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玉
老曾每天早上起來,總喜歡坐在那張充當餐桌使用的老八仙桌旁,沏上一壺茶,悠閑地聽越劇??蛇@天,坐在桌旁的老曾卻怎么也悠閑不起來了。你知道為啥?喏,他兒子馬上要結(jié)婚了,女方要十萬元彩禮,可老曾夫妻倆幾十年的積蓄全給兒子買婚房花完了。
老曾看著桌上那只藍瓷瓶發(fā)呆,這瓶子是昨天晚上他從地攤上買來的仿古瓷瓶。對著瓷瓶,老曾一支接一支地抽煙,等半包煙抽完,老曾終于站了起來,把桌上的藍瓷瓶抱起來,走出門去。
走到老城區(qū),路窄車多,老曾抱著瓷瓶左右看看,猛地躥到路中央。眼看車子沖到面前,老曾眼一閉,雙手一張,懷中的瓷瓶應聲落地,“砰”地碎了一地。一輛小貨車應聲急剎,停在了老曾身前。
老曾暗暗叫苦,其實他盯的是那輛擦身而過的寶馬,這種小貨車能有什么油水?算了,能敲多少算多少吧!于是老曾往地上一坐,哭喊道:“哎呀,要了我的老命了呀!”
小貨車司機趕忙下車,迅速跑過去,說:“大爺,您怎么樣?”
老曾哭得更大聲了:“我的命根子呀!”他一邊哭,一邊仔細地觀察司機。
司機是個三十歲出頭的年輕人,皮膚有點黑,看起來很精神。雖然一身休閑裝扮,但見多識廣的老曾發(fā)現(xiàn),那看似隨意的短袖其實是名牌,那條牛仔褲一看就知道至少上千元……
老曾暗暗高興:雖然是個小貨車,沒想到還挺肥!
司機想扶老曾起來:“大爺,您哪里不舒服?我送您去醫(yī)院!”
老曾把手一甩:“傷了我不要緊,可你不能要了我的命呀!”他指著地上的碎瓷片:“那是我家祖?zhèn)鞯膶氊?,比我的命都重要!?/p>
司機這才注意到地上的碎瓷片,頓時明白了,這是遇到碰瓷的了。他撓了撓頭,說:“不去醫(yī)院的話,那大爺您看怎么處置好?”
老曾不客氣地說:“賠!這是我家的傳家寶,你給我賠!”
司機撿起一塊瓷片端詳著:“大爺,您這瓷瓶要多少錢呢?”
老曾說:“我家傳家寶是無價的,看你小伙子還算實在,給二十萬,我認倒霉?!?/p>
司機繼續(xù)端詳著手里的瓷片:“您這傳家寶是什么朝代的?”
老曾眼珠子一轉(zhuǎn):“我家祖上是前清探花,是清朝的!”
司機把瓷片舉起來,對圍觀的人說:“他說是清朝的,可這瓶底的款是大明崇禎年制?!?/p>
啥?老曾愣了一會兒,立馬改口:“那我記錯了,是明朝的!”
司機笑著說:“大爺,您家祖上沒告訴您嗎,崇禎前后十七年根本沒有出過官窯瓷器?!?/p>
啊!這下老曾愣住了,無法答話,只好接著捶地痛哭。司機把瓷片一丟:“大爺,別演了,二十萬不可能,我給您兩千塊吧,就當醫(yī)療費了。您要是不滿意,咱們就報警,請專家鑒定?!?/p>
老曾一聽,立即爬起來掏出手機:“那……你手機轉(zhuǎn)給我就可以?!?/p>
司機轉(zhuǎn)完款,回到車上絕塵而去,老曾看著轉(zhuǎn)賬信息樂得合不攏嘴。接著,他買了包好煙犒勞自己,這才往家走。
剛拐進巷子,老曾竟然看到剛才那輛小貨車停在自家門口,貨車的車斗里,端端正正地放著他們家的那張老八仙桌!
老曾沖上前去,發(fā)現(xiàn)兒子正在和那個司機握手言談,他怒不可遏,打斷他們:“你這個逆子!誰讓你賣家里的八仙桌的!”
兒子也很橫:“下個星期就該去下聘禮了,彩禮錢還不夠,不賣桌子難道要賣房子?”
“你個不孝子!這桌子是你爺爺傳下來的,哪能隨隨便便就賣了!賣了多少錢?”
