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祥欣
摘 要:《紅樓夢》女兒國中,趙姨娘是一個妖女式的獨特存在。在父權制社會的壓制之下,在“受歧視、欺辱的嫡庶關系的處境”之中,趙姨娘被扭曲成一個“妖婦”式的人格。另一方面,趙姨娘正是通過這種惡魔附身的策略,來積蓄反抗的力量,以報復和毀滅這一不合理的父權體系,達到自我拯救。而在探春對待母女關系的態(tài)度中,其站到了維護封建父權制的一方,從側面反映出了“父權制對于女性譜系的壓制與剝削”。
關鍵詞:《紅樓夢》;趙姨娘;女性主義;女性譜系
在《紅樓夢》一眾有血有肉的圓型人物中,夾雜著一個變態(tài)的、愚昧無知又讓人厭惡的毒婦式的扁平人物,那就是趙姨娘。而扁平人物并不是劣于圓型人物的,杰斯特頓認為扁平人物具有夸大生活面的作用。而趙姨娘的存在,正是體現(xiàn)了另外一種,不同于紅樓眾女兒的真實。
一、“女兒國”中的男性霸權
《紅樓夢》中建構了一個女兒國式的大觀園,上至林黛玉、薛寶釵這樣的千金小姐,下至襲人、晴雯甚至是芳官這樣的下等丫鬟,各個都是“水作的骨肉”,千姿百態(tài)、婀娜風流,讓人可憐可嘆、可歌可泣。許多學者認為《紅樓夢》表現(xiàn)了強烈的女兒崇拜意識,這一說法是合理的,但這并不意味著曹雪芹具有當下意義上的性別平等觀念?!都t樓夢》中所崇拜的僅僅是未出嫁的女兒,但是對于人老珠黃的婦女們,就變成:“染了男人的氣味,就這樣混賬起來,比男人更可殺了”“凡女兒個個是好的了,女人個個是壞的了”??梢?,所謂的女兒崇拜,在曹雪芹誠懇的筆下,也隱含著當時社會思想中對于女性把玩的態(tài)度,而對于女人,曹雪芹的態(tài)度就更不友好了。
戴錦華在《霧中風景》中提到:“一個女人的主題似乎首先是關于一個沉默的主題,始終是象征性的:那是‘閣樓上的瘋女人,一個被囚禁的、被迫沉默的女人,她唯一的行動是以仇恨之火將她的牢獄變成一片廢墟;關于她的一切和她的闡釋是男人們給出的,她被命名為瘋人,因而永遠地被剝奪了話語權與自我陳述的可能?!盵2] 趙姨娘就是在敘述中被剝奪了話語權和解釋權的一個“沉默”女人。在曹公筆下她永遠都是被解釋的那一個:她是賈政的妾室,探春賈環(huán)的生母,榮國府的一個姨娘,沒有出身,下咒謀害叔嫂的陰險之人,為兄討賞銀而辱親女的愚昧蠢人,為兒出氣與下人廝打成團的低賤小人。
作為接受者也無法感知到趙姨娘內(nèi)心的真實獨白,只能看到她插科打諢地粉墨登場,匆匆狼狽地落荒而逃,或對其一笑而過,嗔其愚劣,或咬牙切齒,嗤之以鼻。這樣的一個趙姨娘,是父權制話語下對其真實境遇和自我陳述的遮蔽。那么本文要做的一件事,就是為趙姨娘這個形象祛蔽。
二、向惡魔借力的趙姨娘
一個有趣的對照:紅樓眾人無論男女上下以及許多文本的接受者,對趙姨娘都持有一個相同的批判態(tài)度,那就是看人家周姨娘,她不招惹人家,人家也不招惹她,意思就是周姨娘才符合一個做姨娘的體統(tǒng):順從、本分、馴良。這里可以用《閣樓上的瘋女人》中的“天使與妖婦”這一概念來類比周趙姨娘。[3]
