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洪宇

沒有懲戒的教育是不完整的教育，

也是不負責任的教育。

必須要明確什么是教育的懲戒權，劃定它的邊界

目前，我國學校教育中出現(xiàn)了一些不正常的現(xiàn)象：學生違反校紀校規(guī)，教師要么不敢批評，即使批評也不敢說重話;遇到因教師批評學生而產(chǎn)生的糾紛，學校和教師往往處于弱勢地位，只要家長一鬧，教師輕則被要求作檢討、扣工資，重則被調離崗位或開除。2018年，甚至出現(xiàn)教師要求一名遲到小學生罰站，卻被其任派出所副所長的家長驅警車直入學校，帶到派出所關入審訊室7個小時的奇聞怪事。這些現(xiàn)象讓教師們不再敢舉起“戒尺”，因為風險實在太大。教師的職責不僅是教書，還要育人，但很多教師已經(jīng)不再敢管教學生了。這說明學校教師教育懲戒權缺失，懲戒教育正在逐步弱化。

一段時間以來，校園欺凌、“校鬧”等問題，往往釀成極端事件，這些極端事件的發(fā)生給學生、家庭、學校和教師造成極大的傷害，而實際上這些問題與教育懲戒緊密相關。從教師層面看，類似極端事件一旦發(fā)生，大多數(shù)情況下都是他們承擔責任。因此，現(xiàn)在如果學生行為不當，就會出現(xiàn)教師不想管，也不愿管的現(xiàn)象。從學校層面看，因為相關法律法規(guī)的缺失，面對極端事件學校往往只能被迫選擇息事寧人，以求快速恢復正常教學，消除社會影響，但這對學校依法治教十分不利。從學生層面看，學生及其家長如果不能正確理解教師正當?shù)慕逃龖徒湫袨?，最終必然會影響學生未來的發(fā)展。在學校教育中，懲戒教育是不可或缺的教育形式，它通過對不良行為的責任追究和矯治矯正，讓學生從中吸取教訓，認識到作為學生必須遵守校紀校規(guī)，這樣他們踏入社會以后才會知道每一個社會成員都必須遵守國家的法律法規(guī)，尊重社會公德。因此，沒有懲戒的教育是不完整的教育，也是不負責任的教育。

教育懲戒權屬于公權力

事實上，懲戒是教育的一種重要形式或手段，可以發(fā)揮與表揚、激勵一樣的作用，正所謂“玉不琢，不成器”。因此，教育懲戒也可看作是教師對學生的另一種關愛和負責。同時，教育懲戒可以合法保障學生在學校的人身安全，可以維護教師的尊嚴，還能起到依法維護學校教學秩序、推動學校依法治教的作用。鑒于時常發(fā)生的校園欺凌、“校鬧”等亂象的嚴重危害，從學生的成長、教師教育權的保障以及學校教育的正常開展等方面的考慮，賦予教師教育懲戒權十分必要。

那么，什么是教育懲戒權呢？目前，我國法律對此沒有明確的規(guī)定，學術界和實務界也沒有一致的看法。在美國等國家，公立中小學的教育懲戒權，是指一旦學生的不當行為對學校教育活動產(chǎn)生了嚴重影響，地方教育機構和學校為達到教育目的，在保障學生程序權利的前提下，對該學生人身和自由進行合理限制和懲戒的行政措施。我個人理解，在我國，教育懲戒權是教師在教育教學過程中依法擁有的對學生的失范行為進行處罰，以避免失范行為的再次發(fā)生，促進合范行為產(chǎn)生與鞏固的一種權力，它是教師的職權之一。從權力性質來看，教育懲戒權屬于公權力，是國家法律賦予教師的一種權力。教育懲戒權是教師根據(jù)國家賦予培養(yǎng)學生的職責，通過立法而獲得并在教育實踐中履行的一種職業(yè)權力，它是國家教育權的具體化，具有典型的公法特征。

世界不同國家和地區(qū)對教育懲戒的形式和內容有不同的規(guī)定，有些國家的規(guī)定非常明確、具體。例如，美國的教育懲戒主要有9種，具體包括訓誡、剝奪權利、留校、學業(yè)制裁、短期停學、長期停學、懲戒性轉學、在家教育和體罰（美國部分州體罰是合法的）。其中，前4種為一般懲戒性措施，后5種屬于學生重大違規(guī)懲戒，一般用于中等或高等教育領域學校的學生。德國的教育懲戒形式主要包括教育性措施和維持秩序性措施，前者包括教師與學生家長談話、斥責、取消學生參加學校郊游、參觀表演的權利等;而后者包括書面告誡、轉班、暫時離開學校、退學或開除學籍（義務教育階段不準退學、開除學籍）等。

