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伊迪絲·內(nèi)斯比特

那位俄國先生第二天好了一點(diǎn)，第三天進(jìn)一步好轉(zhuǎn)，再后面一天就能夠走進(jìn)花園了。一張?zhí)贄l椅為他擺著，他坐在那兒，穿著爸爸的衣服。衣服顯得太大了，但等到媽媽把袖管和褲腳卷起來，就合身多了。現(xiàn)在他的臉很溫和，不再顯得疲憊和害怕，每當(dāng)他看到孩子們就沖他們微笑。他們很希望他會說英語。媽媽寫了幾封信給別人，她認(rèn)為他們可能會打聽到俄國先生的妻兒在英國的下落。那些信并不是寫給搬到“三煙囪”之前所認(rèn)識的那些人——她從來沒有給任何一個人寫過信——而是一些陌生人——議員、報(bào)紙的編輯和各大團(tuán)體的負(fù)責(zé)人。

她沒有花很多時間寫小說，只是在陽光下，坐在俄國人的身邊校對樣張，并時不時地和他交談。

這個人因?yàn)閷懥吮娟P(guān)于窮人的好書，而被送進(jìn)監(jiān)獄、被送到西伯利亞，孩子們非常主動地對他表示友善和敬意。當(dāng)然，他們可以對他微笑，并且他們也這么做了。但如果你微笑的次數(shù)太多，笑容就容易僵硬，像是一只土狼在笑。于是，微笑不再顯得友好，而是傻乎乎的。于是他們嘗試了別的方式，送花給他，直到他坐的地方滿滿圍著一小束一小束漸漸枯萎的三葉草、玫瑰和風(fēng)鈴草。

接著菲利絲想到一個主意。她神秘兮兮地召集其他人，把他們拉到后院，在水泵和集雨桶之間一個隱蔽的地方，她說：“你們還記得珀克斯答應(yīng)把他園子里產(chǎn)的第一批草莓送給我們嗎？”

“珀克斯，你還記得嗎？就是行李工?！班牛蚁胨鼈儸F(xiàn)在應(yīng)該熟了。我們下山去看看。”

媽媽已經(jīng)下山去過了，按照承諾把俄國囚犯的故事告訴了站長。但就連鐵路的魅力，也無法讓孩子們的注意力從這個陌生人的身上移開。他們已經(jīng)有三天沒去過火車站了。

現(xiàn)在他們?nèi)チ恕?/p>

令孩子們意外而難過的是，珀克斯對他們非常冷淡。

“非常榮幸?！碑?dāng)他們在行李工的房間門口往里窺視的時候，他說道。接著他又繼續(xù)看報(bào)紙了。

令人尷尬的沉默持續(xù)了一會兒。

“天啊，”伯比說著嘆了口氣，“我肯定您生氣了?！?/p>

“什么，我？我可沒生氣！”珀克斯傲慢地說，“我又不在乎?！?/p>

“您不在乎什么？”彼得說，他太急切太緊張，所以脫口而出。

“沒什么，不管是這里還是那里發(fā)生的事情，”珀克斯說，“如果你們想要保守秘密，那就請便。這就是我要說的?！?/p>

在接下來的沉默中，每個人都檢視著自己的內(nèi)心。三個人都搖搖頭。

“我們沒有對您隱瞞什么秘密。”最后伯比說。

“也許有，也許沒有，”珀克斯說，“我不在乎。我希望你們下午過得愉快?！彼褕?bào)紙豎起來擋住他們，繼續(xù)閱讀。

“噢，不要這樣！”菲利絲很絕望，“這真的很糟糕！不管是怎么回事，告訴我們?！?/p>

“不管什么事情，我們都不是有意的?！?/p>

沒有回答。報(bào)紙翻了一下，珀克斯繼續(xù)看另一版。

“聽著，”彼得突然說，“這不公平，即使是犯了罪的人，也要被告知犯了什么罪才接受懲罰——除非在俄國?！?/p>

“我對俄國一無所知?！?/p>

“不對，您知道的，媽媽特意下山來告訴您和吉爾斯先生，有關(guān)那個俄國人的事情?！?/p>

“你們能不能想一想，”珀克斯忿忿地說，“難道你們看到他叫我走進(jìn)他房間，坐下來聽聽這位太太怎么說？”

