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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火辭

2020-10-27 09:38呂峰
雪蓮 2020年9期
關(guān)鍵詞:柴禾螺螄炊煙

呂峰

1

炊煙,舊時生活的基石,關(guān)聯(lián)著一戶人家乃至一個村子的生與死、悲與歡、苦與痛、哭與笑。它像村里人自個兒種的莊稼,年年五谷豐登,歲歲糧食滿囤,令鄉(xiāng)里人活得旺盛、滋潤,不過,炊煙不同于莊稼,它不生長在田地里,而是長在屋頂上。

村莊在運(yùn)河邊,炊煙是它的一部分,或者說是它存在的象征。一個沒有炊煙的村莊是不完整的,它的原始性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消亡。寒來暑往,炊煙準(zhǔn)時從屋頂顫悠悠地升起。炊煙和那些粗糙干裂的手掌,那些因煙熏火燎而迎風(fēng)流淚的眼睛,共同構(gòu)成了農(nóng)家生活最本質(zhì)的背景,掩映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凡常四季。有了炊煙就有了人家,有了人家就有了煙火。一家人守著一縷香噴噴的炊煙,就是守著幸福。

炊煙在鄉(xiāng)村的沃野上橫亙,如脫了韁繩的馬,是鄉(xiāng)親們生活的希冀和靈魂。然而,若是不深入村落,不深入一棟棟屋子,不深入喜怒哀樂里的一日三餐,很難明白炊煙的味道。作為村莊的孩子,我懂得炊煙的味道。它是母性的,它裊娜地上升著、飄忽著,維系著村莊沉甸甸的希望,圖騰著村莊淌不干的汗水。一縷一縷炊煙讓我產(chǎn)生過綿長空幻的暢想,也成為一種動力,把我向幸福的愿望推進(jìn)。

炊煙的制造者是土灶和柴禾。村子里的人家,貧窮與否,都有一個灶房,里面盤著一座土灶,一個煙囪。煙囪穿破屋頂,指向天空,炊煙就從這些煙囪里冒出。灶房看似簡陋,實(shí)則需要技巧,尤其是煙囪的設(shè)置,位置留不好,不僅不往外拔煙,還會往屋內(nèi)倒煙,熏得人睜不開眼。

因為炊煙的緣故,時間久了,灶房的墻壁上、屋頂上,積滿了一層層厚厚的煙灰。煙灰是時間的物質(zhì),它隔離人與物,隔離今與昔。在逝去的歲月里,煙灰讓時光陷沒、凝固,看上去像一幅幅濃淡不一且冷漠無情的水墨畫,可惜,沒有山水,沒有人物,沒有花鳥,只有一團(tuán)團(tuán)不辨東西的墨洇在那里。

家里的灶臺是父親帶人砌的,大大的,四四方方,里面鑲嵌著一口鐵鍋。大鐵鍋比幾代人的生命加起來都要長,春夏秋冬,年復(fù)一年,在烈火中背負(fù)著一家老小的日常,聯(lián)系著一家老小的冷暖饑飽,像房屋的心臟,功勞比誰都大。鐵鍋里發(fā)出“撲嘟撲嘟”的響聲,像人的心跳,聽了安心。

燒柴最怕濕柴,柴沒干透,煙就從灶口里“突突”地往外打,如火炮,嗆得人咳嗽,咳嗽得頭暈。趕緊屏住氣,麻溜地跑出去,身后是拉出的一道煙,也跟著跑到院子中間。祖母常年在灶間忙碌,一道道火光像閃亮的犁頭在她額上的皺紋里耕耘著往日的歲月。回首她的生活,我看她沒有沉重的呼吸,因為表情是輕松的、快樂的。祖母好用一根長長的吹管吹火。我也要學(xué),覺著吹火是件好玩兒的事?!澳袃哼h(yuǎn)庖廚,沒出息,不許碰!”每當(dāng)有了那個企圖,總會遭到祖母的呵斥,那是她少有的嚴(yán)苛。

祖母燒柴做飯時,會在灶里扒開幾個穴,放兩三塊紅薯進(jìn)去,一頓飯煮下來,紅薯也熟了。顧不得燙手,一邊雙手快速輪換著拿,一邊吹著氣急急掰開薯皮,一大團(tuán)滾燙的白汽氤氳升華,金黃的薯肉散發(fā)著濃郁的甜香,饞得一邊用嘴輕輕吹,一邊狼吞虎咽,遇上粉粉的白薯,則噎得半天喘不過氣來,又是跳又是灌水也不頂用。

