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自2012年以來，基因組編輯技術受到各界的廣泛關注，甚至被認為是21世紀最具突破和創(chuàng)新力的技術。但這一技術也存在一定的倫理風險，研究人員因此提出禁止出于生殖目的而使用基因編輯技術改變?nèi)祟惻咛セ蛏臣毎?。然而，賀建奎副教授的“基因編輯嬰兒”的做法完全背離了這一規(guī)定，在明知有技術風險和倫理風險的情況下仍堅持突破倫理界限，這是極其不負責任的行為。本文將從客觀倫理風險和主觀倫理風險方面闡述“基因編輯技術”存在的倫理風險，探究其存在的深層次原因，并在此基礎之上提出治理策略。

關鍵詞：基因編輯;客觀倫理風險;主觀倫理風險

中圖分類號：B82 ? 文獻標志碼：A ? 文章編號：1002-2589（2020）09-0058-03

自2012年以來，研究人員常用一種叫作CRISPR的強大基因組編輯技術對生物的DNA序列進行修剪、切斷、替換或添加。因此，這一技術自問世以來就受到各界的廣泛關注，甚至被認為是21世紀最具突破和創(chuàng)新力的技術。人們也對此飽含期待，但是同時這一技術也存在一定的客觀性倫理風險和主觀性倫理風險，也就是存在很多的不確定性和倫理問題，因此即使有能力將這一技術應用于臨床實驗，但是科學家們還是拒絕此類行為。

然而，在2018年11月29日，南方科技大學生物系副教授賀建奎在第二屆國際人類基因組編輯峰會召開前一天宣布，一對名為露露和娜娜的基因編輯嬰兒于11月在中國誕生。這一消息的宣布立刻在全球范圍內(nèi)引起一片嘩然，很多專家學者都堅決抵制賀建奎副教授這一行為，認為其行為是極其不負責任的，完全逾越了在2015年華盛頓召開的人類基因編輯國際峰會上所劃定的“禁止出于生殖目的而使用基因編輯技術改變?nèi)祟惻咛セ蛏臣毎边@一“紅線”。

一、基因編輯嬰兒涉及的倫理風險

基因編輯技術是高技術領域中的一種，其必然面臨一般高技術所要面臨的倫理風險及其所產(chǎn)生的不確定的和多方面的負面后果，因此可以將倫理風險分為客觀倫理風險和主觀倫理風險，而這一分類是有一定原因的，客觀倫理風險是根據(jù)基因編輯技術的善（正面影響）和惡（負面影響）的客觀結(jié)果而確定的，而主觀倫理風險則是根據(jù)活動主體在心理上對基因編輯技術的倫理風險及其負面影響的判斷和預測來確定的[1]。

普通的基因治療針對的是體細胞，治療的是單個特定的患者，不會牽扯到其后代基因，患者通過知情同意獲得保障。但是賀建奎的基因編輯嬰兒則是從治療轉(zhuǎn)到預防方面，是破壞了未出生嬰兒身上的CCR5基因，這是對生殖細胞的基因編輯，其后果會更加嚴重，因為這不單單涉及個體，而是會牽扯到人類后代的發(fā)展，而且基因編輯技術也存在安全性問題。因此貿(mào)然將基因編輯技術用于生殖細胞，就會涉及很多倫理風險。

1.客觀倫理風險

盡管研究人員對于基因編輯嬰兒存在的客觀倫理風險的認識有所不足，但是這并不能否定這一技術的倫理風險的客觀存在性，而這種客觀倫理風險也是可以根據(jù)一定的科學方法而進行衡量的，因而研究人員必須在進行基因改造的實驗中，根據(jù)權(quán)衡各種利弊、善惡的結(jié)果進行道德倫理選擇。因此，根據(jù)基因編輯技術的善（正面影響）和惡（負面影響）的客觀結(jié)果，基因編輯嬰兒在技術上仍存在安全風險、對基因認知領域的有限性以及不符合實驗對象的風險-受益比等客觀倫理風險。

第一，基因編輯嬰兒在技術上存在安全風險。科學家們無法保證每次進行基因編輯技術的實驗都可以達到百分百的正確率。如此次賀建奎的基因編輯技術臨床實驗，根據(jù)目前披露的消息，在露露和娜娜這兩個嬰兒中只有一個被破壞了CCR5基因，而另一個仍攜帶著HIV病毒，這恰恰就說明了基因編輯技術缺乏安全性和準確性。

