沈陽乘飛機到了上海浦東機場,在上海住了一晚。
2月13日早上8:24,小強準時坐上上海虹橋開往長沙南的G576次列車。他買的車票是上海到岳陽東的二等座,3車6F靠窗的座位。
車廂里人很多,大家都戴著口罩。彼此都不交談。小強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直在玩手機。前一天晚上他吃了一碗泡面,早上沒吃飯,快到中午時,他感覺肚子有點餓,就走到8號餐車買了一份盒飯。他看到車廂里有很多空位,就找了一個靠窗的座位坐下來吃飯?;疖囅挛?點半就到岳陽,再走回擁擠的3車廂實在有點麻煩,因此,吃完飯他就繼續(xù)坐在座位上玩手機。玩了不到一小時,就聽見列車員喊:武漢站到了,請8號車廂的全體乘客下車。
13:25火車準時停靠在武漢站。車廂里嘈嘈雜雜的,只有小強還坐著沒動。長沙是終點站,他才不著急呢。這時,就聽見乘務員大聲問他:小伙子,你怎么不下車?
小強回答:我到岳陽東,不是到武漢。
列車員問:你在幾號車廂?
小強回答:3號車廂。那我回自己車廂去!
列車員說:這節(jié)車廂人家都是到武漢的,你跟他們坐在一起這么久,為了整車人的安全著想,我們不可能再讓你回3號車廂,也不可能再讓你繼續(xù)往前走,你還是跟他們一起下車吧!
這時,小強才注意到他身邊坐的幾個人果然都已站起來拿好行李準備下車。前面是一位大叔,右邊是夫婦倆帶著一個孩子,后邊還有一個大學生。
小強拿著自己的車票想走近去和列車員說理,列車員卻一個勁地往后退,說:你別過來!你別過來!
沒辦法,小強不想為難人家,就從高鐵上下了車。下車后沒幾個小時,他就后悔了。因為當時他如果強硬地要求留在車上的話,列車員也未必能趕他下去,畢竟他手里的車票是到岳陽東而不是到武漢,況且,他是從大連來的,既不是患者也不是疑似患者,甚至也不是密切接觸者,誰也不能強迫他下車。但是,這個一米八三的小伙子覺得人家那么催促他下車,那話說得讓他實在不好意思再硬留在車上。他心里想,既然武漢站可以下車,那就說明高鐵還開,自己可以再上別的車。
G576在武漢站停了幾分鐘就開走了。
站在站臺上,小強不知所措。這時,他看到剛才坐在前面座位上的那位大叔,就走過去問他是到哪里去的。大叔回答自己是回武漢的醫(yī)生,要回去參加一線的救治工作。
小強就問他:您能不能捎我一程?
于是大叔就捎了他一段路,然后給他放了下來。
得想法離開武漢!小強心想。
他打開手機,發(fā)現離漢火車票全部停售。他又用滴滴打車搜索可以離開武漢的交通工具,結果發(fā)現所有的快車、出租車、順風車全都停了。他這才想起來,武漢已經封城,所有人現在都出不去。雖然在大連的時候看新聞就知道武漢已經封城,但是只有到了武漢,他才意識到什么叫封城,也就是所有留在武漢的人都不能離開武漢!想起此前在手機上也看過那些新聞,不少滯留在武漢的外地人只能睡地下通道或者停車場,他想:我有手有腳也有腦袋,我可不能學他們流浪街頭。
他給110打電話,希望警察能幫他帶他離開武漢,他也給120打過電話,對方都回答,現在沒有車可以離開武漢。
沒辦法,既來之則安之吧。下午時,小強給家里打電話說自己被困在長沙了,暫時回不了家。他心想,如果家里人知道自己的處境,肯定會急瘋了。
小強打算給自己找家酒店住下來,但他搜索遍了各種網站也訂不到酒店。他在馬路上走來走去,看到的商店都是關著的。
不知什么時候開始下起了小雨,天氣變得陰冷。天很快就要黑下來了。小強想,也許可以找志愿者看看能否幫自己。當他在網上搜索本地志愿者時,網頁下方突然蹦出了一則招聘信息,上面赫然寫著四個字“包吃包住”!這四個字吸引了小強。
一開始他想避免去醫(yī)院,因為醫(yī)院都收治有患者。他先看到了一個負責道路清潔的工作,就給對方打電話,對方回答:你能過來嗎?小強回答:我過不去,我沒有車。對方說:我們也真想用你,但確實沒辦法來接你。
小強又打了第二個電話,是招聘一名司機的。對方說:如果你想來的話得自己帶車,要是你沒有車的話,就得等。但是小強等不起呀,天就要黑了,他得立刻馬上找個地方住下。
怎么辦呢?這時他想起2月8日大連新聞里播過的大連派出醫(yī)療隊支援武漢。于是他就想,要不就去醫(yī)院當志愿者,醫(yī)院總不會讓自己回家,總會管吃住吧?但是他不知道大連醫(yī)療隊在哪一家醫(yī)院。他通過網絡地圖搜索了一下離自己最近的醫(yī)院。有一家武漢市第一醫(yī)院,他就給醫(yī)院打去電話。
對方說:來吧!我們正缺人。
小強問:能不能開車來接我?