臨近除夕,祖母最為忙碌,她像一位君王,或是一位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有條不紊地安排家里人干這做那。對祖母來說,斬雞宰鴨也不在話下,真奇怪,看上去文文弱弱的老太太,動起刀子來竟是那樣的干凈利索。

炊煙是祖母最忠實(shí)的陪伴,相伴著走過了一年又一年。時間久了,祖母能輕易地分辨出灶膛里燃燒的柴禾,是蘆葦、玉米稈,是豆稈、劈柴,還是樹根疙瘩。對她的話,我不相信,覺得她是在逗我玩。等我跑到鄰家的灶房一瞅,灶膛里燒的真是祖母說的柴禾,我驚嘆無比,才知道祖母對炊煙的熟稔已深入到了骨髓里。

晚上,喜歡躺在熱被窩里吃酥糖,吃的很痛快??上宜讲坏郊?,被子上、褥子上全都是沙粒般的碎屑。祖母也吃酥糖,卻干干凈凈,不掉一點(diǎn)兒渣。祖母床頭的柜子上放了一個壇子。壇子口小肚大,像一個縮小版的水缸,里面裝滿了點(diǎn)心,糖果。半夜醒來,想吃東西,祖母隨手一伸,一把把壇子從柜子上拖過來,那聲音美妙無比,更讓我饞涎欲滴。

后來,祖母喜歡用煤球爐煨東西吃,玉米棒子、黃豆、蠶豆、紅薯,一個個平常不上心的農(nóng)作物全變了模樣,散發(fā)的香氣直朝你鼻腔里鉆。幽藍(lán)的爐火烤著紅薯,也烤著我迫不及待的心情。祖母好在爐子上烤些饅頭片,等我晚自習(xí)回來,正好吃。吃得我滿嘴滿手烏黑,祖母開心地看著我吃,不時為我抹去嘴角的黑灰,眼角嘴邊全是甜甜的笑意。

中午或黃昏,野外割草或放學(xué)歸來,在遠(yuǎn)處站定,看到炊煙從青灰色或紅色的瓦頂上裊裊升起,像一株株白色的植物,像一縷縷薄薄的溪流,從一個個高高矮矮的煙囪里吐出來,流向天空,在天空定一定,飛向遠(yuǎn)方。在有霧的清晨,炊煙與霧氣交融在一起,彌漫在村莊和田野,成了一片煙湖。晴天的傍晚,在晚霞的映照下,炊煙成了赫紅色,油彩似的,涂抹在天地之間,也淤積在我童年的晴空里。

炊煙升起,荷鋤的男人開始從田埂上歸來,朝著各自熟悉的那道炊煙走去,疲憊的腳步格外輕快。孩子們熟悉村里的每一座房子,也熟悉每一個煙囪、每一道炊煙。透過炊煙,曉得誰家的母親在做飯;透過炊煙,咂巴著口水,親吻四處飄逸的飯香;透過炊煙,懂得了父親的汗水怎樣瘦了自己的筋骨,肥了田間的谷穗。炊煙是鄉(xiāng)下人的日子,有了炊煙就有了安寧和溫飽,就有了繁衍和生存。

放學(xué)回來,走到家門口,能聽到從廚房傳來的切菜聲,“咚咚咚,咚咚咚”,我肚子里的饞蟲一骨碌爬起來。書包也顧不得放,手也顧不得洗,直往廚房里鉆,張張望望地翻尋著,弄得母親手忙腳亂地吆喝起來。喜歡吃母親搟的面條和包的餃子。母親剁起餃子餡來,有板有眼,若是肉餡,需要用力,那聲音像有人從樓板上“咚咚”地跑下來,清清楚楚、錯落有致。如果聲音短短即止,定是母親在切手搟面。

時光在母親的菜刀聲中悠悠切過了,她鬢邊的青絲化為了一片白發(fā),額頭的皺紋也一條條地堆疊起來。切菜聲也微弱了,沒有從前那樣剁起來的板眼。有時,隔了好半響才又繼續(xù)響起。在那休歇半晌無聲的寂靜里,我忽然想起,母親在“咚咚咚”的切菜聲里老去了,想起母親對我的種種呵護(hù)與疼愛,心里潮漲潮落地滿是情緒,眼淚像潮水般升涌起來。

2

柴米油鹽醬醋茶,開門七件事,柴禾擺在第一位,可見它在生活當(dāng)中的重要。人有軟骨頭、硬骨頭之分,柴禾也有硬柴、軟柴之分。硬柴是樹枝或樹疙瘩,軟柴是植物的秸稈或樹葉之類。硬柴耐燒不漚煙,特別是硬木劈成的劈柴,是過節(jié)蒸饅頭、鹵豬頭、炸丸子不可或缺的柴禾。

