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文舟
火焰飄忽,像作古的英雄,離開人間的腳步。凡人都有的體態(tài),他們都有。手持長矛,以青山為盾,輕疾的眼神,化作春風(fēng)。
在一塊木板上,點朱,便可以驅(qū)兇避邪。紅對聯(lián)引路,諸神還陽,庇護(hù)眾生。墨是有顏面的水,把黃道洗出吉日,所有的日子都有正反兩面。
躍上餐桌的魚,在一滴水的洇染里放縱。熱鬧的市井,有冷靜的菖蒲和菊花,異獸與神祇。貼在門心,供春風(fēng)暗渡,良辰進(jìn)出。從新到舊,撕了再貼。
粗獷的線條,是鄉(xiāng)愁的經(jīng)絡(luò),剛好圈起秦瓊的怒意??傆谐喑扰c玄黃,讓北宋的民間意興闌珊。肥闊的刀斧,沒針對誰,那身盔甲,銹早就替代了線頭。
刀落處,躍出無數(shù)桃符,酥松的泥土,遍長仙跡與五谷。開門,一個時代的欲言又止。
總還可以在時光的巷口,聽到瓷碎的聲音,那是紅顏一怒的酒樽,一下興奮了所有的宋詞。一座山,因伐薪一再變矮,在開封,再矮的山也有歷史厚重的基座。
每件器物,都烙上了平面的傷,而立體的痛,經(jīng)了雨,就化為朝飲的木蘭與夕餐的菊。時光的釉質(zhì),把數(shù)朵牡丹安撫,比瓷更溫潤的不是妥帖的光焰,而是暗夜,還守在爐邊。
那些窯,現(xiàn)已在史籍里消弭,一部北宋,萎頓成皸裂蒼黑的磚頭,孤生的苔跡,淹沒了珠潤的鳥語。大火燒了百年,才將故作高深的裂紋縫紉。經(jīng)年的陳釀,盛在器口微微泛紫的瓶中,天的藍(lán),只有熾熱的高溫可以防止勾兌。
我端起碗,就到了北宋的早餐時段。街上有惺忪的神仙,篤定的木魚。有人反復(fù)惦念,有人刻意裝歡。下多大功夫,才能在瓷的表面,羅列月光與潮涌?燒多少柴薪,才能讓五千年文明熠熠生輝?
坯紋,將一個時代絞殺。冶過劍戟,煉過斧頭,最終還是一只碗斟著北宋濃稠的黃昏。
在龍袍與朝服身上,功夫很深的針,一針見到北宋迷離眼神。零落的線頭,被大風(fēng)系在歪脖子樹上,那是一個朝代奄奄一息的魂。
一根線,讓衣袂揚(yáng)成花朵,裙裾飄為云彩。我喜歡那些放下鋤頭的女人,能讓一根線跑遍皇室與桑梓。線細(xì)到肉眼難見,卻仍然纏得開封香汗淋漓。開封城不大,翻閱了千年,仍然是我喜歡的那種開本。
走出皇城,繡女們在鄉(xiāng)間,仍然用線牽引與點綴。那片吸附塵土的汗巾,至少可以提供,夫唱婦隨的北宋足本。繡花的人,寫詩的人,都可以憶秦娥,暗戀羅敷。
同樣是繡針,點到了一個朝代的穴位,才有可以迎著針對泄密的清明上河圖。買醉的,打柴的,都不像折柳的。搖扇的,喝茶的,都不比下地的。烏紗與朝靴,有線跟針?biāo)奖肌?/p>
綾錦院是汴繡最高學(xué)府,每根線進(jìn)了皇室,就斷了回頭的路。
針替下了狼毫,錦繡的江山,堪比時下的畢業(yè)論文。十指翻動,風(fēng)起樹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