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聽風(fēng)
新浪微博/@枕上聽風(fēng)不聽雨
作者有話說:時隔兩年,我終于又回來啦!帶著我的新故事和大家見面,老淚縱橫呀!畢竟,在這漫長的兩年里,我一度感覺自己已經(jīng)“寧郎才盡”,寫不出好看的短篇啦!幸好,幸好……感謝編輯喵喵的不離不棄,開一杯八二年的雪碧慶祝一下吧!
約圖建議:坐在桌前(桌上放著書)的女孩回頭看男孩,男孩彎腰指著書上,對著她笑。
字?jǐn)?shù):9215字
摘句:
如初雪一般登場的阮憬。
她舍不得忘。
(一)
陶釉子和她媽趙美蘭女士又吵起來了。
原因很簡單,陶釉子心血來潮去理發(fā)店給自己燙了個頭,順便還染了個發(fā)——燦燦的黃、油油的綠、艷艷的紅,再配上她那一頭獅子狗卷,簡直美到爆炸。
趙美蘭看到后,氣血翻涌,知道的曉得這是她閨女,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雞毛毽子成精了呢——必須染回來!
陶釉子中二加叛逆,梗著脖子喊:“我就不染回來!這是我的自由,你不能干涉我!”
“我不能干涉你?!”趙美蘭順手操起雞毛撣子沖著陶釉子就撲來過來,“你信不信我還要打死你!”
眼見雞毛撣子離自己越來越近,陶釉子急中生智,撒腿就往樓下跑,準(zhǔn)備投入到人民群眾的汪洋大海里,讓趙美蘭找不到她!
她一個轉(zhuǎn)身沖到門口,炮彈似的往外沖,下一秒,沖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里。
阮憬被一股沖力撞得后退了好幾步,然后被花花綠綠的顏色晃得眼暈,再低頭,撞進了一雙大大的杏眼里。
——干凈、澄澈,像是冬日里的湖面結(jié)出的第一層薄冰。
2016年12月16日,云消雪霽,冬陽微涼,陶釉子第一次遇見阮憬。
(二)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周暮原本只想找把鑰匙開門,沒想到門自己開了,還有不明物體撲進了阮憬的懷里,花花綠綠的,他嚇了一跳:“什么東西?!”
趙美蘭女士拿著雞毛撣子也很尷尬,輕咳了一聲,把額前的頭發(fā)優(yōu)雅地別到腦后,仿佛剛才暴跳如雷的不是她:“周暮,那是釉子。”
周暮伸手把阮憬懷里的東西扒拉開來,上下打量后,放聲大笑:“陶釉子,你這審美挺獨特??!”
陶釉子的臉上紅撲撲的,不知是因為生氣,還是羞澀:“關(guān)你什么事!”
“釉子!”趙美蘭的語氣有些危險。
陶釉子看了趙美蘭一眼,沒說話。因為只要周暮回來,趙美蘭眼里就不會有她。
如果后媽也能評分的話,趙美蘭絕對每次都能拿一百分。
沒有錯,他們家是重組家庭。趙美蘭帶著她這個小拖油瓶嫁到周家,她不但有了繼父,還有了一個便宜哥哥。
周暮在蓉城讀大學(xué),放假才回來。這次是因為要回南城參加一個學(xué)術(shù)會議,懶得住酒店,他就約了朋友一起回家住。
繼子回來了,還帶了朋友,趙美蘭忙前忙后地張羅,還不忘支使陶釉子。陶釉子不樂意,趙美蘭拿零花錢做威脅,她只能端著一盤切好的水果上樓。
門是阮憬開的。
屋里暖氣開得足,他已經(jīng)脫下了羽絨服,里面是一件黑色的毛衣,勾勒出頎長的身姿。
陶釉子探頭:“周暮呢?”
“去洗澡了?!彼穆曇艉軠睾停耙M來嗎?”
