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鐘山
上個世紀80 年代初,我參軍到邊防某雷達團,后又到雷達站工作了一年。我工作的雷達站地處北部邊陲,聽老兵說,雷達站離邊境線只有幾十華里,記得從團部到雷達站時,老兵開了兩天的車,起早貪黑的,才把我和滿車的供給送到雷達站。
我們這個雷達站肩負著戰(zhàn)備任務,有五六十號人,算是一個大站了。因地處偏遠,周圍幾十里杳無人煙,平時我們休息時也沒什么好去處。不知是哪個老兵在離雷達站十幾里路的地方發(fā)現(xiàn)了一條山溝,說是山其實就是草原上的土坡形成的褶皺。每年的七八月份這里都開滿了黃花,金燦燦的一地,扯地連天的樣子。這些黃花簇擁著,在不經(jīng)意的風中搖擺著,發(fā)出陣陣襲人的香氣。從那時開始,每到七八月份這條黃花溝便成了我們唯一的去處。從雷達站出來向東走上一個多小時,便是那條令人神往的黃花溝了。后來有人說,這些黃花可以做成黃花菜,城里的飯店一份加些肉片的黃花菜價格不菲。有好事者采了一些回來,交給炊事員去料理,不知是炊事員水平差,還是大鍋菜不好炒,做出來的黃花菜味道的確不怎么樣。但這時已有老兵探親把黃花菜帶回家里,品嘗過,據(jù)說和飯店的味道并無二致。
也就是從那以后,有假期的老兵再去黃花溝時,便多了項采摘黃花菜的任務,士兵們相互幫忙,很快便摘了可觀的一片。采好的花并不馬上帶走,而是攤在草地上,待一周后這些花干了,才小心地收起,仔細地留存起來。下第一場雪之后,便有老兵陸續(xù)回家休假,帶走那些已經(jīng)干掉的黃花,不久之后,老兵們又會帶著黃花菜的故事回來。然后我們望著漫天的飛雪,等待著來年的春暖花開,還有那個關于黃花的美麗傳說。
看黃花、采黃花一年只有一個季節(jié),更多的時候,我們最好的陪伴是連隊訂的兩份報紙,一份《人民日報》,還有一份《解放軍報》。 《人民日報》 全連只有一份,放在連部辦公室里,用書報夾裝訂起來?!督夥跑妶蟆?訂到班,我們宿舍就有一份。因為我們雷達站地處偏遠,交通不便,這些報紙和我們的信件都是團部運送給養(yǎng)車捎來的,大約一月來一次。我們看到的報紙,也大抵是一個月前的了。讀報紙時,明知是一個月前的,但對我們來說仍然是新聞,報紙上的人和事似乎就發(fā)生在昨天。我們班七八個人,一份《解放軍報》不知在我們手里要傳遞多少回,也不知看了多少遍,原本堅挺的紙張已經(jīng)變皺發(fā)黃,再也發(fā)不出紙的聲音了,在這一個月時間里,這份報紙仍然是我們最好的了解外面世界的一個窗口。讀著報紙上那些文章,感覺我們這里冷清孤寂,仿佛是被世界遺忘的一個角落。我們經(jīng)常站在某處望著遠方發(fā)呆,有時也討論著《解放軍報》所反映的熱火朝天的軍營生活。
直到一個月后,又有送給養(yǎng)的車來,我們已有了新的報紙,清脆的紙張聲音在我們宿舍里傳閱,就像一首美妙動聽的音樂。有報紙相伴的日子,兵們的夢都是繁華的。記得有個新兵姓黃,正在學習新聞寫作,所有的舊報紙都被他收集了,厚厚的一疊放在床下,珍寶一樣地呵護著。有一天,一個老兵吸自卷的煙,卷煙紙沒了,便順手撕下報紙的一角卷煙吸了,被黃新兵發(fā)現(xiàn)了,兩人大吵起來。我們第一次看見黃新兵發(fā)那么大的火,臉紅脖子粗的,差點哭出來,后來又跑到連部告了老兵一狀。在晚點名時,指導員站在隊列前又重申了一次報紙的重要性,還不點名地批評了那個不愛惜報紙的老兵。弄得老兵很沒面子,磨叨了好一陣子。
黃新兵果然在寫作上有了起色,他寫了許多關于雷達站的新聞和生活趣事,陸續(xù)發(fā)表在兵種報上。他后來被調(diào)到團部當通信兵,再后來又考上軍校,畢業(yè)后又成了名新聞干事,這一切都是后話了。
后來我又經(jīng)歷了許多大小單位,從基層到機關,每天總會有《解放軍報》 相伴,報紙都是當天出版的,散發(fā)著油墨氣息,但我總想起在雷達站的那些日夜。一份報紙在兵們手里傳來傳去的情景,還有那個姓黃的新兵,在夜半時分,把一張報紙放到被窩里,打著手電研究學習的情形。
又是許多年過去了,再想讀《解放軍報》 時,打開手機,點開《解放軍報》 客戶端,報紙上的內(nèi)容隨時隨地都能映入我們的眼簾。不知為什么,我還會想起若干年前的雷達站,孤獨的時候站在某一處,眺望著遠方,想象著報紙反映出的火熱軍營,還有那漫山遍野的黃花,陣陣沁人心脾的花香便伴隨左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