對方說:行,但你得等一等,因為我們現在車輛也緊張。
折騰了一下午,這個年輕人又感覺肚子餓了。他在街上走來走去,好容易找到一家開門的小店鋪。看到有方便面賣就問店主:多少錢一桶?
對方回答:40元。
小強說:怎么這么貴呀?
對方說:要不你就別買了,我們還想留著自己吃呢。
天黑透了,這時候去哪里買吃的呀?無奈小強只好買了一桶面,跟人家要了開水泡著吃。
吃完飯在原地等了40分鐘左右,醫(yī)院的車來了。
就這樣,當天晚上9點,小強來到了武漢市第一醫(yī)院。
時間太晚了,醫(yī)院一時也沒法給他安排合適的住處,于是就讓小強暫時在地下車庫搭個簡易床對付一晚上。
地下車庫保安亭那里有一張桌子,小強把桌子搬開,把醫(yī)院給的一張折疊床打開,蓋上醫(yī)院給的一條被子。
又累又冷又擔驚受怕的,一晚上小強都沒睡好。
半夜他聽見有人在慟哭,然后就看見醫(yī)院的工作人員推著一具尸體送到殯儀車上,家屬就跟在后面哭,既不能靠近去看也不能去觸碰他們逝去的親人。小強感覺,死亡離自己很近,非??謶郑粐樋蘖?。這時他才真的害怕起來:醫(yī)院這里是最危險的地方,如果自己一不小心被感染的話,做最壞的打算,自己也有可能這樣……
第二天2月14日是西方的情人節(jié),這個日子小強本該留在自己的愛人身邊,陪兒子一起享受難得的長假。他怎么也沒想到,一早起來自己就要開始工作。小強原本想得很美,到了醫(yī)院,人家怎么著都會花一兩天培訓培訓自己這樣的新手,他先去醫(yī)院混兩天,在兩天里興許就找到辦法離開了。但是,那時醫(yī)院人手特別缺乏,根本沒時間給他做細致的培訓。
督導老師讓小強跟著自己學,教他怎么穿脫防護服,給他分配了任務。然后,小強就直接進到9樓的病房里。他負責的是23病區(qū)。
小強人高馬大,防護服和手套都沒有適合他的尺寸。穿好防護服,他總覺得不是這兒不對就是那兒不對。剛進病房,他稍微一使勁兒,手套就從袖口那里崩開了,他特別害怕,因為手腕的皮膚都裸露出來了。來武漢支援的南京鼓樓醫(yī)院醫(yī)療隊護士長朱歡歡趕緊帶著這個笨手笨腳的小伙子出去并給他消毒,然后又給他找了一副長手套戴上。從那天起,每天朱護士長都要從南京醫(yī)療隊給小強拿一副長手套。
小強懷疑護目鏡也有問題,一吸氣總覺得眉毛那里有涼風。他很擔憂,趕緊找到督導老師:我感覺空氣會漏進去,跑到眼睛里,會不會被感染到?