走在村子里,任何一戶人家門口都垛滿了大堆小堆的柴禾。有的柴禾剛撿回來不久,聞聞,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有的放在門口好幾個月了,烏黑烏黑的,像到窯洞里轉(zhuǎn)了一圈,聞上去有一股霉味,略帶點(diǎn)潮濕的味道。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柴垛像一簇簇的蘑菇,像一座座的金字塔,散發(fā)著暖暖的光芒。對村里人來說,柴垛是實(shí)實(shí)在在的生活物件,在尋常的日子中發(fā)揮著不可估量的作用。

拾柴禾是每一個孩子最自覺的勞動項目,也是一項富有私人化色彩的勞作。孩子們都喜歡拾柴禾,三人一群,兩人一伙,興奮地朝著荒天野地出發(fā)。一年當(dāng)中,有兩次拾柴禾的高潮。一次是麥?zhǔn)蘸?,大片的麥田橫陳在天空下,遼闊,深遠(yuǎn),留在田野上的麥茬則成了競相尋獲的獵物。

身體單薄的我拽著大鐵耙,來來回回地?fù)饋?。大鐵耙像一把巨大的鐵梳子,一縷一縷,細(xì)細(xì)密密地梳理著麥茬地,把藏匿和遺留的連泥帶土的麥根掏出來,再磕掉麥茬根部綰結(jié)的泥土,這是一件令人興奮的勞作。當(dāng)手抓住麥茬,一種親切感通過手指傳遍全身。雙手抓住的不是用來燒火做飯的柴禾,而是生活的全部恩賜。

秋天是拾柴禾的又一個重要季節(jié)。忙完秋收,挨家挨戶都趕著撿拾、儲存柴禾,以備過冬。到了冬天,各家的院子內(nèi)外聚集著一個個蒙古包般的柴禾垛,如整裝待發(fā)的士兵。秋天的一夜寒風(fēng),樹林落下了一層厚厚的樹葉。放學(xué)后,第一件事是拿起掃把和籮筐,去村外的樹林里掃樹葉,因為風(fēng)的作用,樹林里堆積了厚厚的黃葉。用掃把或耙子把它們歸攏,然后裝進(jìn)麻袋或竹筐。樹葉已經(jīng)干燥,稍稍晾曬,即可進(jìn)入灶膛。它們在鍋底伸縮游動,似綢緞在風(fēng)中飄動。

半大的孩子拾柴禾,總有這樣那樣的野趣。跑進(jìn)河溝,拔掉風(fēng)干的野草,三番五次“燎洼洼”,青煙四起,后緩緩飄散,像天空的云,來無影去無蹤。煨紅薯最有趣,大家分頭行動,挖洞,生火,各司其職。紅薯投進(jìn)去用柴灰掩埋后,上面再用小火慢燒。當(dāng)薯香裊裊升起時,火候也差不多了。無數(shù)只小手一起撥拉著炭火中的紅薯,燙得從左手丟到右手,口里不住的“噓噓呼呼”地吹,卻沒有一個人舍得放下,吹得滿臉是汗,滿臉炭灰,突然你望著我,我望著你,緊接著爆發(fā)出響徹整個曠野的笑聲。

秋季拾柴禾,我們喜歡把目光盯在林子里那些上了年紀(jì)的老樹,將挎簍放在樹下,蹭蹭蹭爬上樹,用鉤鐮一勾,那些干枯的樹枝“喀吧”一聲脆響,然后應(yīng)聲落地。等把樹上所有的干枯樹枝都攀拉完,一簍柴也差不多了,然后哧溜滑下樹,用繩子把樹枝捆好,裝進(jìn)挎簍,雄赳赳氣昂昂地回家了,如斗勝的公雞。

在離家?guī)桌锏氐纳缴?,樹多草也多。到了秋天,山上有許多枯死的樹,七剃八砍,就能捆好一擔(dān)柴下山。去山里,拾柴是其次,關(guān)鍵是采摘野山果。山里生長著數(shù)不清的野山棗子和山楂,紅彤彤的,如火焰般星星點(diǎn)點(diǎn)地燃燒在晴空下,紅得透明透亮,紅得讓人怦然心動。野山棗子摘下來,用手搓一搓,或在衣服上蹭一蹭,可直接放進(jìn)嘴里,酸甜可口,難得的佳品。

