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時旸
無論從哪個方面去衡量,《圣·弗朗西斯》都是一部標準的女性主義電影,以女人和女孩為主角,寫女性的肉身困境、社會遭際與精神世界。這其中有眾所周知的議題,也有秘而不宣的羞恥,它輕盈、真實,看起來不停地觸碰生活中隱藏的暗礁,但總有一層明亮的底色。
片子的故事背景設定可以說是一個標準的政治正確模板。一對跨種族的拉拉夫妻,住在郊外富人區(qū),門口草坪上插著“黑命貴”的標語,人工受孕剛剛產(chǎn)下第二個孩子,正尋找保姆。明白了吧?這幾乎奠定了故事的基調和語氣。這政治正確的展現(xiàn)并不讓人厭煩,而始終帶著輕微自嘲和反諷的語氣,體現(xiàn)的是生活中表演性的開放與內部長久積壓的封閉之間的張力。
故事是以女主角布麗奇特來應聘保姆為開端的。布麗奇特是一個白人,34歲,以世俗標準去看,她一無所成,在餐廳當服務員,沒有結婚,沒有子女,沒有未來。她負責照顧這家的老大弗朗西斯,偶爾還得照管那個剛剛降生永遠在哭的嬰兒。布麗奇特帶著6歲的黑人小姑娘去逛公園,上音樂課,外出徒步,小麻煩不斷但感情日益升溫。
從類型上看,這故事就是一部生活小品,對白里都是家常,展現(xiàn)的都是瑣碎,但這細密之中悄悄埋進眾多公共議題,如月經(jīng)羞恥、墮胎、當眾哺乳的權利與爭議、產(chǎn)后抑郁、女性成為母親后的社會角色變遷與自我定位的失衡……更何況還有著作為背景一直存在的關于種族和同性婚姻的各種拷問。
血,是這個故事中的一條精神線索。布麗奇特和小他8歲的男友第一次上床時意外來了月經(jīng),這尷尬的場面成為了整個故事的錨點,血就此成為了一個不言不語卻時刻在場的隱性主角。此后,她發(fā)現(xiàn)自己意外懷孕,沒有任何猶豫決定墮胎,落下出血不斷的后遺癥。女性下身涌出的血液出現(xiàn)在這里和那里,造成一次次或大或小的尷尬。這些斑斑血跡成為了女性身份的象征與隱喻,不停地向觀眾強調和提點。
這個故事里的女性處境是復雜而曖昧的。一方面,這些女性展現(xiàn)出一種不可辯駁的自由選擇權利,無論是墮胎還是同性生育權;另一方面,她們也時刻面對著外部的壓力與苛責。更令人深思的是,這種壓力更多時候來自于女性本身。如弗朗西斯的媽媽在公園里當眾哺乳,被另一位中產(chǎn)階級女人斥責。這實際上是男權壓迫的變形與遷移,某些女性自覺承擔起了維系男權的警察角色。
當保姆像一場浸入式游戲,讓布麗奇特見證了不同女性面臨的共同困境,又幻化成一次漫長的體驗派心理療愈,讓這個世俗標準里的失敗者重整旗鼓,終于能明白親密、責任、自我等抽象議題真正的含義。她是小姑娘的照顧者,小姑娘卻成為了她的精神導師。她們在教堂里玩游戲,小姑娘假扮神父,布麗奇特訴說自己的困惑:“我不是個令人印象深刻的人,我沒有丈夫,沒有孩子,也沒有體面的工作。”弗朗西斯說:“你一定要有這些東西嗎?”6歲孩子的提問出于單純的好奇,卻通透得猶如神啟。
這部電影令人想起同樣講述保姆與孩子彼此治愈故事的《如晴天似雨天》。弗朗西斯就是布麗奇特的心聲——那個被壓抑的本我。她在把弗朗西斯送進學校時落淚了,因為她覺得,那是真正成長了的自己。小姑娘奶聲奶氣地跟她約定:“等我來月經(jīng)的時候,我可以找你說說話。”一切又回到了“女性之血”。這是女性間私密的慰藉、難以名狀的情誼,一種足以抵擋外部堅硬與嚴酷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