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不成
1901年9月7日,李鴻章同慶親王愛新覺羅·奕劻一同出席《辛丑條約》簽訂儀式。在條約文本上,李鴻章用顫抖的雙手拿著毛筆,顫顫巍巍地在條約文本上畫出了一個形似“肅”字的簽名。
《辛丑條約》帶來的屈辱不需細說。這種屈辱一旦彌漫在我們腦海,條約上的每個字仿佛都透露著當(dāng)時的無奈和辛酸。這種感情是如此強烈,以至于現(xiàn)在許多人在看到李鴻章畫出的“肅”字時會演繹出一套悲涼的情景?!袄铠櫿陆舆^慶王手中的筆,顫抖地將‘李鴻章’三個字簽成‘肅’字的模樣。這三個字擠在一起,看上去既虛弱無力,又辛酸悲苦。”有人在文章中如是說。
可實際上,條約上的“肅”字并非是李鴻章三字擠在一起這么簡單?!懊C”字的旁邊就是慶親王奕劻的簽名,如果說李鴻章寫的“肅”字還能看出各種端倪,慶親王的簽名可真的是各處都靠不上邊:無論是漢字還是滿文,怎么擠都擠不出這個形狀。
其實,我們理解不了李鴻章畫的“肅”字,是因為古人的花押傳統(tǒng)在社會上中斷太久了。李鴻章畫的“肅”字不是簽名,是花押。如果連花押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去猜測“肅”字中的奧妙,只能算是盲人摸象,就算編得再動情也是一派胡言。
花押不是藝術(shù)簽名,是古人為自己創(chuàng)作的logo。古人創(chuàng)作花押的時候,往往以自己的名字、字號或者其他什么自己在乎的東西為元素,再綜合書法習(xí)慣“攢”成。創(chuàng)作出來的花押既不能說是某個字的變體,也不能說是幾個字的合體,我們只能把花押理解為一個人為自己創(chuàng)作的logo。
在古代,經(jīng)常使用花押的人,除了官員就是商賈,這些人身份顯赫,學(xué)識淵博,在設(shè)計時往往賦予了花押許多含義,以至于花押的復(fù)雜程度遠高于普通漢字。圖案的防偽程度同復(fù)雜度正相關(guān),越是復(fù)雜的圖案防偽程度越高?;ㄑ旱墓P畫順序和細節(jié)只有創(chuàng)作者自己知道,所以花押的防偽程度遠遠高于簽名。
早在春秋戰(zhàn)國,我們的祖先就已經(jīng)學(xué)會在文件后面繪制特定符號或書寫特定文字來表示同意。表示同意的符號就是“押”,繪制符號的過程就是“署押”。
在漢朝,皇帝會在大臣的奏章后書寫“諾”字表示同意,大臣處理文件的方式也類似?;实墼谧嗾潞竺嬷粚憽爸Z”不署名是沒有問題的,畢竟有權(quán)在奏章后面寫“諾”的只有皇帝一個人。但是大臣在處理文案的時候只寫“諾”不署名就有麻煩了。如果一個經(jīng)過多方審批的文件后面密密麻麻、橫七豎八的都是“同意”兩個字,讓下面的人怎么執(zhí)行?
隨著中國古代行政系統(tǒng)的不斷發(fā)展完善,政府機構(gòu)越來越龐大,官員越來越多,只署押不署名的文件處理方式越來越無法滿足行政需要?!侗饼R·后主紀(jì)》中就寫道:“連判文書,各作花字,不具姓名,莫知其誰是也?!?/p>
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也很簡單,把署押換成署名就可以。只要社會上形成署名即為表示同意的共識,所有人都知道:簽名就是同意,同意就要簽名,署名就可以替代署押。隨著署名的流行,寫出一個讓人耳目一新、過目不忘、無法復(fù)制偽造的簽名成了文人的一致追求。
對于花押的起源,大家觀點并不一致。宋人黃伯思認為魏晉以來文人喜歡在書籍紙縫間提名,叫做押縫或押尾。這個押縫、押尾就是花押的起源。清朝倪濤認為北齊時期皇帝大臣喜歡在署押時把諾字的最后一筆寫得像鳳尾,慢慢地演化出了花押。
雖然花押根在哪里眾說紛紜,但是“花押”“花字”之名確定出現(xiàn)于唐朝。初唐時期規(guī)定,公文可以用草書書寫,但是大臣署名必須用楷書。開元年間大臣韋陟始用草書署名,所寫陟字如五朵云,自稱五云體。自此用草書署名才開始普及,并一發(fā)不可收拾。
唐代的花押雖然優(yōu)美狂放,但是終究是用不同的字體署名。到了風(fēng)氣和思想更加開放的宋朝,草書簽名已經(jīng)不能滿足文人對于格調(diào)的追求?;ㄑ旱搅怂稳诉@里,已經(jīng)脫離了姓名的桎梏,只要自己喜歡,隨便畫什么圖案都可以。
在清朝時候,官員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去吏部備案花押。當(dāng)時印鑒、花押、簽名的法律效力遞減,由于印鑒存在丟失的可能,所以花押被視為最方便、可靠的防偽方式。
回到文章開頭,《辛丑條約》中其實已明文規(guī)定,簽約代表的署名要以花押,而不是簽字的形式書寫??梢娀ㄑ翰⒎侵袊说膶@?,西方人、東洋人也有花押傳統(tǒng)。東西方一致認為花押是一種比簽名更正式、更防偽的署名形式。
由于眾多的社會原因,花押逐漸淡出了現(xiàn)代人的視野。沒有花押,印鑒一度成為最有效力的署名方式。電腦刻章興起以前,去銀行存取款都需要攜帶印鑒。電腦刻章的興起讓核對印鑒越來越難,這才逼迫各種機構(gòu)啟用簽名作為防偽方式,花押只能離我們越來越遠。
責(zé)編:何建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