山楂果則小心翼翼地帶回家,讓母親做成糖葫蘆。母親先將山楂果洗凈,依次去根兒、去蒂兒、去核,然后用竹簽穿成串,再熬糖稀、蘸糖稀。咬上一口,酸甜酥香。糖葫蘆的關(guān)鍵是糖稀,火候不夠,糖稀拉不出絲來,糖葫蘆粘牙;火候過了,糖稀焦了,味道會變苦,蘸出來的糖葫蘆自然也失去了原本的酸甜味兒。熬糖稀時,母親小心翼翼,生怕錯過了火候。

山楂本是一種不起眼的小山果,可是一制成糖葫蘆,就大不相同了。圓溜溜的果實(shí)裹上一層冰糖,更加鮮艷,更有亮度,更加晶瑩剔透。秋冬時節(jié),村子里有賣糖葫蘆的生意人光臨,他們手持一木桿,上部用麥草捆扎,外插一串串鮮紅晶亮的糖葫蘆,沿村叫賣。隨著吆喝聲響起,很快圍滿了大大小小的孩子。你一串,我一串,那份滿足與快樂難以形容。

到了冬天,很多老人的喘息聲也慢了下來,一日日挨著不知何時終結(jié)的季節(jié)。天氣晴好,老人們會走到屋檐下、柴垛旁,烘烤著太陽。陽光覆蓋的院子里,光陰在緩慢流淌,雞在打鳴,鴨在踱步,狗在追逐鳥雀,眼前生氣彌漫,老人卻預(yù)感到死神正穿越風(fēng)雪,一天一天逼近。有的老人熬過去了,有的老人被一場沒完沒了的雪,埋在了冰封的地下。

大部分時間,老人都窩在房間里,剝玉米、打紙牌、閑言碎語,或是聽著收音機(jī),來打發(fā)漫無邊際的冬日。有的干脆床也不起了,披個棉襖,坐在被窩里,吃喝也都在床上,目光有些呆滯,遇到來串門的晚輩或昔日的老兄弟、老姊妹,才堆上一臉的笑,興高采烈地回憶起陳芝麻爛谷子的舊事。

時光在飛奔前進(jìn),有些事物被遮掩,被拋棄。柴禾也是如此,被電和煤氣逐漸代替。煤氣灶替代了古老樸素的土灶,縈繞、滋潤過生活的炊煙,作為一個美好的回憶漸行漸遠(yuǎn)。炊煙成了一個生僻的詞語,被懸置在生活的門檻之外。對我來說,炊煙是溫情的、淳樸的,像故園,刻在了記憶深處,時不時從腦海里浮現(xiàn),如春潮洶涌澎湃。

從前,我是聞著炊煙的氣息抵達(dá)村莊的。風(fēng)夾著青藍(lán)色的炊煙輕柔地?fù)崦遥缤眠`的沐浴,驅(qū)除了我的風(fēng)塵。如今,走在村子里,已不見高高矮矮的煙囪和飄飄裊裊的炊煙,曾經(jīng)貧血的村莊日漸紅光滿面,村里人的生活也越來越滋潤,鍋臺上飄逸的是飯香,更是新生活的豐盛與美滿。

炊煙散處是故鄉(xiāng)。行走在沒有煙囪、沒有炊煙的村莊,我這個曾經(jīng)被炊煙激動過、溫馨過、幸福過,至今依然深深眷戀著炊煙的人,忍不住擊掌而歌。炊煙已成為遙遠(yuǎn)的過去,與之有關(guān)的記憶卻不會老去。那凝結(jié)在一捆麥桿或一筐樹葉里的艱辛永遠(yuǎn)難忘,它給我一種前行的力量,讓我邁過一道又一道人生的門檻,我也虔誠地期待一個又一個沒有炊煙的村莊,闊步走向更加豐腴富足的明天,譜寫著綠葉婆娑的大美畫卷。

3

民以食為天,食物是通行全世界的語言,具有超乎想象的力量。祖母在世時,常念叨,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

祖母嘴里的飯是粗茶淡飯,然粗茶淡飯絕對不是粗放,也不是粗俗,體現(xiàn)著的恰恰是一種真正對生活的熱愛,是尋常百姓居家過日子的悉心料理。只是這種熱愛時時被浮躁和虛榮的世態(tài)掩蓋,不易被人覺察。不過,假如有一天遭遇挫折、失意,甚至絕望,最貼切的關(guān)懷是什么?那肯定是郁悶中有人端來溫?zé)嵯嘁说囊煌腼垺?/p>