陶釉子猶豫了一下:“好?!彼阉旁跁郎希拔覌寗偳械?。”
阮憬拿起小銀叉叉起了一塊蘋果,咀嚼:“嗯,很甜?!?/p>
陶釉子有些驕傲:“那必須,我姥爺家果園里種的,別的地兒可沒有?!?/p>
阮憬笑起來:“謝謝?!?/p>
“不用客氣?!闭f完了,陶釉子撓了撓頭發(fā)亂得像雞窩一般的頭,小聲地問,“我剛才有沒有撞疼你???”
阮憬下意識地摸了摸隱隱作痛的肋骨,搖頭:“不疼,就是輕輕一撞。”
“那就好?!辈恢罏槭裁?,面對他,陶釉子有些緊張,忍不住又撓了撓頭,“我不是故意的,反正你這幾天也住在我家里,要是有什么不對勁,你就跟我說?!?/p>
“好?!比钽近c頭,又問,“我能不能給你提個意見?”
“什么?”
“你能不能找頂帽子戴?你的頭發(fā)晃得我眼暈?!?/p>
陶釉子眼前一黑:“頭發(fā)很丑?”
阮憬:“你想聽實話還是假話?”
“實話。”
“不能稱之為丑,只能說太斑斕了,像是——”阮憬斟酌了一下, “綠翅金剛鸚鵡見過嗎?你和它只差一個喙?!?/p>
“……”少年,你如此美麗,為何會有這樣毒的一張嘴!
(三)
陶釉子還是去把頭發(fā)染回來了。
理發(fā)師很遺憾,那可是他的得意之作。
趙美蘭女士很滿意,覺得她身為母親的威嚴(yán)猶存。
周暮和阮憬結(jié)束學(xué)術(shù)會議回家時,陶釉子從二樓的陽臺向他們招手。
服帖的黑色短發(fā)勾勒出她精致的面部輪廓,大大的杏眼亮得驚人,明媚清麗,極是招人。
周暮不禁笑:“沒了辣眼睛的頭發(fā),這丫頭看起來順眼多了?!?/p>
阮憬抬頭看了一眼,“嗯”了一聲。
哪里是順眼多了,明明是好看多了。
晚上吃完飯,周暮帶阮憬夜游南城,陶釉子陪同。周暮興致高,把東道主的身份發(fā)揮得淋漓盡致,可以說是賓主盡歡。
走累了,他們到了一家奶茶店歇腳。
周暮點單,阮憬和陶釉子在一旁休息。
陶釉子托腮,看阮憬:“你什么時候走???”
“明天。”
陶釉子有些可惜:“這么快啊?!?/p>
阮憬眼底有流光:“怎么,舍不得?”
陶釉子覺得臉有點熱:“就是覺得有些可惜,南城還有很多地方值得逛呢。”
“沒關(guān)系,以后還有機會?!?/p>
三人在奶茶店盤桓了二十分鐘,準(zhǔn)備回家。
拐過彎是一家銀行,眼前狂奔過來一道身影。阮憬手疾眼快地把陶釉子拉進懷里,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聽到一聲尖厲的叫喊!
“來人啊,搶劫?。 ?/p>
阮憬和周暮對視一眼,撒腿就朝黑影逃竄的方向追去。陶釉子也跟著跑,阮憬回身看她一眼,厲聲道:“別動,站在這里等我們?!?/p>
陶釉子腳步一頓。
阮憬和周暮動作很快,可怎么也沒想到搶匪還有接頭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躥上一輛車逃走。
阮憬和周暮回來,扶起了被搶的女孩子,幫她報了警。
到了警察局先做筆錄,周暮作為發(fā)言人,一五一十地把今晚發(fā)生的事情敘述一遍。
南城治安良好,這種當(dāng)街搶劫的行為已經(jīng)很久沒有發(fā)生了,辦案人員很重視,詢問得也很詳細(xì)。
“還挺有反偵察意識?!本炻犕曛苣旱臄⑹?,說, “那好,謝謝你們的配合,如果還能想起和案件相關(guān)的,請隨時聯(lián)系我們?!?/p>
“好。”
筆錄做完,阮憬和周暮招呼了一旁的陶釉子離開。
“那個,我有話說?!碧沼宰优e起了手,“那個搶劫的抱著包向我沖過來的時候,我看到他手上有個文身——黑色的太陽,大概是這樣子的。”
陶釉子拿過桌上的紙和筆畫了一下,遞到警察的面前。
警察眼睛亮了:“小丫頭不錯啊,這可是重要線索!”