周姨娘屬于父權體系下被馴化的“天使”,是完全按照男性的審美理想來塑造的,她膝下無子,境況實際上比趙姨娘更慘,因此她對于自己的人生沒有任何的希冀,唯圖在父權社會中茍全性命,實則是一個可憐的犧牲品。趙姨娘則被塑造成了一個妖婦,但在深層文本中,在被男權話語壓抑和歪曲的背后,隱藏的是一個不肯順從、不愿放棄個體的具有反抗力量的存在。趙姨娘雖然低賤,但她有兒有女,所謂母憑子貴,這給她看見了突破囚籠,獲得人的尊嚴,擁有更好人生的希望。但在父權體系之下,她永遠只能當一個低賤的姨娘,即便兒女能夠享有主子的地位,她卻終究得不到的尊重。在賈府眾人中,她看得上薛寶釵,僅僅是這位冷面小姐對任何人都不會表露厭棄,而她卻誤以為是對自己的尊重。
在父權制社會的壓制之下,在“受歧視、欺辱的嫡庶關系的處境”之中,趙姨娘被扭曲成一個“妖婦”式的人格。另一方面,趙姨娘正是通過這種惡魔附身的策略,來積蓄反抗的力量,以報復和毀滅這一不合理的父權體系,達到自我拯救。這是趙姨娘的唯一選擇,雖未能改變她的悲慘境遇,但確為賈府“樹倒猢猻散”的結局,給予了微薄一擊。在《紅樓夢》之后,也出現(xiàn)了趙姨娘一類的形象序列,例如老舍筆下的虎妞、曹禺筆下的周繁漪以及張愛玲筆下的曹七巧等等,這些妖婦一般的女性人物,都在向惡魔借用力量,挑戰(zhàn)著封建父權的權威,令人動容??梢园l(fā)現(xiàn),隨著時代的進步,人物的毀滅力量也愈見強大,而這些人物形象的源頭,都可以追溯到趙姨娘。
三、“女性譜系”中趙、探的母女關系
把目光聚焦到探春對于趙姨娘的態(tài)度,就更加能夠明確父權社會中對于母女關系的扭曲。探春對其母趙姨娘處于完全不認同的狀態(tài),她恨自己的生母不僅不能幫襯她,反而頻繁地給女兒使亂子,所以探春便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即不認趙姨娘這個母親,說自己的母親只有王夫人一人。這也就是說,如果趙姨娘像周姨娘一樣,雖然低賤,但安分守己一點,探春也就能夠接受了。
伊瑞格瑞所主張的“女性譜系”,吸收了精神分析批評中的“戀父情結”主張,認為女孩對母親的認同是一種對“雙性同體”母親的遺棄,實際上是對父權制的認同。[3] 可以發(fā)現(xiàn)探春認同的母親形象其實就是被封建父權制所“閹割、被動的母親的認同,實際上是對父權制的認同”,而趙姨娘對封建父權的挑戰(zhàn)觸及了探春在父權制下的社會經(jīng)驗,故遭受到了女兒的放逐。由此可見,即使是探春這種富有英氣的女性,也難逃父權話語體系的暴力。
以往我們所認識的探春、黛玉等一干女兒們,都是那么有個性、那么獨立的女性,但遇見趙姨娘這個挑戰(zhàn)封建父權制的角色時便自覺站到了父權制一邊,不自覺地充當起了封建禮教的維衛(wèi)道者,可見父權制對于女性譜系的壓制與剝削深入到《紅樓夢》中女性的意識當中,放逐了女性的最高自由選擇。而很多人深惡痛疾,認為是插科打諢式的趙姨娘這一形象,卻作為“妖婦”式的女性,在失語中潛藏著突破封建禮教的力量,這對于接受者從微觀上認識紅樓女性有著新的意義。
參考文獻
[1]曹雪芹 著 / 高鶚 續(xù).《紅樓夢》[M].人民文學出版社:北京,1996.
[2]戴錦華.《霧中風景——中國電影文化1978-1998》[M].北京大學出版社:北京,2016:125.
[3]朱立元主編.當代西方文藝理論(第三版)[M].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上海,2014:288-3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