第二，基因認知領域的有限性。根據(jù)目前掌握的基因知識，HIV病毒確實是通過CCR5基因這一分子路標而殺死免疫細胞，天然缺失這一基因的小部分北歐后裔也的確能避免患有HIV的可能，雖然基因編輯技術看似從基因上解決嬰兒患有HIV病毒的途徑，但是根據(jù)現(xiàn)有的動物實驗，缺失CCR5基因的白鼠雖然會抵抗一些病毒感染，同時心臟系統(tǒng)也有可能會出現(xiàn)問題，這說明貿(mào)然破壞基因可能也解決不了問題。而且根據(jù)進一步的科學研究，CCR5基因不僅是艾滋病病毒的受體，同時在CCR5基因中存在的多個突變體能夠有效抵抗艾滋病的病毒感染以及延緩病情的惡化。由此可見，人類對于基因領域的認識是不斷變化的，研究人員也未完全掌握基因領域的知識。

第三，不符合實驗對象的風險-受益比。根據(jù)目前對于基因編輯嬰兒相關新聞的披露中，受精卵的母親完全沒有患有HIV，其父親雖然是HIV病毒的攜帶者，但是經(jīng)過長期治療后也得到一定的控制;在此情況下，只要母親在孕期注意防護措施，孩子百分百不會受到HIV感染。事實上，即使是患有HIV的母親也可以通過“母嬰隔絕”技術擁有一個健康的嬰兒，完全不需要破壞CCR5基因。因此，賀建奎在基因編輯技術不成熟的條件下就用于臨床實驗，其操作帶來的風險完全高于以上兩種方法，不符合實驗活動主體的風險-受益比[2]。

2.主觀倫理風險

基因編輯嬰兒的主觀倫理風險是根據(jù)基因編輯技術所帶來的負面影響而進行的判斷和預測，這更加看重人類對于這一技術所帶來的負面影響的認知和承受能力，而且這也關系著科學家如何應用基因編輯技術并做出相應的道德選擇及其應對。據(jù)此，基因編輯嬰兒這一事件也涉及會破壞人類基因的完整性和進化性、基因編輯嬰兒自由的侵犯以及可能會促使“設計嬰兒”這一事件發(fā)生等主觀倫理風險。

第一，基因編輯技術可能會破壞人類基因的完整性和進化性，進而改變整個人類基因庫，帶來不可控的風險后果[3]。在此之前對于HIV的治療中，只有患者個人的免疫細胞被修改，即使發(fā)生“惡”的后果，受到影響的也只有患者自己，不會牽扯到其子孫后代，這也可以看作是基因編輯技術最后的防火墻。但是賀建奎是在受精卵中修改基因，這就意味著最后一層防火墻被突破了。這改變的不僅是露露和娜娜本人的基因，也改變了她們后代的基因;而這修改過的基因，也會融入整個人類群體，成為人類基因庫的一部分。

第二，對于基因編輯嬰兒本人而言，可能會侵犯這兩個人的自由權(quán)以及不利于其健康成長。賀建奎利用基因編輯技術對受精卵進行了修改，由于技術的不成熟性，以及考慮這兩個雙胞胎對于整個人類基因庫的影響，露露和娜娜必然將長期被跟蹤，以及定期要在實驗室接受體檢，這顯然會對這對雙胞胎的人身自由權(quán)造成一定的侵犯，同時，根據(jù)“埃里克森人格發(fā)展理論”①中青少年時期的理論，青少年在這一階段應當看作是一個尋找同一性的時期，而恰恰在這一時期這些跟蹤和檢查也可能會讓她們認為自己與其他人不同，進而會對自己的存在產(chǎn)生質(zhì)疑，不利于其心理健康成長和進一步成長。

第三，基因編輯嬰兒這一臨床實驗可能會加快“設計嬰兒”這一事件的發(fā)生[4]。賀建奎不顧目前技術上和道德倫理上的限制，貿(mào)然進行基因編輯嬰兒的臨床實驗，如果這類行為不適當加以制止，就會如“破窗效應”②一般，引起更多的“科學家”進行基因編輯技術臨床實驗，那么在未來就極有可能發(fā)生“設計嬰兒”這一事實，從而引起更多的社會問題，如產(chǎn)生基因歧視現(xiàn)象、加固階層固化現(xiàn)象和否定人類的無限可能性等問題。