他們走出警察局時,已經(jīng)很晚了。被搶劫的姑娘依舊戰(zhàn)戰(zhàn)兢兢,周暮保護欲作祟,提議打車先將她送回家。
回家的路上,阮憬問陶釉子:“那個文身,你是怎么記住的?”
“還能怎么記住,看到了就記住了?!?/p>
“劫匪沖過來的速度很快,而且我很快就把你拉過來了。在如此短的時間里能夠迅速觀察到他的特征并記下來,釉子,你很厲害?!比钽秸J(rèn)真道。
已經(jīng)很久沒有聽到有人夸她了,她有些羞澀:“大概是我運氣好?”
“和運氣無關(guān),是因為你一流的觀察力和記憶力。釉子,你很有天分。所以,你愿不愿意到我們警校讀書?”阮憬說。
(三)
“警……校?我,我可以嗎?”陶釉子問這句話的時候,有些小心翼翼。
“當(dāng)然可以!”
陶釉子的班上有五十八個人,她每次考試穩(wěn)居四十五名后,年級排名永遠(yuǎn)在后百分之二十。
她習(xí)慣了吊車尾,習(xí)慣了成為老師口中拖后腿的人,習(xí)慣了趙美蘭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邊說“陶釉子,你太讓我失望了”,從來沒有一個人對她說“你很有天分,你很棒,你可以去上大學(xué)”。
陶釉子有些難堪地低下了頭:“我成績很不好。”
她知道阮憬口中的學(xué)校,那是全國最好的警察學(xué)院之一。周暮當(dāng)初拿到通知書,老周同志開了一瓶五糧液慶祝。以她現(xiàn)在的成績,別說去這所學(xué)校了,就是去上專科都要吊車尾。
“成績不好,那就學(xué),你離高考還有一年半的時間,一切都有可能。我會……”阮憬頓了一下,“我和周暮都會幫你的,周暮,你說對嗎?”
“嗯,對?!敝苣貉劬?fù)雜地看向陶釉子。
他和陶釉子做兄妹已經(jīng)兩年多了,但他對這個妹妹很不了解,只看到了她的頑劣,根本沒看到她身上的優(yōu)點。
這天晚上,陶釉子沒有睡著,她坐在書桌前,看著窗外,開始思考她到底想要什么,又能做什么。
第二天,周暮和阮憬回學(xué)校,她去車站送他們。
車站的廣播說開始檢票,人群開始騷動。陶釉子突然拽住了阮憬的衣角:“阮憬,我真的可以嗎?”
阮憬看著她的樣子,可憐兮兮得像一只迷途的小鹿,心底嘆息一聲,伸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小腦袋:“當(dāng)然,你要相信我。”
學(xué)習(xí)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口號喊得再響亮,等到靜下心來做題的時候,現(xiàn)實給了陶釉子一頓又一頓暴擊。這些題啊,每一個字,她都認(rèn)識,可合起來到底是什么意思?
前進的道路注定是孤獨的,而她每天都孤獨地前進著。
期末考試的成績并不理想,只提升了兩個名次,趙美蘭的臉色難看得像醬油一樣。陶釉子也很沮喪,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阮憬要來南城了。
他有個表姐嫁到南城,他來出席婚禮的同時,順便充當(dāng)陶釉子的補習(xí)老師。
她要學(xué)的內(nèi)容很多,他不可能面面俱到,只能抓緊時間給她梳理知識點,然后由周暮打輔助。
周暮表示很難過,這些東西他也會,為什么他不配擁有主講資格。
陶釉子托著下巴看他:“因為你長得丑?。 ?/p>
“我哪里比他差了?!?周暮揉她的小腦袋,“還想不想吃雙皮奶?”