雖然是粗茶淡飯,也講究應(yīng)時而食,順時而食。對祖母、母親、嬸子、大娘而言,她們在安排吃食時,都循著節(jié)氣的規(guī)律,哪個節(jié)氣該吃什么,都有明確的規(guī)定,那是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生活儀式。春種、夏長、秋收、冬藏,每一個節(jié)氣的到來,都是盛大的節(jié)日,也是一件歡騰的事情。人們以美食來傳遞歡喜自在,來傳遞日子的豐裕富足。

春日萬物復(fù)蘇,要吃春嘗鮮。田埂地頭,溪邊河畔,都能覓到野菜綠瑩瑩的足跡,一片片,一窩窩,耀眼奪目,連空氣里也飄著薺菜、豬毛菜、枸杞芽的芳香。野菜雖為一勺之微,卻帶著大自然的清新,讓人油然而生一份爽心悅目。涼拌,燒湯,煎餅,怎么吃都鮮,怎么吃都不厭。

清明時節(jié)的螺螄,比肥鵝還鮮美,吃法也多,蒸、煮、炒都行,吃的最多的是煮螺螄。螺螄洗凈,用鉗子夾掉尾殼,用蔥、姜、蒜、花椒和辣椒爆炒,旺火炒至殼變色,小蓋子脫落,加水燉煮。煮時先大火,后文火慢煨,待湯汁漸濃、香味四溢時上桌。煮螺螄也是一門學(xué)問,煮得太生,殼撬不開;煮得太熟,滋味全失。真正煮螺螄的好手,能把螺螄煮得恰到好處,螺螄肉豐滿柔軟,腴嫩可口。

當(dāng)滿滿一盆冒著熱氣、散著香氣的螺螄端上桌,一家人的目光被吸引了。于是乎,趕緊放下筷子、勺子,迫不及待地抓向滾熱燙手的螺螄。湯汁香辣味濃,螺肉被浸泡的飽滿,連汁帶肉吸吮到嘴里,鮮香霎時溢滿口腔,絕對胃口大開。不一會兒,每個人面前都堆滿了螺螄殼。遇到大號的螺螄,挑出來,邀功似的送到父母面前。那種融洽無邊的快樂,隔了多年回想,尚有一縷余溫留存在心頭。

吃螺螄,用嘴吸才有趣,拇指和中指捏著螺身,嘴一吸,舌尖一頂,螺螄肉便進(jìn)到了嘴里,腸子留在了殼中??此坪唵危瑢?shí)則需要技巧,否則,很難吸出來,只能老老實(shí)實(shí)地用竹簽慢慢地挑出螺肉。我是屬于那種頗有技巧的,哪怕辣得滿頭大汗,嘴里“噓噓”地呼著氣,仍抵擋不了螺肉的誘惑,喝一口水,抹一把汗,繼續(xù)吮吸。很快,桌前積滿了一大堆螺螄殼,撥動起來“叮當(dāng)”作響。

夏日,瓜果菜蔬競相蓬勃,西瓜、黃瓜、蠶豆、青菜,像雪糕,像雪碧,僅僅名字就讓人頓生涼爽之感,吃在嘴里,芬芳無比,一下子聞到夏天的味道。西瓜是真真正正的怡紅快綠,瓜皮的綠像翡翠,像碧玉,快意無限,清涼無比,瓜瓤是怡紅,如美人腮上的胭脂,眼目愉悅。青菜綠汪汪的,像一個個嫩生生的孩子蹲在那里。每一種蔬菜有散發(fā)著潤玉般的光澤,它們以新奇的眼光打量眼前的世界。

溽暑過后,秋風(fēng)漸冷,胃口大增,民間有貼秋膘的習(xí)俗。貼秋膘是一個性感的詞,能從這個詞看得見肥美,看得見豐腴,看得見油汪汪?!扒镲L(fēng)起,泥鰍肥”“七月半,石榴當(dāng)飯”從一句又一句的民間俚語里中,能聞得到肉香,聽得到秋風(fēng),感受得到一份香甜。貼秋膘首選吃肉,要把酷夏失去的“膘”補(bǔ)回來。過去普通百姓家吃燉肉,講究一點(diǎn)的人家吃白切肉、紅燜肉,以及肉餡餃子、燉雞、燉鴨、紅燒魚等。

鴨子選取當(dāng)年長成的公鴨,村里的鴨子都是放養(yǎng)的,不需要特意準(zhǔn)備飼料,將鴨子往水塘里一趕就可以了。鴨子以水塘里的螺螄、昆蟲和河藻為食,吃起來脂薄肉嫩、光澤新鮮,且營養(yǎng)豐富,屬于高蛋白、低脂肪的食品,對身體極為有益,最適合虛弱疲乏的人進(jìn)補(bǔ)。立秋過后,母親都會燉上一只鴨子,喝湯、吃肉兩相宜。