二、探究基因編輯嬰兒涉及的倫理風險原因

基因編輯嬰兒所涉及的倫理風險的成因主要可以分為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基因編輯技術在技術上的復雜性和不確定性?；蚓庉嫾夹g存在一定的安全風險，原因在于其存在一個致命缺陷——“脫靶效應”。脫靶效應是指未能達到預先設定的目標，有所偏移的現(xiàn)象，脫靶會產(chǎn)生不可預測和控制的結(jié)果?？茖W家們最初認為CRISPR/Cas9可以準確地切斷目標DNA序列，但是這種假定如今已被證實是錯誤的。Cas9有時會切割與它正在尋找的靶DNA相類似的DNA序列，也就是有可能切到目標之外的DNA。這可以比喻為對較為相像的數(shù)字難以分辨。而且一條DNA密碼的核苷酸高達數(shù)十億，脫靶效應可能因此喪失生命體的重要遺傳機能。同時也存在一定的“鑲嵌現(xiàn)象”，如果把基因編輯技術應用于多細胞胚胎，可能只有部分細胞會發(fā)生改變，導致出現(xiàn)已編輯和未編輯細胞的遺傳嵌合體[5]。

第二，基因認知領域存在局限性。這是因為與人類的發(fā)展歷史相比，生物學研究進入分子水平領域的時間尚短，對于人類基因的認識還不夠深入，況且對于一種疾病而言，它通常是兩者或兩者以上基因的相互作用而導致的。首先，也就是說假若一種基因的改變可能會導致其他基因的變化，也就是說基因編輯技術可能會帶來意想不到的后果。其次，有的基因在當下被認為是有缺陷或無用的，但這也只是依據(jù)目前的科學發(fā)展水平和認知中產(chǎn)生的認識，也許隨著時間的推移和科學的進步，在未來會顛覆現(xiàn)有的對于基因的認知。

第三，基因編輯技術可能會破壞人類基因的完整性和進化性。造成這一現(xiàn)象的原因，在于人類基因和遺傳基因是在人類自身的發(fā)展中發(fā)生進化的，是根據(jù)環(huán)境的變化而做出的改變，是一種適應環(huán)境努力生存的自我保護行為，人類自然的基因進化一直存在，只是比較細微和緩慢，而且具有一定的協(xié)調(diào)性和穩(wěn)定性，而基因編輯技術則是以一種貿(mào)然的、劇烈的方式參與到人類的進化過程中，可能會違背人類自然進化的協(xié)調(diào)性和穩(wěn)定性，從而對整個人類自身的發(fā)展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6]。

第四，傳統(tǒng)大家長制的觀念根深蒂固。傳統(tǒng)觀念中，人們將孩子當作是自己的附屬品，是一種所有物，認為孩子不應該也沒有資格擁有自由權(quán)和自決權(quán)，一個獨立個體的孩子尚且如此，何況是未發(fā)育成型的受精卵，而且在普遍觀念中，人們對于受精卵是否可以看作是一個獨立的個人也沒有一個統(tǒng)一的規(guī)定。但是并不能因此就肆意對后代進行基因改造，不去考慮后代的自由權(quán)和自決權(quán)。就如賀建奎副教授的做法，他完全沒有考慮到這對雙胞胎誕生后所要面臨的種種生活環(huán)境。

第五，人的欲望和利益的沖突進一步驅(qū)動技術異化?！霸O計嬰兒”是一種新的優(yōu)生學，是為確保產(chǎn)生優(yōu)秀的后代而對其受精卵進行的基因改造，而優(yōu)秀的后代可以視為人們?yōu)榱吮Ｕ献约旱碾A級利益或是沖破階級禁錮等欲望的一種手段，人們在基因編輯嬰兒中看到“設計嬰兒”的無限潛力，加快促進這一事件的發(fā)生。如對機器人道德倫理進行設想一樣，人類在很早之前也就設想過“設計嬰兒”這一生物基因技術。在美國1997年的電影《千鈞一發(fā)》中，就談及基因編輯技術在生物增強方面的應用。在影片中描述的未來，是一個基因至上的未來;人類只論基因而忽視人無限的可能性，每個嬰兒在出生就能檢測到他的基因優(yōu)劣與否;而為了完美的后代，幾乎每個父母都選擇“設計嬰兒”，優(yōu)生學是每個人的選擇。

三、探究基因編輯嬰兒涉及的倫理風險對策

綜上所述，基因編輯嬰兒在應用中面臨許多倫理風險，為了人類的基因安全和更長久的發(fā)展，必須提出應對這些倫理風險的對策，進而促進世界和平、社會和諧發(fā)展。