“想吃,想吃?!碧沼宰忧箴垼皠跓┲艽髱浉鐬槲覀冏鲭p皮奶,記得多放一點葡萄干哦?!?/p>
周暮做雙皮奶的水平,和他作為法醫(yī)的解剖水平一樣高。
“小樣!”周暮輕笑著下樓。
關(guān)門的剎那,他看到書桌前坐著的阮憬與陶釉子,心底升騰起一個疑問,但是很快,這個疑問就被他丟到了腦后。
應(yīng)該不可能的吧。
(四)
臨近春節(jié),阮憬在南城待了一個星期,馬上要離開了,陶釉子有些舍不得。
她去送他時,南城下了一場大雪,春運期間,高鐵站人聲鼎沸。
“時間還很長,不著急,慢慢來?!比钽降穆曇粼卩须s的車站顯得格外清越,“有不會的題就問周暮,他雖然不靠譜,但是成績還是很不錯的?!?/p>
陶釉子撇嘴:“那萬一周暮也不會呢?”
“那就來問我,我的成績比他要好一些?!?/p>
陶釉子開心極了,又悄悄地問他:“阮憬,我以后可以去你們學(xué)校找你嗎?”
“當(dāng)然可以。”阮憬捏了一下她的兔耳朵帽子,“隨時歡迎?!?/p>
不過,說這話的時候,阮憬怎么也沒想到,陶釉子去找他的方式是如此獨特。
整個寒假,陶釉子都很乖巧,按照阮憬告訴她的方式,按部就班地學(xué)習(xí)。趙美蘭覺得很欣慰,但又很狐疑,總覺得她憋著什么壞,一天三次地試探著。
陶釉子煩了,瞪她媽:“我不學(xué)好,你天天罵我,現(xiàn)在我學(xué)習(xí)了,你又覺得我沒安好心,趙美蘭女士,你怎么這么難伺候?!”
趙美蘭也不甘示弱:“誰讓你前科太多,劣跡斑斑,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騙我?!”
“我是你閨女!你就不能信我一次?!”陶釉子氣急!
“你吼那么大聲干什么?誰家孩子跟你似的跟大人大吼大叫的!”趙美蘭吼得比她還大聲,“你就不能學(xué)學(xué)周暮,聽話懂事,學(xué)習(xí)還好!你要有他一半好,我至于這樣對你嗎?”
“那你讓周暮給你當(dāng)兒子去!”陶釉子氣到失去理智了。
“周暮已經(jīng)是我兒子了!”趙美蘭得意揚揚。
陶釉子愣了一下,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趙美蘭愣了。她這兩年習(xí)慣了陶釉子的壞脾氣和瞎胡鬧,娘倆三天一吵,五天一鬧,氣急了,她也動手,但陶釉子從來沒有哭過?,F(xiàn)在陶釉子一哭,她倒有些慌了。
“欸,你別哭啊?!?/p>
陶釉子把她媽往外推:“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p>
關(guān)了門,陶釉子一邊哭,一邊給阮憬發(fā)信息,問周暮到底有什么好,為什么她媽媽總要拿她和周暮比較。
阮憬的電話很快就打了過來。
他蹙起了眉:“哭了?”
“嗯?!碧沼宰涌薜么蜞?,“你……你說,我哪里比……比不上周暮了,我,我媽為什么,為什么都看不到我?!”
“釉子,周暮很好,可你更好?!?阮憬站在陽臺上,看著窗外冬日的晴空,聲音溫柔到極致,“不要哭了,去洗一把臉,我陪你說說話,好不好?”
陶釉子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她只記得跟阮憬說了很多話。
第二天醒來,她看到手機上近三個小時的通話記錄,默默地下床洗了臉。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雖然眼睛腫得像核桃,但眼神很堅定。
(五)
就這樣過了寒假,進了四月梁燕呢喃的時節(jié)。周六的下午,阮憬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
那端是陶釉子歡樂的聲音:“阮憬,當(dāng)初我問你可不可以去你們學(xué)校找你,你怎么說的來著?”
“隨時歡迎,你打算什么時候來?”