“您是說您沒有聽到？”

“幾乎什么也沒有。我確實(shí)想去打聽一下。他叫我像只老鼠夾似的閉嘴?！畤掖笫?，珀克斯。他說。但我確實(shí)以為你們中有哪個會跑下來告訴我——現(xiàn)在你們急吼吼地來了，無非是想要從老珀克斯這里得到什么?！狈评z漲紅了臉，因?yàn)樗氲搅瞬葺！笆裁椿疖囶^啊信號燈啊之類的知識。”珀克斯說。

“我們不知道您不知道?！?/p>

“我們以為媽媽告訴您了。”

“我們想告訴您的，只是我們以為這個消息您已經(jīng)聽過了?！?/p>

三個人異口同聲地說。

珀克斯說了句“很好”，依然舉著報(bào)紙。菲利絲突然一把搶過它，雙手抱住他的脖子。

“噢，讓我們和好吧，”她說，“我們應(yīng)該先說抱歉，如果您樂意的話，但是我們真的不知道您不知道?！?/p>

“我們很抱歉?！逼渌麅蓚€孩子說道。

于是珀克斯最后同意接受他們的道歉。

接著他們把他拉出來，坐在綠油油的鐵路大堤上——上面的草已經(jīng)燙得沒法摸了——七嘴八舌地把那個俄國囚犯的故事告訴了行李工。

“噢，我必須要說……”珀克斯說。但他沒有說出來——不管他想說什么。

“這相當(dāng)可怕，對嗎？”彼得說，“我沒想到您會好奇那個俄國人是誰?！?/p>

“我不好奇，與其說是好奇，不如說是稍微有點(diǎn)感興趣?！毙欣罟ふf。

“好吧，我真的以為吉爾斯先生會把這件事告訴您。他這樣真可惡?！?/p>

“我不會因?yàn)檫@件事而對他失望，小姐。”行李工說。

信號鈴響起。

“那是三點(diǎn)十四分的上行車，”珀克斯說，“你們躲起來，等到她開走了再出來，接著我們就到我家去，看看我跟你們說過的草莓是否有一部分已經(jīng)熟了?！?/p>

“如果有些已經(jīng)熟了，您一定要送給我，”菲利絲說，“我把它們給那個可憐的俄國人吃，您不會介意的，對嗎？”

珀克斯瞇起眼，接著又抬起眉毛。

“這么說你們今天下午過來就是為了草莓？”他問。

一時間菲利絲覺得非常尷尬。說“是的”會顯得非常無禮和貪心，對珀克斯缺乏敬意。但她知道，如果她說“不是”，事后她會對自己很氣惱。

“是的，”她說，“沒錯?！?/p>

“很好！”行李工說，“說出實(shí)話，羞辱……”

“但如果我們知道您沒有聽過這個故事，一定第二天就下山告訴您?！狈评z急切地說。

“我相信你，小姐。”珀克斯說著，在距離迎面駛來的火車十米的地方，跳著穿過鐵軌。

女孩們很討厭他這么做，但彼得很喜歡。他覺得這很刺激。

俄國人收到草莓非常高興，這是三個孩子絞盡腦汁才想出來的新花招，為了給他一個驚喜。但是他們冥思苦想也沒有想出更新奇的點(diǎn)子，除了野生櫻桃。他們是第二天早上才想到這個點(diǎn)子的。他們曾在春天的時候看到樹上開的花，既然現(xiàn)在到了櫻桃成熟的季節(jié)，他們便知道上哪兒去找野生櫻桃。樹都長高了，緊挨著隧道口的石崖壁。那里有各種各樣的樹，有樺樹、山毛櫸、小橡樹和榛木，在它們中間櫻桃花像白雪和銀子一樣格外醒目。

