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之瀅
汪曾祺先生曾經(jīng)說過:“四方食事,不過一碗人間煙火?!碧热羧碎g有味,那記憶中最可口的,一定是家鄉(xiāng)那一碗冒著熱氣的山粉糊。
在臺州,沒有山粉糊的元宵節(jié)是不完整的,至少是無味的。在我的印象中,小時候的元宵聚會格外熱鬧。外公忙著招呼舅舅和爸爸坐下,三人興高采烈地把小酒一斟,酒杯一碰,便談天說地起來;媽媽和舅媽忙著幫外婆準備菜肴,里里外外,進進出出;我一個人悶得慌,便噘起小嘴,雙腳一蹬,蹦下椅子來,直奔向灶臺,饒有興趣且聚精會神地看著外婆做山粉糊。
山粉糊以番薯粉為主,輔料卻極多:甜糯的小湯圓,伴著枸杞、橘脯、紅棗、葡萄干、荸薺、金橘餅等。那時的外婆身體還硬朗,熟練地將番薯粉倒入煮沸的糖水里,操起大勺攪和。待番薯粉糊與各種輔料完美融合,外婆才端鍋、擺碗,按每一個人夠吃的分量,認真細致地盛好,再撒上香脆的核桃碎與當秋曬干的桂花,于是一道正宗可口的山粉糊便完成了。剛碾出的核桃碎香氣四溢,十分誘人。趁外婆不留意,我踮起腳尖,雙眼圓溜溜一轉(zhuǎn),抓起一小撮剩下的核桃碎就塞進嘴里,臉上咧開一個大大的滿足的笑。
待菜肴都端上桌,我重新鉆回媽媽懷里,急忙舀上一勺稠而不膩的山粉糊,塞進口里,雖燙得牙齒震顫,卻感到無比鮮美。山粉糊入口即融,桂花附著糯糯的小湯圓,在嘴中留下余香;荸薺十分爽脆,和各類果脯一樣,是叫我直咂嘴的甜。外公酒興上來,總愛在這時候講過去的艱苦日子;外婆則不厭其煩,給每個人添了一勺又一勺……“家人閑坐,燈火可親”,仿佛最深厚最平和的快樂、最簡單最溫暖的幸福,都融于一碗山粉糊中。
人間有味,萬物有情。舌尖上的山粉糊,燈火下的團圓飯,今日都只偶爾在記憶中與我相見了。外婆身體大不如從前,只得長期臥床靜養(yǎng)。失去主廚的組織邀請,一家子離多而聚少。當我靜靜地坐在書桌前,提起筆來捕捉什么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咂咂嘴,干澀的喉嚨間竟然滑過山粉糊痛快的滋味。在一個早晨,我?guī)е拕湃ピ绮偷曩I了一碗山粉糊,雖遠不及外婆做的料多香甜,但仍有一種熟悉的味道。我想,美食的意義,從來不只是各種食材和調(diào)料的簡單占有,而是一種精神的寄托。
我曾不解汪老先生對故鄉(xiāng)野菜的情有獨鐘,人間如此多味,為何評野菜為“一箸入口,三春不忘”?其中的情結(jié),大概正像這碗山粉糊,于我而言,是親切,是家園的生活味,是柴米油鹽的美好,是蘊藏在血脈深處的親情的味道。“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蔽蚁耄思亦l(xiāng)臺州,大概再也沒有一個地方能用一碗山粉糊的“人間之味”帶給我如此之多的清歡了。
(指導(dǎo)老師: 張鳳琴)
中學(xué)生天地·高中學(xué)習(xí)版2020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