陶釉子嘿嘿笑:“今天怎么樣?”
阮憬騰地一下從書桌旁彈了起來:“你在哪兒?”
“你們學(xué)校大門口?!?/p>
五分鐘后,陶釉子隔著大門看著阮憬跑過來,歡樂地沖他招手。她第一次見他穿警察學(xué)員的常服——挺拔如雪松,好看死了。
阮憬覺得自己要瘋了:“祖宗,到底是怎么回事?”
“沒什么!”陶釉子不以為然,“我離家出走了?!?/p>
阮憬左邊的眉毛挑了起來。
事情的來龍去脈很簡單,陶釉子和趙美蘭因為寒假鬧了一場不愉快,到現(xiàn)在都沒和好。周五下午,陶釉子跟她媽說要來蓉城看場演唱會,她媽覺得她瞎胡鬧,于是不同意,娘倆又吵了一架。
陶釉子一狠心,周六趁她媽不注意,偷偷溜來蓉城了。
結(jié)果,這姑娘運氣不好,一出火車站就被偷了,手機、錢包什么都沒剩??诖镞€有上次剩的十塊錢,靠著這十塊錢,她輾轉(zhuǎn)到了警察學(xué)院門口,借了門口警衛(wèi)的手機給阮憬打了電話。
“怎么不給周暮打電話?”阮憬問她。
“給他打電話,趙美蘭不就知道了嗎?再說,他的手機號,我沒記住?!?/p>
“我的就記住了?”
“你的好記?!碧沼宰拥椭^,小聲地說。
“給我打電話,周暮也會知道?!比钽揭荒槆?yán)肅,“釉子,離家出走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而且很危險?!?/p>
“我知道,就算打電話,能不能等我看完演唱會再打?我怕周暮直接把我攆回去。”陶釉子扯了扯阮憬的衣袖。
“你不是錢包被偷了嗎?”阮憬驚訝,門票沒被偷嗎?
陶釉子的笑容有些狡黠,她從懷里掏出一張門票:“什么都沒了,除了門票!”
阮憬被她打敗了。
“跟我進來吧,先去找周暮。”
周暮正焦頭爛額呢,剛剛接到家里的電話說陶釉子失蹤了。不到二十四個小時,也沒法立案,他只能安撫了趙美蘭,再找人幫忙。
沒想到人沒在南城找到,卻活生生地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了。
“就為了一場破演唱會,把全家人搞得雞飛狗跳,陶釉子,你出息了?。 ?要不然考慮自己未來人民法醫(yī)的身份,他可能要掐死這個妹妹了。
“它不是破演唱會,它對我很重要!”陶釉子大聲道。
“重要?它是能管你吃喝,還是能幫你上大學(xué)?!”周暮也急了。
“周暮!”阮憬察覺到周暮言語里的不妥當(dāng),“我?guī)^來找你,不是讓你罵她的?!?/p>
“這是我爸爸最喜歡的樂隊的演唱會,他到死都沒有看過,我來幫他看了,不可以嗎?!”陶釉子的聲音十分尖厲,卻能感覺到她隱藏的顫抖與悲傷。
周暮愣了。
阮憬嘆息一聲,把渾身顫抖的陶釉子輕輕地攬在了懷里。
(六)
陶釉子去看了演唱會,在蓉城待了一夜,第二天回家,阮憬去送她。
“你回去吧,我能回家。”陶釉子不喜歡車站,每次在車站,都是一場離別。
“我說的話都記住了嗎?”阮憬依舊不放心。
“記住了!”陶釉子認(rèn)真地看著他,“如果我做得好,會有獎勵嗎?”
“獎勵你暑假來蓉城玩,包吃包住,怎么樣?”
“好呀?!碧沼宰友矍耙涣粒S即又有些沮喪,“就怕美蘭女士不同意啊?!?/p>
阮憬:“沒關(guān)系,她不同意,我來和她說?!?/p>
從蓉城回南城,乘坐高鐵差不多一個小時。站在家門口,陶釉子有些近鄉(xiāng)情怯的畏懼,幾經(jīng)猶豫,都不敢開門進去。她正躊躇著,房門大開,趙美蘭頂著一張憔悴的臉出來。
娘倆面對面地站著,趙美蘭眼淚就下來了:“你這死孩子,到底是多大的氣性?我說你兩句,你就往外跑,你想氣死我不成?!”