“對影響教學秩序的學生進行批評教育或者適當懲戒”，是教師教育懲戒權在《教師法》的一種具體表述和體現(xiàn)。2019年6月23日，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fā)《關于深化教育教學改革全面提高義務教育質量的意見》，在依法保障教師權益和待遇部分專門提出“制定實施細則，明確教師教育懲戒權”。 這是“教育懲戒權”第一次被寫入中央文件。對此，教育部基礎教育司司長呂玉剛在2019年7月9日的新聞發(fā)布會上提出，下一步在教師法修訂過程中，要進一步明晰教師教育懲戒權的行使，保障教師有效地行使懲戒權，促進教師敢管、善管，保障教師的合法權益不受侵害，維護師道尊嚴。

事實上，教師教育懲戒權通過法律的形式予以規(guī)范在我國已經(jīng)有了探索和實踐。例如，2017年頒行的《青島市中小學校管理辦法》第十一條第三款規(guī)定：“中小學校對影響教育教學秩序的學生，應當進行批評教育或者適當懲戒;情節(jié)嚴重的，視情節(jié)給予處分。學校的懲戒規(guī)定應當向學生公開?！?019年11月，《廣東省學校安全條例（草案修改稿征求意見稿）》向社會各界公開征求意見。與草案一審稿相比，草案修改稿仍然保留了學生違反紀律教師可處罰的相關規(guī)定，規(guī)定“學校主管部門可以制定具體的教育懲戒規(guī)定”，將“制定懲罰措施”的權限賦予學校主管部門。

要明確教育懲戒權的邊界

需要特別指出的是，賦予教師教育懲戒權，絕不能成為教師體罰學生的借口。對合理懲戒與體罰傷害之間的界限，大家也缺乏共識。在這樣的情況下就“教育懲戒權”進行立法，有家長擔心教師“把握不好度”，甚至“以此為借口體罰或變相體罰”。因此，必須要明確什么是教育的懲戒權，它的邊界在哪里，哪些是教育懲戒的內容或形式，哪些不屬于教育懲戒的范疇，使得教育懲戒權不會被過度使用。

對教育懲戒權進行立法，應以學生為本，以教育為目的，以管教為手段。教育懲戒權應該包括以下幾種具體的權力：（1）批評權，即批評和制止學生不當?shù)难孕信e止;（2）隔離權，將侵犯其他學生合法權益的犯錯誤學生隔離開來，以保護其他學生;（3）沒收權，沒收手機、玩具、寵物等擾亂課堂紀律的學生個人物品（注意要在事后返還家長或學生本人）;（4）警告權，要求犯錯誤學生寫認識到自己錯誤的檢討書，以保證不再犯錯;（5）留校權，視情況要求犯錯誤學生放學后留校，反省自身錯誤;（6）剝奪權，視情況取消犯錯誤學生參加某些集體活動（如春游、秋游）的權利;（7）記過權，視情況讓家長對犯錯誤學生進行批評教育，視錯誤嚴重程度給予犯錯誤學生處分，并將處分情況真實、客觀地記入檔案;（8）轉學權，視錯誤嚴重程度給予學生轉學等處理。當然，在規(guī)定教育懲戒權的同時，學生和家長也擁有申訴權。對于學生和家長來說，如果對教師的教育懲戒行為有異議，可以通過家長委員會調查和討論有關教育懲戒案例，并向教育行政主管部門提出申訴。下一步，在《教師法》《未成年人保護法》《未成年人預防犯罪法》等法律的修改過程中，對“教育懲戒權”應當做出明確具體的規(guī)定，以確保有法可依。

因此，只有從法律法規(guī)層面明確了教育懲戒權的具體內容和適用邊界，教師們才能依法行使適當?shù)膽徒浯胧┦箤W生糾正錯誤，同時也能夠消除家長的擔憂。懲戒是教育的重要內容形式，是學校維護正常校風校紀和管理的重要保障，主要目的是通過懲戒讓學生認識錯誤，糾正錯誤，本質上同激勵、表揚等方式是一樣的。應當將以人為本的法治理念全面融入中小學教育活動中，要從教育規(guī)律出發(fā)，創(chuàng)新學校治理機制，賦予教師一定的懲戒權，可以合法保障學生在校的人身安全和維護教師尊嚴，并且能起到依法維護教學秩序，推動依法治教的目的。賦予教師教育懲戒權，并通過法律法規(guī)來明確其具體內容和適用邊界，明確政府、社會、學校、學生、家長、教師各方的權責，依法建立教育的保障機制和校園的安全聯(lián)動機制，最終起到維護正常教學秩序的目的?？偠灾?，為了讓學生更好地成長，這是賦予教師懲戒權的出發(fā)點和立足點，也是教師掌握和行使教育懲戒權的目的和初衷。

（作者系中國教育學會副會長、長江教育研究院院長、華中師范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