隧道口離“三煙囪”有一段路，于是媽媽讓他們把午餐放在一只籃子里帶走。而且，如果他們發(fā)現(xiàn)櫻桃，采下來正好用這只籃子裝。她還把她的銀手表借給他們，以便他們及時趕回來喝茶。彼得的沃特伯里牌手表，自從被他掉進(jìn)了集雨桶后就再也不走了。他們出發(fā)了。他們來到隧道口頂上的斷崖，靠在柵欄上，俯視躺在下方的鐵軌，就像菲利絲說的那樣，這地方真像一座山里的峽谷。

“要不是為了在底部鋪上鐵軌，人類似乎絕對不會踏進(jìn)這個地方，對嗎？”她問。開鑿出隧道口的斷崖的兩邊都是灰色的石塊，砍鑿得非常粗糙。其實(shí)斷崖的頂部曾是一座天然的小峽谷，峽谷被進(jìn)一步挖深，以便和隧道口的頂部保持一樣的高度。在巖石之間生長著野草和花朵，小鳥掉落在巖石縫隙里的種子落地生根，長成了灌木叢和小樹，懸在斷崖上。隧道邊有一道階梯往下通向鐵路——其實(shí)只是幾根木條簡陋地插在泥土里——一條非常陡峭而狹窄的小道，與其說是臺階，不如說是木梯子。

“我們最好下去，”彼得說，“我肯定從階梯那邊更容易采到櫻桃。你們還記得嗎？我們就是在那里摘到了櫻桃花，放在那只兔子的墳?zāi)股系??！?/p>

于是，他們沿著柵欄走向階梯入口那扇搖擺的小門?？煲叩介T口的時候，伯比說道：“噓。快停下！那是什么？”

那是一種非常奇怪的聲音，一種輕柔的聲音，盡管風(fēng)吹過樹枝嘩嘩作響，電報(bào)線發(fā)出嗡嗡、嗖嗖的振動，但這種聲音混在其中還是清晰可辨。那是一種沙沙的耳語般的聲音。當(dāng)他們側(cè)耳傾聽時，它停了下來，隨后又響了起來。

這次它再也沒有停下，而是嘩啦啦地越來越響。

“看——”彼得突然驚叫，“那邊的樹！”

那邊有一片樹木都長著粗糙的灰葉子，開著白色的花，他指的就是其中一棵。他們來的時候，那些果子都是鮮紅色的，但如果你摘下它們，會失望地看到，還沒有帶回家它們就變成了黑色。此時彼得指著的那棵樹，它在動——不是被風(fēng)吹著擺動，而是整個在移動，就好像它是一種動物，正沿著斷崖往下走。

“它在動！”伯比喊道，“噢，快看！其他的樹也是。就像是《麥克白》中的樹林?！?/p>

“那是魔法，”菲利絲透不過氣來，“我早就知道這條鐵路被施了魔法?！?/p>

看起來確實(shí)有點(diǎn)像魔法。對面距離大約二十米的地方，所有樹木似乎正緩慢地走向鐵軌，那棵長著灰色葉子的樹走在最后面，像是一個年老的牧羊人趕著一群綠色的羊下山。

“這是怎么回事？噢，這是怎么回事？”菲利絲說，“對我來說太魔幻了。我不喜歡。我們回家吧?！?/p>

但伯比和彼得堅(jiān)持待在鐵路邊，屏息靜氣地看著。于是菲利絲只得留下，她不想獨(dú)自回家。

那些樹不斷往前移動。一些石塊和松動的泥土掉了下去，啪啪地砸落在下方的鐵軌上。

彼得想說“它們?nèi)紩湎氯ァ?，但他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發(fā)不出聲音。確實(shí)，正當(dāng)他想說時，那塊巨大的巖石——那些移動的樹木就長在上面——緩緩地前傾了。那些樹木不再前移，停下來開始顫抖。緊挨著巖石的樹木似乎猶豫了一下，接著巖石、樹木、野草和灌木叢噼里啪啦地從斷崖面上一同滑落，一股腦兒地掉在鐵軌上，發(fā)出一聲轟隆隆的巨響，五百米外都能夠聽到。霎時間揚(yáng)起一團(tuán)塵土。