諸肉要數(shù)豬肉香!大雪將至,村里人開始期待殺年豬、吃年豬飯。那時,家家戶戶豬圈里的豬,那是家的延伸。若是沒有了豬,真不知該如何打發(fā)漫長的冬天,也不知如何過年。殺年豬意味著沉寂的村莊馬上要沸騰起來,馬上要肉香彌漫起來。昨天他家,今天我家,明天你家,排著隊呢。

大清早,起床燒水。水一開,五六個男人,三下五除二,把豬按在案子上。殺豬匠提著亮晃晃的尖刀,白刀子進(jìn)紅刀子出,豬血接滿了一盆又一盆。豬殺倒后,主家燒上兩張紙錢,過一下秤,刮完毛即開腸破肚。然后分割豬肉,豬頭、豬腳等放一邊,一刀刀紅白相間的肉放在案板上,任人挑選。

豬渾身是寶,豬腰切花,豬腦清煮,豬腳燉黃豆,豬皮烀椒子醬,豬耳朵白切。煉豬油也是少不了的,一刀白花花的肥肉,切成小塊,放入鍋中,旺火油出,肥肉越熬越小、越黃,浮在油面上像大海中顛簸的小船,剛出鍋的油渣,“吱吱”地冒著油泡,撒一點(diǎn)鹽,拌兩下,送入口中,鮮香有余,回彈有勁,冷卻的豬油如凝脂如白玉。

殺了年豬,要請大伙吃殺豬飯。大伙是左鄰右舍,是親朋好友。堂屋里的八仙桌搬到院子里,然后東家搬張桌子,西家拿幾把凳子,熱鬧無比。不一會兒,七大葷八大素端上桌,涼調(diào)豬耳朵、爆炒腰花、紅燒大腸、豬血燉豆腐,鮮香沖鼻,座上的人也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最好吃的是大雜燴,五花肉切成長方形,約拃把長,放入油鍋中炸至金黃色,然后加入豆干、素雞、海帶、干豆角、黃花菜、小青菜,以及蔥姜、干椒、桂皮、香葉、八角等一起燉煮??粗矍坝凸怙恋囊淮箦?,恨不得立刻大快朵頤。夾一塊放嘴里,肥而不膩,瘦而不柴,滿嘴流油,回味悠長,有句諺語說得好,“年豬飯,年豬飯,吃飽喝足無憂愁。”鍋里的干豆角、小青菜等都用細(xì)線捆好,一扎一扎,從中可以看出村里人性格里的粗獷。

一時吃不完、賣不完的豬肉,母親用來做臘肉、臘腸,洗肉、剁肉、調(diào)餡、灌腸等,忙碌得很。灌腸時,母親負(fù)責(zé)裝,我負(fù)責(zé)把肉往下捏,看著肉餡把一截小腸塞得胖胖的,很好玩。小手經(jīng)常被凍得通紅,心卻是暖的,因為臘腸里有一家人的歡聲笑語,有新年的愿望和夢想。那時的臘肉、臘腸都是純天然喂養(yǎng)的豬肉,肉質(zhì)自然細(xì)密,味道自然純正。

祖父有一手做鹵菜的絕妙手藝,經(jīng)他手的豬下水、豬頭等,都散發(fā)著讓人無法抵抗的濃香,孩子無法抵抗,成人也是如此。祖父鹵的豬頭,好看又好吃,村里人常請他去幫忙。鹵豬頭,鍋里放清水,煮到用筷子剛剛能穿透為止,不能煮得太過,所謂過猶不及,太軟太爛的豬頭,食之如嚼爛蘋果。豬頭起鍋后,立即投入冷水中降溫,如果是冬天,可端至院子里,待涼后,切成薄薄的片,放芝麻油、鹽、蔥段、香菜拌勻即可。

殺完年豬,年就要到了,家家戶戶少不了準(zhǔn)備臘肉、臘腸。屋檐下,陽臺上,石榴樹上,一塊塊臘肉,一只只臘雞,一掛掛臘腸,一條條腌魚,如一串串紅燈籠,掛出了新年的喜慶,掛出了新年的豐腴,也掛出了馥郁的年味。那些自家腌制的臘肉、臘腸是年夜飯上必不可少的,代表著家的味道,一口酒、一口肉,讓人吃得飽飽的,且痛快淋漓,情不自禁地生出幾分快意,幾分醉意。