督導老師回答:只要沒有唾沫或是固體的東西沾到眼睛上,有護目鏡擋著就沒問題。
但是小強還是半信半疑的。他又接連問了好幾個護士,大家都說沒問題,他這才相信。
別人都是戴兩層手套,小強卻堅持要戴三層,袖口處還用膠帶重重捆起。
醫(yī)院分配給小強的工作是清理患者的生活垃圾,還有拖地和衛(wèi)生消毒,每天他需要到每個病房去收集垃圾然后放到電梯口。開始時一天工作12小時,早上7點開始上班到11點半,下午1點半到5點,傍晚6點到晚上10點。早上進去收拾一下70多位患者前一天晚飯的餐盒,然后分發(fā)早飯;中午時去收一下早飯餐盒,分發(fā)午飯;傍晚去收午飯的餐盒,再分發(fā)晚飯。每天早上7點他還負責給醫(yī)務人員進行消毒,往他們的鞋底上噴灑消毒液。晚上下班前還要負責收拾醫(yī)護人員脫下來的防護服。他每天要3次出入病房,因此要換3套防護服。
第一次到病房里收飯盒,小強伸手拿起飯盒,感覺飯盒下面黏黏糊糊的,糟糕,有水!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完了,完了,我被傳染了!手里拿著飯盒,一時竟不知下一步該做什么。
當他終于把飯盒放進垃圾袋掉頭就要走出病房時,卻又聽見患者喊:小伙子,還有垃圾桶。
小強一看,垃圾桶里有吃剩的蘋果核、酸奶盒,這些都沾過病人的嘴,肯定都有病毒呀!小強心里怕極了。
他慢慢地蹲下去,感覺風就從自己的臉頰兩邊被擠了出來。他都不敢再站起來,心想:我一站起來,臉頰就會再吸進空氣啊!
一整天,小強都在提心吊膽中度過。
晚上,醫(yī)院方面告訴小強,已經給他安排好在醫(yī)院附近的一家酒店住宿,一個人住一個帶衛(wèi)生間的獨立單間,里面有電視,還可以上WiFi。
下了晚班,昏暗的路燈照著空曠的馬路,小強一個人走回酒店。這個愛唱歌的年輕人輕輕地唱起了歌手海鳴威主唱的一首歌:
我走在沒有你的夜里
好大的北京? 我哭都沒有了聲音
我坐在沒有你的家里好冷清? 你走得如此地肯定
我躺在沒有你的回憶冷冰冰? 我痛都沒有人傷心
我站在沒有你的窗前? 看孤獨的風景
……
此時此地,他覺得,這首歌唱的正是自己心里真切的感受。
這天夜里,小強內心非?;炭?,害怕病毒會找到他。他感覺到了自己的渺小?,F在他孤單單一個人在武漢,人生地不熟,連一個認識的人、一個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他原以為到醫(yī)院里當志愿者肯定會和患者保持很遠距離,沒想到志愿者和患者幾乎是零距離。而他看到那些醫(yī)生也都把患者當作普通病人一樣,給他們做化驗做檢查時都離他們很近。他一宿都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第二天早上,小強打起精神到病房去,看到75床的老大爺一直在流鼻血,用手紙在擦,然后從床上扔到垃圾桶里。但是老大爺扔得不準,不小心扔到了正在收拾衛(wèi)生的小強腿上。小強心想:這下完了!跑不了了!自己肯定被感染了!
旁邊的護士看到他有點兒發(fā)怵,就對他說:小伙子,你去把撮子拿來,再拿點衛(wèi)生紙來,我來幫你一起收拾。做保潔的通常都是年紀較大的叔叔阿姨,護士一看小強這么年輕,就知道他以前肯定沒干過保潔。
小強自己不敢動,看著護士拿紙去包地上的血再往垃圾桶里放,心里非常感動,他對她豎起了大拇指,說:你是真漢子!比我都爺們兒!
護士看到小強害怕的樣子,就對他說:要么你現在就出去,把你的腿處理一下,然后把手消消毒。
小強如獲大赦,他是真的怕了,這地方沒法再待下去!他趕緊出去把防護服都換掉了。
兩天來這一連串的打擊讓小強心里打起了退堂鼓:我得趕緊另外找工作,這個活咱不能干了!