“噢，”彼得驚魂未定地說，“煤涌進(jìn)來的時候不就是這個樣子嗎？如果地窖沒有頂，你能往下看的話?！?/p>

“看這土堆得有多高?。　辈日f。

“是啊，正好堆在下行的鐵軌上。”菲利絲說。

“要花點(diǎn)時間才能清理干凈。”伯比說。

“沒錯?！北说寐掏痰卣f。他還是靠在柵欄上?！皼]錯?！彼终f了一遍，聲音拖得更長。

接著他站直了。

“十一點(diǎn)二十九分的下行火車還沒有開走。我們必須趕到車站去通知他們，不然會出非常嚴(yán)重的事故?！?/p>

“我們快跑?！辈日f著就跑起來了。

但是彼得喊道：“回來！”并看了看媽媽的表。他非常果斷鎮(zhèn)定，只是她們從來沒有見過他的臉色這么蒼白。

“沒有時間了，”他說，“要走兩千米，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十一點(diǎn)。”

“我們能不能，”菲利絲建議說，她喘不過氣來，“我們能不能爬上電線桿，破壞電線？”

“我們不知道該怎么破壞?！北说谜f。

“他們在戰(zhàn)爭時就這么干，”菲利絲說，“我想我聽說過?！?/p>

“他們只是把電線剪斷，傻瓜，”彼得說，“那沒什么用。就算我們爬上去也沒法剪斷它們，再說我們根本爬不上去。如果我們有什么紅色的東西，可以下去，到鐵軌上揮舞它。”

“但火車要轉(zhuǎn)過了拐角才會看到我們，它看到了我們也就看到了土堆，”菲利絲說，“應(yīng)該是先看到土堆，因?yàn)樗任覀兇蟮枚?。?/p>

“要是我們有紅色的東西，”彼得重復(fù)了剛才的話，“我們可以在拐角前，對火車揮舞。”

“不管怎么說，我們可以揮手。”

“他們會覺得我們就是在揮手而已，跟往常一樣。我們揮手已經(jīng)揮得夠多了。無論如何，我們快下去?！?/p>

他們走下了陡峭的階梯。伯比臉色發(fā)白，渾身發(fā)抖。彼得的臉顯得比以往更瘦弱了。菲利絲滿臉通紅，急得冒汗。

“噢，我好熱！”她說，“我以為會很冷，真希望我們沒穿……”她頓了一下，接著用一種完全不同的語氣說，“法蘭絨襯裙。”

伯比在臺階底下轉(zhuǎn)過身來。

“噢，對了，”她喊了起來，“這是紅色的！我們快脫下來。”

她們脫下襯裙，卷起來夾在胳膊下，沿著鐵路往前跑，繞開剛剛滾落的石子、巖塊、泥土以及彎曲、碎裂、擰斷的樹。他們以最快的速度奔跑。彼得跑在最前面，但女孩們也沒有遠(yuǎn)遠(yuǎn)落后。他們來到那個拐角，過了拐角是一段筆直的鐵軌，有五百米長，完全看不到那座土堆。

“好了。”彼得說著盡力展開襯裙，高高舉起。

“你不會……”菲利絲喘著氣說，“你不會把它扯破吧？”

“閉嘴。”彼得毫不留情地說。

“哦，好吧，”伯比說，“你可以把它們撕成一小片一小片，隨你的便。難道你還不明白嗎，菲爾？如果我們無法讓火車停下，就會發(fā)生一場真正的災(zāi)難，有人會被撞死。噢，太可怕了！看著，彼得，你絕對不可能把松緊帶撕開！”