每到吃飯時,我喜歡幫著擺放碗筷,一邊擺著,一邊念叨著:“這是祖父的,這是祖母的,這是父親的,這是母親的,這是我的……”眼前的碗筷,對應(yīng)著一個個急著往家走的親人。有時,祖母捏起一塊肉,放進(jìn)我的嘴里,母親在一旁佯裝慍怒,瞪我一眼。家里有一個規(guī)矩,第一碗飯要盛給祖父。祖母去世時,面對鬼子刺刀也面不改色,號稱“鐵打漢子”的祖父痛哭流涕,一個勁地拍打著棺木:“你走了,誰給我盛第一碗飯呀!”那悲痛欲絕的神情,讓前來吊唁的人無不動容。

食有味,食也有情。其實(shí),任何一種吃食,哪怕再普通,除了用來裹腹,都有獨(dú)特的內(nèi)涵。更多的時候,這種內(nèi)涵以鄉(xiāng)風(fēng)食俗、以人情世故為背景,纏綿,淳樸,厚實(shí)。那些長存于時光的食物,帶著家的味道,帶著故園的守望,駐扎進(jìn)我的夢中,哪怕白發(fā)蒼蒼、年華老去,依舊揮之不去。

4

俗話說,無酒不成宴。村里人的日子離不開酒,痛快時,酒是豪情;難過時,酒是良藥;閑暇里,酒是淡淡的往事;年節(jié)上,酒是濃濃的狂歡。酒涵蓋了農(nóng)事節(jié)氣、婚喪嫁娶、生朝滿日、慶功祭奠、奉迎賓客,日子再苦,有了酒香就有了斑斕的色彩。

村子里的男人大多會飲酒,或豪飲,或雅酌,或佐以瓜果野菜,或伴以蚌蟹魚蝦,或什么都不要,一杯寡酒,自有一番豪興雅趣、一番躊躇自得。小酒杯,大世界。小酒杯可溶一切,生活中的沉重感、拘謹(jǐn)感都得到了暫時的解脫,他們在酒中自唱自飲,在酒中品味生活的苦澀與甘甜。村子里的紅白喜事,也是男人們一展酒風(fēng)的時候,你一杯,我一盞,喝得不亦樂乎,好像喝進(jìn)肚子里的不是酒,而是水,那樣的快活,那樣的美滋滋。

村里人喝酒少有喝醉的,因為醉酒誤事,當(dāng)然也不是絕對的。酒喝多了,能讓一個聰明絕頂?shù)娜寺冻錾迪?,坐在角落里傻笑,臉上掛著癡呆兒的表情。有借酒消愁的,一個剛強(qiáng)硬鐵的漢子一邊喝酒,一邊抱著頭哇哇痛哭,淚水從眼窩里迸濺而出,哭得傷心透了,像一個沒人認(rèn)領(lǐng)的孩子,可憐無助。

在村子里喝酒是件有意思的事,勸酒也是件有意思的事。勸酒很有一套,詞兒豐富的如河中的魚兒。喝完一杯,主人會說來個好事成雙、雙喜臨門;喝了三巡,就得四季發(fā)財;有了錢財,還要五子登科……九杯喝了,要來個十全十美。若還不足意,自然還會有別的說詞。幾番推杯換盞后,酒至半酣,興之所至,自然地劃上幾手拳,口中盡著氣力地喊著“全福壽高升、六六大順、七個巧、八大發(fā)”等吉祥語,將中國人獨(dú)有的性格渲染得芳馥醇厚。

村里的漢子把酒當(dāng)作生理需求、口腹之樂,更當(dāng)作一種精神娛樂,當(dāng)作一種人情交往。一碗碗酒下肚,睚眥被澆滅,障礙被搬除,陰霾被洗滌,余下的是心與心的坦誠和暢通。一回回暢飲,又日積月累成一種習(xí)氣,變成一地風(fēng)俗,熏陶成令人安之若素的家常便飯。手捧著酒碗,一個平日里沉默寡言如大山般靜默的漢子轉(zhuǎn)眼間成了話癆,語言像泛濫的運(yùn)河水,肆無忌憚地宣泄出來。

對酒的最初印象,來自于祖父。祖父喜歡在結(jié)束一天的勞作后,喝上二兩小酒,一捧花生米、一碟涼拌黃瓜、一塊豆腐干,都足以讓他細(xì)細(xì)地抿上一回。有時,祖父會去雜貨店打上一碗散酒,再來一塊豬頭肉和幾塊豆腐干。每一次,我都要跟著去,自然而然,那一塊豬頭肉基本都進(jìn)到了我的肚子里。在回家的路上,我還回味著豬頭肉的香味。

