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石汗干
我工作生活的屏山縣清平彝族鄉(xiāng),屬于烏蒙山連片特困地區(qū)。山大溝深、坡陡地瘠,是這里最真實的寫照。作為基層紀檢干部,我的扶貧故事正是從這里開始。
王家貴,那個和我母親年紀相仿的老人,第一次到她家時,她正拿笤帚打掃院落,老人很熱情,一個有些泛黃的玻璃杯,反復用水沖了三次,似乎覺得杯子還是太黃了,她又用自己衣服使勁擦了兩下,這才有些難為情地用這杯子為我泡了熱茶。
老人手部殘疾,重活做不了,早年吃了沒文化的虧,對農作物種植更是兩眼一抹黑,膝下一對子女和一個孫女。一個從老到幼都是單親的家庭,沒有固定生活來源,生活如同他們那間土胚房,指不定哪天倒塌。
“大的兩個娃兒,過段時間看能不能出去打打工,小的這個留在家嘛,我來帶著,再喂點豬兒,找點(錢)算點,供她讀小學,其他的事,以后再說嘛?!崩先耸冀K掛著笑臉,像掰糖一樣和我嘮著家常,但我知道,這糖是苦的。
一個簡單的癌胚抗原篩查大約需要120元,一個身體部位的CT大約是500元-1200元,而一個全身檢查則需要上萬元。對于一個癌癥患者來說,這些都是必要的檢查,而對于一個家庭年收入不到1萬元的四口之家來說,“必要”就是一場噩夢。
“我老婆得這個病有些時間了,乳腺癌還好是早期,聽都說還好醫(yī),子宮好像也有癌,那個不曉得咋個整,前段時間去做檢查,整脫好幾大千,親戚都借完了,娃兒還要讀高中上大學,以后的著落也難找,誒?!?/p>
我至今記得李朝華說出這段話時的那個表情,50多歲的男人臉上掛滿了憂郁,談論著妻子的絕癥,就像在說感冒傷風,炎炎烈日下,我的心中微微泛涼。當你看到曙光已至正打算擼起袖子認真面對生活時,它卻給你開一個天大的玩笑,可“一個病人,就是拖垮一個家庭的無底洞”這個玩笑,似乎有點過頭。
想壓塌一只駱駝你需要不斷給它加碼,讓它超載,而壓垮一個本就不富裕的家庭則簡單得多,帶走他們一個人就夠了。
古稀之年的爺爺,年近不惑的母親,三個尚未成年的孩子,然后呢?沒有然后了,老父親沒了兒子,妻子沒了丈夫,孩子沒了爸爸,是的,家中的頂梁柱沒了!周龍煥這個家,誰來撐?靠他年近八旬的脊背?還是兒媳那本就已不堪重負的雙肩?
阿石汗干幫助清平彝族鄉(xiāng)村民周龍煥一家增加收入。
“我一個老東西,死了也就算了,但是他們這孤兒寡母的,以后又該咋個辦?汗干書記,你一定要幫我們?。 敝芾陷叞盐业氖肿サ盟浪赖?,我有些不安,我能是那棵救命的稻草嗎?我不知道,但此刻,我希望我是。
貧窮是不需要計劃的,但是擺脫貧困卻要一個周密的計劃。算上今年,我參加扶貧工作已經五年了。五年來,我接觸了很多類似王家貴、李朝華、周龍煥這樣的貧困戶,越是和他們接觸得多,我越不敢停下自己的腳步。是的,我有些害怕,怕他們失望,怕他們好不容易升起的期盼落空,怕自己許下的“一定帶你們脫貧”的承諾食言。我也有家,有妻女,我也希望自己若干年后回憶往事時自覺對得起良心,能夠驕傲地在自己的子女面前說著“你們老子,對得起群眾,對得起幫扶人這個稱號?!?/p>
所以,我也豁出去了。
通過易地搬遷政策,王家貴的安全住房有了,通過教育扶貧基金的兌現(xiàn)和義務教育兩免一補的實施,她孫女唐鑫悅的學習也有了保障;隨著醫(yī)療報銷、看病減免政策的落地,李朝華家那口子看病有了著落;而通過低保兜底+簡單務工,周龍煥一家也看到了希望。
在縣委縣政府統(tǒng)籌下,扶貧對口招工的啟事越來越多,各家各戶的青壯年也有了奔頭,他們都在感嘆:“我們不怕吃苦,我們怕的是連吃苦的機會都不給我們,還好,緩過來了?!?/p>
我是真的發(fā)自內心的高興,總有人說“只有等你離開之后,全世界才開始愛你”。但我想說的是,我們這些扶貧干部不會這么想,更不會這么做。我們起誓消滅的是貧窮而非窮人,我們就是他們在最深的絕望里遇到的最美的驚喜,山擋了,我們就為他們搬山;水阻了,我們就為他們架橋。我們不當逡巡畏縮的智叟,誓要成為激流勇進的愚翁,用百折不撓的干勁,讓貧困群眾擺脫貧困,就像擺脫昨日的一場舊夢。明天,日出之時,我們,他們,大家,陽光映照下的,都是幸福的笑臉。(作者為屏山縣清平彝族鄉(xiāng)紀委副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