但是,當他上網搜索,卻發(fā)現但凡是招人的,都是醫(yī)院。
是啊,這種時候,工廠企業(yè)幾乎都已停工,哪里還有工作做?當下武漢最缺人的就是醫(yī)院!
2月16日是小強到醫(yī)院工作的第3天。每次看到患者痛苦的樣子,窒息,劇烈的咳嗽,他心里就特別恐懼和緊張。前一天和他說話的一名患者進了ICU,隔壁病房傳來誰又被列為疑似病例的消息,小強都感到心驚肉跳。以前他在電視上看新聞,知道新冠肺炎會導致患者死亡,但在電視上看到的只是一個一個的數字,并沒有什么切身的感受,來了醫(yī)院以后他才看到,死亡真的就近在咫尺。
一整天小強都把心提在嗓子眼。到了晚上,他感覺自己呼吸和胸口都挺沉重,他就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染病了,一直到半夜三更都睡不著。他想,自己在武漢這座城里無人認識,也不敢告訴家人自己滯留在武漢,更不敢告訴他們自己待在醫(yī)院里,那會把他們嚇壞的,因此沒有一個家人或親友知道他在這里,如果萬一他被感染了,那就真的永遠回不了家了……
他越想越怕,他想向人求救,他給自己能想到的求助部門都發(fā)了求救微信和短信。這時,他也想到了自己在大連開車時經常聽的大連交通廣播。
2月17日凌晨1:15,小強在大連交通廣播微信公眾平臺上發(fā)出了一條求助微信。
17日早上,大連交通廣播電臺《歡樂同行》主持人高峰在節(jié)目直播中發(fā)現了這條特殊的消息,這是一位微信名叫“時光手游”的聽眾發(fā)來的:
記者你好,我是一名在大連長大的大連人,目前我被滯留在武漢,我目前在武漢第一人民醫(yī)院做一名義工,每天會面對70多個病人,跟他們零距離接觸,每天會看到很多患者病危,甚至死亡的都有,慢慢地我覺得害怕了,但是不敢跟家里說我在武漢,更不放心跟家里人說我在醫(yī)院做義工,每天在病房工作6個多小時。我看到大連來了醫(yī)療隊,但是找不到他們,我特別想跟家鄉(xiāng)的人在一起奮斗。有時候我很怕自己被感染,沒機會再回去見到我的父母、妻子,還有我不滿3歲的兒子。不敢跟父母打視頻電話!真的很害怕我再也見不到他們,但是作為一名中國人,大連人,我不畏懼病毒,可是作為一名兒子、丈夫、父親,我懼怕再也見不到他們,我還有我未盡的義務!給你們發(fā)這個信息,我是想如果真有不測,我希望你們能幫我告訴我的家人,告訴我的兒子,他的爸爸是個勇敢的中國人,是個勇敢的大連人。我叫蔣文強,身份證號是210……電話是199……希望你們可以幫我轉達!此致,敬禮!一名奮斗在一線的、普通但卻勇敢的大連人!
