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劍
春節(jié)一過,我就和外婆回了黃石,直到五月份才回到武漢。
五月的武漢,天氣開始燥熱起來,中午,瓦藍瓦藍的天空沒有一絲云彩,空氣里充滿了煩躁的氣息,就連風也顯得那么不安分。
回到武漢的第二天傍晚,我拎著從黃石帶回來的港餅,準備到李希仁老師家里去。腳剛踏在大街的條石上就看到了啟善,他見到我之后,一把拽住我的手,大概是因為急,所以說話的時候有些結巴。他說:“群,你……你曉不曉……曉得,李……李老師走了?!?/p>
“李老師走啦?什么時候?”
“你和外婆回黃石不久?!?/p>
“李老師是回江西了,還是去上海了?”因為我聽說過,李瑞清爺爺是江西人,后來在江蘇為官,辛亥革命后在上海以賣字為生。
“都……都不是……”啟善急了,嘴唇在微微抖動。
“那是什么?”我急著問。
“是……是……”啟善越說越結巴。
我著急了,懶得和啟善說,拎著港餅朝李希仁老師家走去。
啟善拉住我,說李老師因為一幅畫氣死了。
為一幅畫氣死?這話我不信!
啟善說,有兩個人到李希仁老師家,其中一個人拿著一軸金農的山水畫,水墨淺絳,蒼潤之極,特別那題款的漆書,古樸拙味十足。另一個人想購買這幅畫,他們便拿著畫來找李希仁老師鑒定。
李希仁老師家里就收藏著幾幅金農的小品畫,我也見過。李老師拿起畫仔細地瞧,這么精細的金農的山水畫,他還真沒見過。
來人又拿出一幅畫,說:“這幅畫,您老一定見過?!?/p>
那是大街上“古拙齋”店鋪墻壁上掛著的一幅畫。李希仁老師喜歡逛畫鋪,原先他就瞧過這幅畫,當時就覺得不對,是贗品。
李希仁老師把兩幅畫拿在手上,反復比對。這兩幅畫的大小、成色、畫面全都一樣,連圖章也仿刻得差不多,就是畫面的精氣神不一樣,第一幅真跡神氣十足。于是,李希仁老師當場斷定第一幅畫是金農的真跡。
購買者當著李希仁老師的面給那人付了錢,把畫拿走了,可沒過幾天,購畫人拿著畫回來,說買到的是一幅贗品。李希仁老師重新拿起畫一瞧,的確瞧出了破綻:金農的畫,題款一定不會用橫粗豎細的漆書,而是獨有的魏碑楷書。
于是,李希仁老師就病倒了。
我不相信啟善的胡說八道,李希仁老師看畫絕對不會走眼的。我甩開啟善,穿過幾條窄巷,就見到了路邊的那棵古樹。樹頂枝葉繁茂,樹干昂然挺立,每當暮靄彌漫或曙色幽藍時,就像一個擎天的巨人般屹立在那兒。夏天,樹葉更是繁茂,透不出一絲陽光。李希仁老師就愛坐在樹下看書喝茶。此時,真有個人坐在樹下,我上前一步,那人抬起頭,不是李希仁老師,可相貌似乎很熟悉,比李希仁老師瘦弱。我聽李希仁老師說過,他有一個哥哥叫李嘉峰。
李嘉峰老師似乎也認出了我,他說:“你是群?”
我點頭,急切地問李嘉峰老師:“李老師是咋去的?”
李嘉峰老師嘆了一口氣,說:“有人偷走了家里的藏畫……”李嘉峰老師突然停住,然后又說了好多話,好像都與李希仁老師的死無關。
我大概記得幾句:“生活中每一個人都是我們的老師,有靈性才能真正體會……”“寫字不只是寫字,其中包含著文化……琴棋書畫……需要有靈性和執(zhí)著的人繼承……”
李嘉峰老師的話聽起來像云霧一般,但我心里極為不安。幾只蝴蝶飛過來,五彩的翅膀扇動一陣,轉眼就飛走了,樹下又空空蕩蕩的了。
等我回過神來,李嘉峰老師已經不說話了。我給李嘉峰老師鞠了個躬,然后急切地邁開步子,拎著港餅繼續(xù)朝前走。我推開李希仁老師的家門,一股香燭氣撲面而來。房間里很暗,但可以看到墻上掛著一張很大的黑邊照片,照片上的李希仁老師微笑著……
師娘坐在桌子前,見到我,便站起身來,眼里噙滿淚水。
難道李希仁老師真的去世了?到底咋回事?他不是身體好好的嗎?
我抹了抹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
師娘緩緩地說,三月份的一天,當師娘買菜回來的時候,看見李老師燒毀了家里所有的紙,之后他就開始發(fā)燒,渾身燙得像火一般,醫(yī)院也去了,但還是……
三月本是桃紅梨白的時節(jié),然而,冬天的余威似乎至今尚未褪盡。從三月份至今,我因為寒熱不均,一直感冒,才沒有早早回來。沒想到李希仁老師……我?guī)缀跆栠饋怼澙@的煙霧牽動了太多的思緒,我雙膝跪下,匍匐在地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