父親若是在家,總要陪祖父喝上幾杯,我坐在一旁,聽他們講或遠(yuǎn)或近的故事。喝酒時,祖父的臉和眼都閃著一種奇異的光,那神氣像酒仙,脫俗、忘我、縱情。父親每喝一口酒就帶著一聲清脆的“滋”聲,繼而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酒香。喝酒時的父親面色慈和,神態(tài)安詳。因為酒,父親和我更加親近,家的親情也更加濃郁。

高考時,我有幸擠過了獨(dú)木橋,邁進(jìn)了大學(xué)的門檻。臨走的前一天,親朋好友前來祝賀送行,母親整了兩大桌菜。那一天,全家人都高興,在父親的提議下,我象征性地喝了一小杯。這是我第一次喝白酒,嗆得我滿臉通紅,逗得旁人大笑。在親友的夸獎聲中,我又喝了第二杯、第三杯,幾杯下肚,一點(diǎn)醉的感覺都沒有。母親擔(dān)心我喝醉,在一旁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父親則笑著拍著我的肩說:“兒子,真有出息!”

第一次喝酒就能喝幾杯,且沒醉,父親以此認(rèn)定我將來肯定會很有出息。后來我才知道,高考那年是全家最困難的一年,父親的施工隊出現(xiàn)了意外,父母整天為生計憂心忡忡,學(xué)費(fèi)都是東拼西湊借來的。我當(dāng)時無知的舉動令父親精神大振,用他的話說是我第一次喝酒時的酒量讓他熬過了那一年。從此,桌子上有了一個屬于我的酒杯。

村子里喝的酒基本為兩種,一種是來自十里八鄉(xiāng)的白酒,如沛公、洋河、泥池、高溝等,洋河酒的商標(biāo)是飛天圖案,那是第一次看到飛天形象,驚為天人。一種是來自窯灣的綠豆燒和五加皮酒。五加皮酒是藥酒,能去風(fēng)寒濕痹,棕黑色,像小時候喝的糖漿,祖母會偶爾喝上一杯。相比之下,綠豆燒的顏色漂亮了許多,淡綠色,似隔一層紗網(wǎng)著的螢火蟲,在燈光下泛著幽幽的光。

窯灣頭枕駱馬湖,腹背大運(yùn)河,相傳隋煬帝開鑿大運(yùn)河后,船夫每經(jīng)此地,總在此歇腳避風(fēng),窯灣之名由此而來。明清時期,窯灣是蘇北的商業(yè)重鎮(zhèn),商賈云集、市井繁華、人氣旺盛,運(yùn)河上南來北往的船帆載著各地的方言,興盛一時。據(jù)說乾隆皇帝南下江南途經(jīng)窯灣時,偶染小疾,飲此酒后頓覺舒爽,贊不絕口,因酒色如同綠豆湯,遂賜名為綠豆燒,后來一直經(jīng)久不衰。

對村里人特別是莊稼漢子來說,晚飯前來碗酒,絕對是美滋滋的享受。在飯桌上,在酒水間,卸下白日的勞作,用一把快意恩仇換一夜美夢。酒喝多了,少不了有酒鬼。村子里有一位上了年紀(jì)的老頭兒,一年四季,每天都能看到他坐在門口的竹靠椅上,眼前一杯酒,很少見下酒菜,是名副其實(shí)的酒鬼。常聽祖父念叨,老張頭連棺材本都喝沒了。后來有一次醉歸,老張頭跌進(jìn)了新挖的河溝里,在醉夢中向閻王爺報道了。

村里人多喝酒,很少人喝茶,祖父是個例外。他是酒也喝,茶也喝。每天一早起來,必須生火燒開一壺滾燙的水,然后從有些生銹的茶葉盒子里摸出一小把茉莉茶,投入那把老舊的紫砂壺中,慢慢地品上一會兒,再下地干活。冬天守著火爐,夏天守著樹蔭,春天嗅著花香,秋天望著巧云,對祖父而言,日子就這樣悠哉悠哉地過去了。

生生死死,輪疊更替!人生的舞臺上連綿不斷地上演著種種色色的悲喜劇,唯有酒香如故,像一粒種子,不斷生長、發(fā)芽、葳蕤,且時光越久,味道越濃郁、醇厚、綿香。一杯酒,盛滿了人生的豪情與悲歡,也飽含了人世的滄桑與變幻。我也由此喜歡酒里的故事,喜歡酒里的人生。是啊!人生當(dāng)如是,再浮一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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