節(jié)目播出后,聽眾紛紛留言,大家都感到非常震撼和感動,同時也不斷地為他鼓勁加油,鼓勵他勇敢堅強。
大連交通廣播迅速反應,立即成立了多名記者和主持人組成的援助報道小組,組織記者核實信息,聯(lián)絡主管部門進行幫扶。高峰負責聯(lián)絡小強,姜馨然負責與湖北當地楚天交通廣播對接,高林負責聯(lián)系大連市衛(wèi)健委……
當天晚上20:36,節(jié)目組的記者聯(lián)系上了小強。小強說:我不奢求現在就能走了,只想大連的醫(yī)療隊如果有返回大連的,第一批帶上我就行,特別感謝你們!我聯(lián)系了好多部門,只有你們給我答復。現在其實著急也沒用,不著急,我在這每天也有住的地方,一日三餐都有,也當是為國家盡一份力。
電臺的記者姜馨然感覺小強的心理狀態(tài)很糟糕,急需心理輔助,他需要別人的傾聽和支持,需要進行心理的疏導。于是,大連電臺緊急行動,聯(lián)系上了派駐雷神山醫(yī)院的大連援鄂醫(yī)療隊,幫助小強和醫(yī)療隊的大連醫(yī)科大學附屬新華醫(yī)院領隊劉醫(yī)生聯(lián)系上了。劉醫(yī)生告訴小強,因為他平時不常戴口罩,現在長時間穿著厚重的防護服,戴著N95和醫(yī)用外科兩層口罩,感到胸口沉重是很正常的。
聽了劉醫(yī)生的這一番話,小強心里的石頭落地了。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落難到孤島上的人,忽然看到了一條船,看到一條可以帶自己回家的船,那種得救般激動的心情簡直無法用語言表達。從那天起,劉醫(yī)生就經常和小強保持聯(lián)系,詢問他的近況,每次都提醒他,在醫(yī)院病房這種特殊的環(huán)境,一定要按照規(guī)范的程序做好個人防護,只要做好了防護就可以避免被感染。
這天中午,在住宿的酒店大堂外,一群醫(yī)療隊員正在合影。突然,小強聽到有人喊他:小伙子,你搶鏡了!
小強一聽,這些人的口音和自己有點像,就問他們:你們是哪里來的?
對方回答:我們是哈爾濱醫(yī)科大學附屬一院派來的黑龍江醫(yī)療隊。
小強說:我是大連來的,我們是東北老鄉(xiāng)。
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黑龍江醫(yī)療隊的領隊和小強互加了微信。晚上,醫(yī)療隊給他送去了許多吃的:紅腸、士力架和各種零食,還送去了沐浴露、洗發(fā)水和剃須刀。因為他們送的吃的太多了,小強就給住在同一層樓的護士和義工都分了一些。他說:別人送給我的,我也應該分給他人一些。
現在,有了鄉(xiāng)親們做后盾,小強從心底里生出了一份責任,他不再感到那么恐懼和孤獨。他開始體會到了來自社會越來越多的愛。
每天工作之余,他就站在護士站旁看她們在忙碌,看她們怎么跟患者打交道,開始主動找她們聊天,問:護士姐姐,你們這樣零距離接觸患者不怕被傳染嗎?
護士開始時以為小強是一名男護士,得知他是應聘到醫(yī)院做保潔的義工,就耐心地告訴他:我手套雖然碰到患者了,但立馬做手消就沒事了。記住,你一定要養(yǎng)成這個好習慣,從病房里出來,不管你手碰沒碰東西都立馬做手消。另外,在病區(qū)里不要用手去碰身上的任何部位,因為在脫防護服時你不知道哪里是被沾染過的。
就這樣,護士姐姐一點一點地教他。小強自己也一點一點地積累,一天天地跟著這群姐姐們上班,他開始慢慢地戰(zhàn)勝了恐懼。
但是,他的心里還是很排斥同患者說話。每次進病房,他都是先吸一口氣,然后憋住氣再走進病房,快快地收拾完就趕快出去。那些患者以為他是醫(yī)生,都主動跟他說話,但是小強總是很抗拒,他不想和他們說話。
小強喜歡和護士姐姐們聊天。護士們知道了他的經歷,都說他真是個人才,夸他挺機智勇敢挺棒的。有個護士說:你的經歷讓人想到了電影《人在囧途》。她們真的就像小姐姐一樣地呵護和關愛他。
2月24日,農歷二月二,龍?zhí)ь^。黑龍江醫(yī)療隊專門送給了小強一套理發(fā)器,讓他給自己理發(fā)。小強沒想到老鄉(xiāng)考慮得這么周到,特別感動。
朱歡歡護士長也像親人一樣地關心和照顧小強。小強感覺自己雖身在異鄉(xiāng),但好像一下子多了好多的家人。
2月26日,病房里有位40多歲的女患者治愈出院。小強很驚奇,就跟她聊天,問她這個病究竟是什么情況。這位大姐把小強當成了醫(yī)生,流著淚連聲道謝:感謝你們!謝謝你們!