司機笑道:“大爺,今天可真巧,剛剛那個是您家祖?zhèn)鞯拇善?,這個又是您家祖?zhèn)鞯淖雷?,搞不好您家冰箱、電視都是祖?zhèn)鞯陌?!?/p>
老曾瞪了司機一眼,繼續(xù)問兒子賣了多少錢。兒子見老爸這么激動,疑心自己賣便宜了,低聲說:“八萬……”
其實老曾也不確定這張桌子到底值不值錢,東西的確是老東西,是當年土改時他父親分到的,聽說賣了八萬,他心里還偷偷樂了一下,但很快他又有了主意,覺得這是個發(fā)財?shù)臋C會,當即大聲說道:“不行,太便宜了,少說也得二十萬!”
兒子也領(lǐng)會了老曾的意思,馬上附和:“對對對,我弄錯了,八萬不成,沒有二十萬不賣!”
司機聽了笑著搖搖頭:“加價也不是不可以,十萬我能接受?!?/p>
老曾一聽能加價,底氣更足了:“不行,沒有二十萬絕對不賣!那我們就把桌子抬回來!”
司機略一沉吟,指了指貨車上的八仙桌:“那算了吧,反正還沒成交,你們抬回去好了?!?/p>
兒子一聽,呆住了。老曾和兒子對視一眼,低聲說:“反正桌子在我們手里,還怕賣不到錢?”
兒子只得走到車后,伸手拖住桌腿想把桌子拉下來,老曾在一旁托著。誰知八仙桌剛到兩人的手上就散了架,四條桌子腿骨碌碌滾了一地,老曾和兒子都傻了眼。還是老曾反應快,立即轉(zhuǎn)向司機:“你把我家的八仙桌弄壞了,賠錢啊!”
司機不慌不忙,指指路邊的電線桿:“別來這一套,這兒有攝像頭,誰弄壞的,看一看就知道了?!?/p>
老曾眼珠子一轉(zhuǎn)又是一個主意:“兒子,咱們給人家把桌子放好?。∵@是人家花八萬塊錢買的,咱給他放穩(wěn)當了。”說著,他給兒子使了個眼色,兩人迅速連桌面帶桌腿地全都給放到了車上。
司機見狀,說:“大爺,我可沒付錢呢,這還是您家的桌子!”
老曾雙手叉腰:“年輕人可不能說話不算話啊,是你和我兒子談好的買賣,怎么能反悔呢?”
司機說:“談好的買賣是不假,可我那八萬買的是八仙桌,不是這一堆桌面、桌腿?。 ?/p>
老曾自知理虧:“那你說多少錢合適?”
“打個對折,四萬?!?/p>
天呀,想漲價卻偏偏來了個跌價!見多識廣的老曾也傻眼了,沒辦法,誰讓自己把桌子搞散架了呢。又一想,反正都散架了,能賣四萬也不錯,他趕緊讓司機轉(zhuǎn)了錢。
轉(zhuǎn)完款,司機說話了:“大爺,咱們銀貨兩訖,落子無悔了??!”
老曾連聲答應:“不反悔、不反悔!這桌子是你的了!”
聽到這話,司機跳上貨車車斗,蹲在那兒一通忙活,不一會兒,那張八仙桌竟又恢復了原樣!
原來,這種老式的八仙桌沒用一根釘子,全部是榫卯結(jié)構(gòu)固定的,這司機是個經(jīng)營古典家具的老手,他剛才搬桌子上車時發(fā)現(xiàn)這桌上的榫卯有個可拆卸的暗扣,可能是當年木匠為日后修理方便裝上的。
司機樂了,試了下,果然打開了暗扣,可正在這時,老曾就回來了,鬧了上面那一出……
老曾一看傻了眼,又想反悔,可司機跳下車,對著他晃了晃手機:“剛才我們的交易已經(jīng)全部錄下來了,再反悔是不可能的啦!”
老曾精明了一輩子,這會兒徹底沒了詞。
司機臨行前從駕駛室探出頭說:“大爺,看在您幫我省了四萬塊錢的分兒上,您碰瓷的事我就不報警啦!”
幾天后,有人傳言,老曾家的那張八仙桌竟然是老紅木的,還是明代的,可值錢啦!
(發(fā)稿編輯:曹晴雯)
(題圖、插圖:陸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