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云,就那樣飄來蕩去,自由自在地在天空玩耍。有時候變成一朵最妖冶的花,閃著奪目的光華;有時候變成最薄的宣紙,等著詩人去潑墨揮毫;有時候變成最輕的羽毛,煽動起懷念的微風;有時候變成最軟的雪,覆蓋著一些你愛的名字。
這個下午,我伏在窗臺上,看見了云,沉重的心變得輕盈。忽然間想在云的信箋上寫封家書,親人們,你們好嗎?
小時候,總喜歡和哥哥姐姐們躺在高高的柴垛上,等著父母下班回家。愚鈍的姐姐總是不厭其煩地去撥快座鐘的時針,讓它盡快走到那個幸福的時刻。這掩耳盜鈴的把戲一度讓她美滋滋地等待,又一次次失望?!斑@鐘怕是出毛病了,總是走錯點呢?!备赣H一邊調試鐘點一邊有些狐疑地望著我們。這個時候,姐姐就紅了臉,低下了頭。她以為她操縱了一座鐘表,就能左右了時間,控制了歲月,我可愛的傻姐姐,那樣,青春便不會從你身上掉落,你也不會遠嫁他鄉(xiāng),我們也就聽不到你在電話那邊的哭泣。我們也可以永遠相守在青春年少的花園里,捉我們永遠也捉不完的迷藏。
那些傍晚的時光,我們一邊望著天上的云朵,一邊數著路上的車。哥哥拿著一張很大的烙餅,路上過來一輛馬車,他就為我們揪下一小塊,過來一輛自行車,就揪下更小的一塊,路過一輛汽車,就扯下很大的一塊。那個時候的車很少,一張烙餅夠我們吃一個下午。我們哼著童謠,猜著謎語,用這樣的方式等待著親人的歸來。那時的天空,藍得像海水,云朵,潔白得像剛出生的嬰兒。
更記得少年時在姥姥家的情形。姥姥家在鄉(xiāng)下,姥姥是個駝背的小腳老太太,對我寵愛有加。每一次見面后,都要先為我煮上兩個新鮮的大鵝蛋。走的時候,更是千叮嚀萬囑咐,總以為我走出她的視線之后,就變成了搖搖晃晃的弱不禁風的草。當我聽完了她的叮嚀走出不到十米,她就又會趕著小腳上來,再想些囑咐的話讓我記著。比如哪一段的路上有積水別在那里玩,哪里的墻快倒了走時離它遠點,常常讓我哭笑不得的是聽完她的話我都覺得要寸步難行了,不過聽不聽也仍是難行的,因為當她這樣三番兩次叮囑完后,我走出更遠的距離以為終于輕松了的時候,她總是又在身后氣喘吁吁地喊我的名字。有時只為了看看我的包帶是否結實,有時只為了把前幾分鐘里的話再重說一遍。而回望她青灰瘦小的背影遠到似乎從未在田埂上出現(xiàn),我卻還是不能確定她會不會再突然追趕上來。或者因為我怕走得遠了讓她追得更辛苦,我開始在那個地點磨蹭,踢踢土疙瘩,或是查看身邊地里都長的什么秧苗,抬頭看著天空,一朵朵云,仿佛每一朵都是親人的臉。直到天快黑了,時間久到可以確定她是不會再來了,這才放心的撒開雙腿在荒涼的野徑上狂奔去趕通往城里的最后一班公共汽車。那個時候,我不怕摔疼,我怕心疼。
如今,快速而緊張的現(xiàn)代生活讓我遺忘了我的云朵,唯一的一點詩意被逼得走投無路。潔白耀眼的云朵,就那樣做著我們靈魂上的補丁,默默慰藉著我們在人世左奔右突的塵心。
我們在低處奔波勞碌,背井離鄉(xiāng),云卻在最高的地方懷念親人。
摘自《語文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