小強心想:這個病真能治好?。∫郧霸陔娨暽峡吹降闹斡±紱]有感覺,現在自己眼見為實,看來這病有治。他又揣摩:大姐都40多歲了,自己抵抗力和體格肯定比她好,即使感染了也一定能治好。這下,他才真正放下心來。
2月27日起,大連交通廣播電臺FM100.8每天7點、9點、11點、13點、15點、17點、19點,通過官方微信、微博和抖音同步推出了交通廣播紀實系列專題《大連義工小強的武漢日記》,受到了越來越多大連人的關注。
小強的心態(tài)也越來越平穩(wěn)了,他已經從義工轉成了志愿者,勞動強度也降低了,每天只需工作6個小時。
大連鄉(xiāng)親們的贊揚給了小強莫大的精神鼓舞。他感覺整個家鄉(xiāng)的人都是自己的后盾,身在武漢,他也感受到在疫情面前不分你我,全國各地來的醫(yī)療隊都是一家人。他們就像家人一樣給了他很多的幫助。既然他現在做了志愿者,就要對得起這三個字,努力去做好,讓各地來的家人都能看到大連人的勇敢和愛心。
在大連時,小強就是大連一方球隊的球迷,還崇拜籃球明星郭艾倫,每周都要和朋友們一起踢足球、打籃球,因此他的身體健壯,雖然干的活很苦很累,但是他的身體都吃得消。
現在他變得更有耐心,和患者也時常能有一些交流?;颊呖吹剿姆雷o服上寫著“大連志愿者”,有的就會問他:你是大連的?你從大連來?你怎么到這里來當志愿者?得知他的經歷后,他們都很佩服他,紛紛主動同他聊天。雖然大連和武漢的方言有很大差別,但是小強每次都很耐心地去傾聽,慢慢地他就能聽懂了。他感覺武漢的這些患者都很樂觀,很友善,特別是54—56病床的患者,每天他去那間病房收飯盒時,他們就會讓小強在大門口等著,不讓他進去,他們自己把飯盒收好放進垃圾袋,然后放到門口。有時小強要進到病房里去,這時如果患者沒有戴口罩,他們就會喊小強等一下,等到他們戴好口罩,然后再讓他進去,他們這樣做都是在替他著想。
有位大媽從小強防護服上的字認出來他是大連來的志愿者,看到這個小伙子從那么遠的地方冒著生命危險來醫(yī)院做這么臟的活,非常感動。剛入院時她的情緒不好,但自從看到這位甘于奉獻的小伙子后,她的情緒也變了,她由衷地贊嘆:只有中國才有這么好的青年,能夠放下一切,從那么遠的地方跑到武漢來干這么臟的活。
武漢服務志愿者隊伍的何女士接到大連廣播電臺聽眾王建軍的電話,知道小強在武漢第一醫(yī)院當志愿者因為個高,穿的防護服不適合,缺大號防護服,就把手里所有的大號防護服都給送去了。到了醫(yī)院小強回復說正在上班,志愿者后來又給他送到了賓館。這讓小強強烈地感受到了人間大愛的傳遞,愛的傳遞速度比病毒的傳播快得多。
2月27日聽了大連交通廣播電臺制作的第1期節(jié)目,小強告訴記者姜馨然:聽得熱血澎湃的,好像不是在說我一樣,感覺自己變得高大上了。接著他又表示:我得提升提升自己了,我可是大連的代表,下午患者看到我時說我的覺悟太高了。他沒有想到會有這么多鄉(xiāng)親們關注自己,感動得眼淚直在眼眶里打轉。
小強在病房里收拾衛(wèi)生的時候,患者也會對他說“對不起”,或經常向他表示感謝。所有這些都讓小強有了很強的成就感,他的心里也慢慢地開始生出了一些快樂和樂觀,也會說一些幽默話,逗大家笑。譬如有位醫(yī)生說:小強,把袋子給我用一下,小強回答:好的,這就給你,伙計!結果把大伙兒都逗笑了。
小強在醫(yī)院9樓護士站對面電梯口墻上貼了一張紙,上面用黑色的水筆寫著:“大連小伙等候處,九樓女神守護者,若有需,召必回,請喊‘大連?!泵總€字里的點,他都把它畫成了一顆愛心的形狀,“回”字更是畫成了兩個疊在一起的愛心。閑下來時他就搬一把椅子坐在那里守候著。護士們需要搬東西、推送飯車什么的都喊“大連”。他希望用自己的愛心之舉給患者和醫(yī)護人員帶去歡樂,帶去陽光。
進入病房污染區(qū)穿防護服的過程相當煩瑣,也非常耗時,要求一絲不茍、嚴絲合縫。先要戴上N95口罩,再戴上外科醫(yī)用帽子,接著穿上一次性鞋套,再穿上全身套的防護服,然后戴第二層帽子,再穿上外隔離衣,隔離衣的系帶系在背后,然后再穿上外鞋套,戴上外手套。每天,小強都嚴格地按照這套程序來穿戴,不敢有一絲的疏忽和懈怠。有一天傍晚,姜馨然連線采訪小強,小強說時間快到了自己得馬上走。姜馨然說:就最后一個問題了!但是小強依舊堅決地說:不行!我得趕緊去病房,一分鐘都不能耽擱!
