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華

最近讀到一則新聞。四川眉山一女子在逛商場時被盜，她用發(fā)帖來宣泄自己的郁悶心情，并公開抱怨后來才提醒自己的男性路人。

這名女子，既不譴責小偷，也不自責自己粗心，反而埋怨這名善意的提醒者，于是，她受到了網(wǎng)友一波又一波的集體炮轟。

幾天后，帖子中的男性路人跟帖解釋，之所以當時他沒有動手，是因為小偷有好幾人，他們團在一伙行動，自己并沒有孔武之力，擔心打不過他們，甚至害怕這群賊娃在窮兇極惡之下出黑手，所以就采取了“平常之善”的事后提醒方式，來詮釋個體的善，并未被“平常之惡”侵占心位。

哦，原來是這樣的，說清楚之后，很多網(wǎng)友為這名男子豎起大拇指。事情原本可以到此為止，一般情況下作為正常人這時多半已經(jīng)被網(wǎng)友罵醒了過來，退一步也開始半醒。但是，我的這個老鄉(xiāng)妹子，卻“一根筋指數(shù)”較高，“女漢子味道”頗濃。她又開始抱怨這名男性路人應(yīng)該以“跑幾步，假裝喊我”等方式提醒自己——這叫“見義智為”。

女子的此番“抱怨第二季”，傳遞出的大意是：你的“平常之善”未免太過平常了，平常得快掉渣了，本妹子雖然明白，但你為何不智商高一點點，靈機一動動，假扮俺的男友，如此呼喊著跑過來，我豈不能得救？

唉！人家沒有像多數(shù)人那樣只作看客，充當“庸常之惡”，你的要求倒一陣比一陣高了起來。不用說，這名女子又一次遭到網(wǎng)友陣陣炮轟。

新媒體時代，我們都在自覺不自覺中，喜歡看看網(wǎng)友評論。這是媒體視角的一種轉(zhuǎn)換，也是社會意識的更替。這個女子公開斥罵“平常之善”的本身不足太多的價值，反倒是持續(xù)關(guān)注的網(wǎng)友“配送”的一批頗具關(guān)注價值的原生態(tài)評論，值得思考。一句話，一個表情，甚至一個標點符號，傳遞出時代的烙印，呈現(xiàn)出時代人的心境。

大多數(shù)網(wǎng)友的傾向一致，那就是認為女子不應(yīng)該提出如此高的要求，不應(yīng)該強求他人來為自己實施見義勇為的行為，也不該自命不凡地教育和訓斥這個男子如何做到“見義智為”……就連眉山警方也不想繼續(xù)沉默，有一名警察“蟈蟈”就公開稱，這個女子欠這個男子一聲“謝謝”“對不起”。

不用說，包括大多數(shù)網(wǎng)友和這名警察在內(nèi)，得到今天的這一結(jié)論，是出于一種平靜加無奈之后的次優(yōu)選擇。當正義在社會得不到及時而全系統(tǒng)地匡正時，生命個體披就的那身“悲劇外衣”便開始增厚。他們平時慮及自身的命題都一直心事重重，久未得解，哪還會有更多的體能或意識支配自己，一個健步?jīng)_上前去，對被盜女子大喝一聲“老婆，我們回家吧”呀，難矣！

還是用例子來說，就在前不久，網(wǎng)友“莉子99”在微博上非常郁悶加痛苦地反映了她的親身遭際。

她稱，一天上午，她在福州乘坐25路公交車時，被一名中年男子惡心騷擾，她當即反抗，這居然引來了對方言語威脅，稱要弄死她、報警也沒用。更有甚者，這個男子居然還敢一路跟著她。“當時車上人還比較多，但是并沒有人出來制止對方的囂張行為?！?/p>

“莉子99”想不通也得想，人性的弱點有時候顯得格外突出。一頭色狼與一車的人相比，雖然數(shù)量處于劣勢，但“明哲保身、但求無禍”的人性自我矮化加弱化的本能意識卻占盡上風，當然，這種氣氛也被這頭色狼捕捉于胸，多次掂量過一車人不能跟他過不去，哪怕是假裝高喊一聲“老婆，過我這邊來”的“見義智為”之舉，也是絕不會出現(xiàn)的。

于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肆無忌憚地騷擾這名女性，被警告后仍然惡行不止。

這種看客表情，的確不美，如此冷漠和麻木，也深深地刺痛公眾敏感神經(jīng)。究其成因，恐怕還是存在于普通人身上的那種“平庸之惡”，面對色狼的囂張跋扈，這些人陷入了一種無思想、無責任、無表情的狀態(tài)，放棄了起碼的道德評判權(quán)利，更放棄了履行捍衛(wèi)公共秩序的責任，將自身置于事情之外。

最早提出“平庸之惡”這個概念，是著名政治思想家漢娜·阿倫特。比如“指鹿為馬”中，面對趙高的行為，群臣點頭稱是，就屬一種“平庸之惡”。

有時候，我對人類的不管是否是與生俱來的弱點懷有一種莫名的溫柔的同情，因為我非常能夠理解這種情緒的產(chǎn)生由來。因為我也經(jīng)常弱點過，而且還常常弱得不能自已，弱得六神無主。我對弱點的同情之心，遠遠超過對剛強和優(yōu)異的欽佩之意。換句話說，那些有著明顯的弱點的人，往往更使我感到真實。

于此心境中，我更切身地感受到那名“事后提醒”的男子的“弱善”中的那一份寶貴的溫暖。

沒有一種人性的弱點是我所不能原諒的，但有的是出于同情，有的是出于鄙夷。給我?guī)в邪踩械氖侨?，但更多的?yīng)是一種體制機制，更厚的是一種文化本底，更持久的是“人人牽手、互助互幫”的精神皈依。共足踩出這條路，且行且長，且美且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