她從他手里拿過紅色的法蘭絨襯裙，在離松緊帶三厘米左右的地方撕開。接著她把另一條裙子在同樣的地方也撕開了。

“好了！”彼得說完接著撕。他把毎條襯裙撕成三片。“現(xiàn)在我們有了六面旗子，”他又看了看表，“還有七分鐘。我們一定要有旗桿?！?/p>

由于某種奇怪的原因，送給男孩的小刀沒多久就變鈍了。小樹苗必須被折斷。兩棵樹被連根拔起。枝葉都被剝掉了。

“我們必須在旗子上戳洞，然后把桿子從洞里穿進(jìn)去?！北说谜f。接著，洞戳好了，那把小刀用來對付法蘭絨倒是足夠鋒利。兩面旗子被插在下行鐵軌枕木之間松散的石堆里。接著菲利絲和羅伯塔每人各拿一面旗子站好，準(zhǔn)備一看見火車就揮舞起來。

“我應(yīng)該拿另外兩面旗，”彼得說，“因?yàn)槭俏蚁氤鰜硪獡]舞紅色的東西?！?/p>

“但那是我們的襯裙?！狈评z正要往下說，被伯比打斷了，“噢，只要我們能拯救火車，誰來揮舞有什么要緊的？”

火車從車站開到他們所在的地方要幾分鐘，也許彼得計(jì)算錯誤，也許火車誤點(diǎn)了，總之他們似乎等了很長一段時間。

菲利絲有點(diǎn)不耐煩了?！拔蚁Ｍ@塊表慢了，火車已經(jīng)開過了?！彼f。

彼得原本得意地拿著兩面旗子，顯示出一副英勇的姿態(tài)，此時松弛了下來。而伯比因?yàn)橐辉俚耐涎佣_始感覺不舒服。

她覺得他們在那里已經(jīng)站了好幾個小時，舉著這些傻乎乎的紅色法蘭絨小旗子，根本沒有人會注意到?；疖嚫究床坏剿麄儯菑乃麄兩磉咃w馳而過，經(jīng)過拐角，撞上那座可怕的土堆，于是所有人都會死掉。她的手越來越冷，不停地發(fā)抖，幾乎握不住旗子了。就在這時，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鐵軌咔嚓咔嚓的振動聲，一團(tuán)白色的蒸汽從遠(yuǎn)處沿著鐵路飄來。

“站好了，”彼得說，“要拼命地?fù)]！等到它開到那簇金雀花叢的時候，退到一邊，但是繼續(xù)揮！別站在鐵軌上，伯比！”

火車轟隆隆地開來，非常非?？臁?/p>

“他們沒有看到我們！他們沒有看到我們！一點(diǎn)用也沒有！”伯比叫著。

兩面插在軌道上的小旗子劇烈地?fù)u擺，火車經(jīng)過的時候產(chǎn)生振動令撐住旗子的那兩堆石子松開了。其中一面旗慢慢地傾斜，倒在了鐵軌上，伯比跳過去把它撿起來，繼續(xù)揮動，此時她的雙手不再顫抖了。

“離開鐵軌，你這個大笨蛋！”彼得厲聲呵斥道。

火車似乎一點(diǎn)也沒有慢下來。此時離她很近了。

“一點(diǎn)用也沒有。”伯比再次說。

“退后！”彼得吼道。突然間，他拽著菲利絲的手臂把她往后拉。

但伯比喊著：“還不行，還不行！”并在鐵軌上方揮舞著手里的兩面旗?；疖囶^從前面看起來是個黑乎乎的龐然大物，發(fā)出響亮而刺耳的聲音。

“噢，停下，停下，停下！”伯比高喊著。沒有人聽見她的聲音。至少彼得和菲利絲聽不見，因?yàn)橛娑鴣淼幕疖嚢l(fā)出巨大的轟鳴，蓋過了她的聲音。但事后她想過，是不是火車頭本身聽到了?？雌饋硐袷锹犚娏恕?yàn)榛疖嚭芸炻聛?、慢下來，最后停住，距離伯比揮動旗子的地方不足二十米。她看見巨大的黑色火車頭完全停下，但不知怎么，她還是繼續(xù)揮著旗。等到司機(jī)和司爐工下車，彼得和菲利絲迎上去，激動地把拐角后面可怕的土石堆的事情滔滔不絕地說出來時，伯比還在揮舞旗子，只是越來越虛弱，像抽筋了似的。