陶釉子的心鈍鈍地痛,她突然伸手,緊緊地抱住趙美蘭:“媽,對不起?!?/p>
“你干脆氣死我得了,我怎么就生了你這么個兔崽子?!”趙美蘭泣不成聲。
“媽,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替我爸看看他最想看的演唱會?!碧沼宰虞p聲說,“我爸走了,你帶著我過得有多艱難,我知道。后來你遇到周叔叔,他對你、對我都很好,我特別感激他??墒牵也荒?,也不敢忘了我爸,我怕我再忘了他,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人再記得他了?!?/p>
“你怎么知道我就忘了他了?!”趙美蘭心痛如絞,有些事、有些人是不可能忘記的。
“媽,你得朝前看,和周叔叔好好過。我爸那邊,我一個人想他就夠了?!碧沼宰虞p輕拍著母親的后背,像哄小孩一樣,“是我不好,這些年總?cè)悄闵鷼?。我不是不想讓你幸福,我是怕你那么喜歡周暮,不再愛我了,所以我才會拼命惹禍,想讓你多愛我一點?!?/p>
“我怎么會不愛你?!你是我閨女,我不愛你,還能愛誰?!”
那是她做母親的私心,重組家庭關(guān)系復(fù)雜,她只是希望對周暮好一些,可以讓他們能夠?qū)τ宰右埠靡恍孟裼缅e了方式。
母女倆在家門口抱頭痛哭,哭到后來,連鄰居都驚動了,感性的老周同志把兩位女同志請回家里——回家慢慢哭,心結(jié)慢慢解,反正,他們還有很多時間。
這天晚上,趙美蘭拋棄了老周,摟著女兒睡覺,像以前一樣。
陶釉子等著她媽媽睡著了,悄悄掏出手機給阮憬發(fā)信息。
“阮憬,我和媽媽和好了,你說得很對,交流很重要,以前是我太自以為是了。我不知道該怎么謝謝你,你想要什么,我送你一份禮物?。俊?/p>
“禮物不用了。”阮憬的信息回復(fù)得很快,“好好學(xué)習(xí),我等你來蓉城?!?/p>
(七)
接下來的日子,陶釉子每天都徜徉在知識的海洋里。她兌現(xiàn)了給阮憬的承諾,期末考試考進了全班前二十名。
去蓉城的事得到了趙美蘭的首肯,她知道了自己和女兒和好阮憬居首功,別說阮憬說讓陶釉子去蓉城玩了,就是去月球,她都會同意。
陶釉子背著小書包去了蓉城,下高鐵就看到了阮憬和周暮來接她。她像小鳥一樣地沖過人群撲向阮憬,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阮憬摸著她的小腦袋笑得很寵溺:“釉子,歡迎你來蓉城。”
旁邊周暮酸溜溜地開口:“釉子,你的眼里還有我嗎?”
陶釉子轉(zhuǎn)而給了他一個擁抱:“哥,我的眼里怎么可能沒有你?”
這丫頭好像從來沒有主動叫過他一聲“哥哥”。他仔細(xì)觀察了一番陶釉子——以前眉宇間的戾氣都不見了,明媚可愛得像是春天的嫩芽。
后來的很多年,陶釉子都能回憶起在蓉城的這段快樂的光陰。
回南城的前一天,蓉城下了一場暴雨。
他們躲在阮憬的家里休息,打游戲、看電影,再后來,陶釉子困了,靠在沙發(fā)上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很晚了,周暮不在,只有阮憬躺在客廳的躺椅上睡著了。
陶釉子拿了毛毯給阮憬蓋在身上,然后盤腿在他的身旁坐下,靜靜地看著他。
她忍不住靠近了一些,附在他的耳邊小聲開口,像是暗夜里的呢喃:“阮憬啊,你能不能等等我呀?”