第一，要加強對基因編輯技術的深入研究，進一步降低“脫靶效應”的發(fā)生率。雖然這個過程可能比較漫長，但是任何事情都要經(jīng)歷從量變到質(zhì)變的積累，只有足夠多的實驗和量變的積累，才能推動基因編輯技術走向完善，才有可能達到較高的準確率，從而將這一便捷、快速、有效的技術應用到臨床實驗中，也只有這樣，才會降低技術上的安全性風險問題;同時，也應該對在實驗中經(jīng)過基因改造的動物及其后代多加觀察和研究，也只有這樣才能認識到基因的改變會給這一物種帶來怎樣的正面影響和負面影響，有利于科學家認真思考是否應該將此技術應用到改變?nèi)祟惢蜻@一領域。例如麻省總醫(yī)院的一位研究人員將開發(fā)出一種新版本的Cas9或許可以解決這一技術上的難題，使“脫靶效應”降低到無法檢測的水平。

第二，協(xié)調(diào)人們的傳統(tǒng)價值觀念，尊重人類基因進化的自然性。根據(jù)達爾文的生物進化論這一適者生存原則，人類基因是隨著環(huán)境的改變而變化的，當今人類的基因已然不同于幾千年前人類的基因，而這種改變是自然的、緩慢的，是人類可以接受的程度，若是使用一種激進的、突然的方式，以自己現(xiàn)有的認知和標準去考量“好”與“壞”，進而對人類基因進行改造，這是一種不考慮后代人想法的方式，同時也沒有尊重后代人的道德主體地位，更重要的是這可能會對后代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而只有對傳統(tǒng)大家長制進行協(xié)調(diào)，并尊重人類進化的自然性，才會真正以一種平等的、適合的態(tài)度對待基因編輯技術。

第三，應該制定相應的法律政策?；蚓庉嫾夹g是一種高科技技術，其應用范圍之廣、傳播速度之快都會給人們帶來意想不到的結(jié)果，也正是因為科學技術的普遍發(fā)展不會進行自我設限或自我規(guī)范，就需要人為制定一些規(guī)范而使其應用不偏離正軌，為科技的濫用建立一道強有力的屏障，不管是政府管理者還是科學家都應當慎重對待基因編輯技術的使用。雖然在目前國際上都有統(tǒng)一認同的基因編輯技術應用的“紅線”，但這只是一條指導性規(guī)則，并沒有明確的法律條文，應當在科學家圍繞“基因改造技術禁區(qū)”討論的基礎上，國家管理層經(jīng)過商討后，將明確規(guī)定現(xiàn)今科學家應當進行什么實驗以及不應當進行什么實驗，設置研究基因編輯技術領域的“禁區(qū)”，并對違反這一“禁區(qū)”的科學家或企業(yè)家進行嚴厲的懲罰，以儆效尤。

第四，應當增強研究基因編輯技術科學家的倫理責任和社會責任意識?；蚓庉嫾夹g在目前是一種有著高風險的科技技術，它在給人類帶來利益的同時，其濫用也將會給未來人類造成無法估計的后果。若如賀建奎副教授一般在技術未成熟之前就直接將其應用于臨床實驗，就不符合一個科學家應當具有的社會責任意識和倫理責任意識，這不是為人類文明和進步做貢獻，而是在破壞人類文明?？茖W家應當堅持尤納斯倡導的以整體性、前瞻性等為特征的全新的責任理論，而不是繼續(xù)秉持著傳統(tǒng)倫理學中的道義論、功利主義等[7]，應當看到自己的行為將會帶來的正面影響和負面影響。特別是科學家應該關注自己的研究，可能會帶來的負面影響。長期加強科學家的倫理責任和社會責任意識，將會使科學家在進行實驗時自覺反省是否有違責任倫理理論，同時將有助于科學家真正解決“基因編輯技術”所引發(fā)的倫理風險。

四、結(jié)語

賀建奎出于生殖目的所進行的基因編輯技術實驗，在目前是不被允許、也不被容忍的，不管是出于技術層面還是人倫層面。雖然隨著科技的進步，人類無可避免地會改變這一技術在倫理上的設定，但是在此之前，應該首先解決技術上的難題，其次才能在倫理上進行考量。因此，筆者認為將基因編輯技術應用于臨床實驗的行為應該放慢腳步，而不是不負責任、不顧后果地貿(mào)然前行。也正如“科技推動社會發(fā)展，倫理護航人類文明”所言，只有科技與倫理共同前行，才會創(chuàng)造更美好的未來。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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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陶應時，王國豫，毛新志.人類胚胎基因編輯技術的潛在風險述介[J].自然辯證法研究，2018，34（6）：69-74.

[7]李文潮.技術倫理與形而上學——試論尤納斯《責任原理》[J].自然辯證法研究，2003（2）：41-47.

收稿日期：2020-05-05

作者簡介：張彤（1995-），女，陜西寶雞人，碩士研究生，從事科技哲學、倫理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