等到其他人轉(zhuǎn)向她，她橫躺在鐵軌上，雙手伸在前面，依然緊緊地抓著兩面紅色法蘭絨小旗。

火車司機(jī)把她扶起來，抱上火車，放在頭等車廂里的一只軟墊上。

“累得暈過去了，”他說，“可憐的小女孩。難怪。我會去查看你們說的那座土石堆，接著把你們送到車站，找人看看她?！?/p>

伯比一動不動地躺著，臉色蒼白，嘴唇發(fā)紫，還張開著，著實(shí)嚇人。

“我覺得人死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狈评z小聲說。

“別胡說！”彼得尖聲說道。

他們挨著伯比在藍(lán)色墊子上坐下，火車往回開去。在抵達(dá)車站之前，伯比嘆了口氣，睜開了眼睛，翻了個身，哭了起來。這令其他人大為振奮。他們見過她哭泣，但從來沒有見過她暈倒，也沒有見過其他人因?yàn)檫@種事暈倒。她暈過去的時候他們都不知所措，但此時她只是哭，他們可以拍著她的背，叫她別哭了，跟往常一樣。很快，等到她止住眼淚，他們就能嘲笑她這么膽小，居然暈過去了。

到了車站，站臺上躁動不安的人群圍著他們，三個孩子被當(dāng)成了英雄。

他們因?yàn)椤靶袆庸麛唷?、“富有常識”和“聰明機(jī)智”而得到表揚(yáng)，足以引起所有人的注意。菲利絲很是得意洋洋。她從來沒有嘗過當(dāng)英雄的滋味，這種感覺美妙極了。彼得的耳朵通紅。然而他也很得意。只有伯比希望不要這樣。她想走開。

“為此你們會收到公司的來信，我想。”站長說。

伯比希望大家不要再提這件事了。她拉了拉彼得的外衣。

“啊，快走吧，快走吧！我想回家了。”她說。

于是他們回家了。離去的時候，站長、行李工、警衛(wèi)、司機(jī)、司爐工和乘客們歡呼起來。

“噢，聽啊，”菲利絲說，“那是送給我們的！”

“是啊，”彼得說，“我就說，我慶幸自己想到了揮動紅色的東西。”

“應(yīng)該說我們正好穿著紅色法蘭絨襯裙，這太走運(yùn)了！”菲利絲說。

伯比什么也沒說。她想著那座可怕的土石堆，忠實(shí)可靠的火車正飛奔著撞向它。

“是我們拯救了他們?！北说谜f。

“如果他們都死了，該有多嚇人啊！”菲利絲說，依然沉浸在喜悅中，“對不對，伯比？”

“最后我們沒有摘到一顆櫻桃?！辈日f。

另外兩個人都覺得她相當(dāng)冷酷無情。

選自《鐵路邊的孩子們》，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19年8月版。

伊迪絲·內(nèi)斯比特（1858—1924），英國著名兒童文學(xué)作家，主要作品包括《五個孩子和沙地精》《鳳凰與魔毯》《護(hù)身符的故事》《魔法城堡》《鐵路邊的孩子們》等。這些作品幻想奇特，充滿童趣，大部分都發(fā)表于十九世紀(jì)末和二十世紀(jì)初，但直到今天仍然經(jīng)久不衰，在世界各地?fù)碛斜姸嗟淖x者。內(nèi)斯比特被公認(rèn)為“英國兒童文學(xué)史上第一個黃金時代的巨星，也是二十世紀(jì)兒童文學(xué)的偉大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