(八)
陶釉子回到南城,比以前更認(rèn)真地投入到了學(xué)習(xí)中。每當(dāng)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她就給阮憬打電話,只要能聽到他的鼓勵,她就充滿了干勁。
國慶以后,阮憬的電話開始打不通。
陶釉子有些焦灼,她給周暮打電話,旁敲側(cè)擊。周暮說阮憬最近好像很忙,他也很久沒見了。
陶釉子放下心來,她給阮憬發(fā)信息,把她的生活與他分享。
這種生活持續(xù)到十二月初,阮憬給她打電話,問她有沒有時間,他要來南城一趟。
陶釉子開心得好幾天沒睡好覺,每天都在期待中度過。
見面那天是周六,陶釉子看到阮憬的瞬間,整個人就有種呼吸不暢的感覺。
她近乎機械地坐了下來,迷茫地看著阮憬。
阮憬卻泰然自若:“釉子,這是林安然,你之前見過的?!?/p>
林安然沖她輕笑:“釉子,我們又見面了?!?/p>
當(dāng)然是見過的,那個在深夜里被搶劫的女孩子——以為是生命中的過客,卻不料竟有這樣的糾纏。
“你們……”陶釉子聽到了自己干澀的聲音。
“我們在一起了,安然家是南城的,這周末回家,我陪她回來,正好讓你也見見?!比钽叫θ莺挽?,但每一句話都像刀子一樣扎在了陶釉子的心上。
“你別怪我們唐突,是我也想見見釉子你。”林安然笑著說,“你們也很久沒見了,先聊著,我去趟洗手間?!?/p>
林安然起身離開,只剩下了他們兩個。
“到底是怎么回事?”陶釉子按捺不住地問道。
“沒怎么回事,就是我們在一起了?!比钽介_口,似乎有些慶幸,慶幸他們有這樣的緣分。
陶釉子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她握緊拳頭,似乎這樣才可以抓住一些什么:“可是,可是……”
“沒有可是,釉子,如果我以前給你造成了什么錯覺,我很抱歉。但是,遇到安然之后,我才知道什么叫愛情?!比钽阶柚沽颂沼宰诱f下去,繼續(xù)道,“今天把她帶過來,一是我不想騙你,二是想正式和你見個面,你會祝福我們的,對嗎?”
祝福?!祝福你個鬼??!陶釉子心底罵著,臉上的笑容卻很燦爛:“是啊,我當(dāng)然會祝福你們了。謝謝你啊,這么坦誠?!?/p>
這一天是2017年12月16日,距離陶釉子第一次遇見阮憬,整整一年。她原本還想問問他,還記不記得。
但是,現(xiàn)在看來,已經(jīng)都不重要了。
(九)
周暮是周日回來的,沖回家里奔到二樓,卻看到陶釉子正坐在陽臺上曬太陽。
聽見動靜,她回過頭來,很驚訝地道:“哥,你怎么回來了?”
“我,我回來看看你?!边@個景象不大符合周暮的預(yù)期,他有些支吾,“那什么,你還好嗎?”
“我挺好的?!碧沼宰宇D了頓,突然開口,“你都知道了?”
周暮拉了張板凳在她的身邊坐下: “嗯?!?/p>
“那你把他怎么樣了?”陶釉子歪著頭看他,他的脾氣上來,一般人攔不住。
“打了一頓?!?/p>
“那你怎么知道的?”陶釉子繼續(xù)問他。
“他給我打電話啊。”周暮想到阮憬在電話里說的那些,深深地覺得打得可能太輕了,“姑娘,咱不難過啊?!?/p>
“哥,撇開這件事不談,你覺得阮憬是個什么樣的人?”陶釉子細(xì)長的眉毛皺起來,神色卻很嚴(yán)肅。
周暮愣了一下,說:“我認(rèn)識的阮憬有信仰,有能力,聰明、正直而且善良?!?/p>
“對啊,這才是阮憬?!碧沼宰泳従彽匦ζ饋?,像是釋懷,又像是下定了決心,說,“哥,你放心吧,我不難過,我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2017年很快過去,2018年的夏天,陶釉子進了考場。
查到分?jǐn)?shù)的那一天,趙美蘭哭得不能自已,然后又問閨女:“寶寶,咱報哪?。俊?/p>
陶釉子看了一眼成績頁面:“媽,報提前批,去警察大學(xué)?!?/p>
老周同志激動得語無倫次:“去警察大學(xué)好,你哥在那里,誰欺負(fù)你,讓他出頭?!敝苣毫粜Wx研,繼續(xù)在法醫(yī)學(xué)的道路上越走越遠(yuǎn)。
陶釉子大學(xué)報到那天,周暮帶她熟悉校園環(huán)境。站在體能訓(xùn)練場,她看著四百米的塑膠跑道,問周暮:“哥,你說,如果阮憬看見我在這里,他會不會很驚訝?”