小強變得特別有責任心。從開始工作時的笨手笨腳心存恐懼,到后來他的每一分鐘都過得很充實,不覺得苦也不覺得累,心里也沒那么害怕了。
《南方都市報》和其他一些媒體看到小強的故事,紛紛來采訪。
記者問他:等疫情結束了,你的愿望是什么?
小強回答:我是第一次來武漢,疫情結束后,自己一定要好好轉一轉,看看疫情過后的武漢,特別是要去武漢大學看看櫻花;回到家我首先要去看望父母,看看自己的愛人和孩子,希望能夠早日回家。
小強把自己微信號下的“簽名”改了:生命有終點,人生須無憾!
是啊,人生須無憾!在他看來,自己此番在武漢的經歷,大概正是命運安排他要為武漢做點什么,就是為了讓他的人生不再有憾。
黑龍江醫(yī)療隊的老鄉(xiāng)經常給他送東西。小強是一個重情義、講義氣的人,他說自己真不知道該怎么感謝這些東北老鄉(xiāng),回去以后一定要去一趟哈爾濱,去看望這些親人。
姜馨然逗他:你不先來交通臺嗎?
小強回復:肯定去!回大連第一個去交通臺找你們。然后再去哈爾濱,再去南京。
姜馨然問:南京是個什么梗?
小強回答:我所在的9樓病區(qū),主管就是南京鼓樓醫(yī)院的醫(yī)生和護士。他們給了我很多幫助。
小強又問姜馨然:我能進交通廣播電臺里面嗎?
姜馨然回答:能。
小強又問:可以帶我媳婦一起嗎?
姜馨然回答:能,帶你兒子也行。
小強說:回去以后我就不用怕人了。我就可以說出我的名字。我也想驕傲驕傲。
如今,小強火了,中央廣播電視總臺央視新聞、焦點訪談、新華社、搜狐新聞、今日頭條、紅星新聞、南方都市報、新京報等十多家媒體記者把他的電話都打爆了,還有多家知名的影視公司想用小強的故事拍攝電影。最搞笑的是江蘇一家電視臺的婚戀節(jié)目組也打來電話想給小強牽紅線。
但是小強卻說:我不想火,我就想過平頭老百姓的日子,我只想回大連踏踏實實過我的日子。
3月11日,大連援鄂醫(yī)療隊劉領隊來到武漢市第一醫(yī)院。經過協(xié)調,醫(yī)院安排小強上午做了CT檢查,結果很好。下午做了核酸檢測。一切正常后,小強就要正式離開醫(yī)院了。他去和護士姐姐們告別。
護士姐姐說:我們都還沒走,你怎么就走了呢?
小強說:我到南京找你們。
護士姐姐說:到馬林廣場等著哦,安全回家??!
補記:3月30日下午,小強隨同大連援鄂醫(yī)療隊乘專機回到了大連。4月13日在結束了14天的集中隔離觀察后,小強做的第一件事是“鉸”了個頭,在路邊攤吃了次小吃,然后到大連交通廣播做了一期直播節(jié)目。
(注:本文圖片由大連交通廣播電臺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