周暮眼角驟然收縮一下,伸手拍她的肩膀:“釉子,把阮憬忘了吧?!?/p>
阮憬就像是一滴水,不僅消失在了他和陶釉子的生活里,也消失在了所有人的生活里。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在干什么。
周暮不確定阮憬到底干什么去了,但這些年在警校的敏銳讓他覺得,阮憬絕對不是簡單的消失。
對釉子來說,忘記他才能更好地開始。
陶釉子笑,不說話。哪有那么容易啊!
周暮有些著急:“釉子,全院這么多男同志呢,隨便哪個,只要你喜歡,我給你拖回來!”
“哥,什么拖回來,搞得跟山大王似的。”陶釉子揮了揮手,“再說,什么喜歡不喜歡的,俗不俗,我可是要學(xué)習(xí)的人?!?/p>
她沒有說錯,警校的四年,她永遠(yuǎn)是最努力的那個,也是最優(yōu)秀的那個,以全年級第一名的優(yōu)異成績順利畢業(yè),是所有男同學(xué)心中不可攀的高嶺之花。
她留在了蓉城公安局,工作踏實,業(yè)務(wù)精干,二十六歲那年,被評為年度優(yōu)秀骨干,接受電視臺的采訪。
她見到記者的那一刻,四目對視,道盡了人生何處不相逢。
采訪結(jié)束,林安然問她:“陶警官,有沒有時間一起喝杯咖啡?”
陶釉子點頭:“好啊,我請客?!?/p>
此去經(jīng)年,再見的方式是這樣突然,林安然沒有過多的寒暄,直接開門見山。
“陶警官,我和阮憬?jīng)]有在一起過。”縱然,她真的喜歡過阮憬。當(dāng)年在蓉城,她與阮憬再見,一直以為是上天的安排。誰知道,于阮憬上,命運從來沒有眷顧過她。
“我知道?!碧沼宰诱f。
“你知道?”
“是,我知道?!彼芫靡郧熬椭?,只是后來才證實。
林安然想起剛才的采訪,奇怪:“但你們沒在一起?”
“對?!?/p>
“為什么?”
“因為,他不在了?!?/p>
(十)
很久以前,她問周暮,阮憬是個什么樣的人。他說阮憬聰明、正直且善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轉(zhuǎn)變得也太生硬了,而她也從來都沒有懷疑過他。
她一直在努力向他靠近,等他回來,等他親口告訴她,她的想法是對的。只是沒有想到,他證明的方式如此殘忍。
她到蓉城公安局上班的第二年,單位解密了塵封五年的卷宗。那個曾經(jīng)在她身邊乍然如流星出現(xiàn)的少年,在臨畢業(yè)的那一年,接受任務(wù)隱姓埋名去了邊境,三年后犧牲。而今,他的名字刻在烈士陵園里。
多年猜想一朝證實,她不知該哭還是該笑。與周暮大醉一場后,周暮再次勸她向前看,她說她知道。
只是啊,這些年來,她依舊孑然一身。她并非沉浸于過去,而是多年過去,縱使物是人非,她依然記得那個云消雪霽的午后。
如初雪一般登場的阮憬。
她舍不得忘。
編輯/貓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