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云
夜,躺在床上的女人睡不著,不知怎么,這些天,她的大腦一直繞著男人和女人的事上想。她在想自己所在小區(qū)的兩位“知名人士”。一位是前樓上住著的胡法亮。胡法亮派頭不小,省《農(nóng)村發(fā)展改革報》臨江記者站記者,見面先掏給你一張印有許多頭銜的名片,他這個記者不在編,屬于為報紙拉廣告賺提成的,經(jīng)常出入縣城的大小酒店。熟悉底細(xì)的人都知道,他原是飛樂鞋廠的后勤職工,他搞新聞拉廣告,招搖的很,不乏鬧些緋聞。
胡法亮人品上,的確不能算是一個好男人,但抱女人的功夫活兒讓他老婆著實滿意。他老婆李長菊口齒伶俐,但沒有多少“內(nèi)涵”,在樓下與鄰居們說話時,口無遮攔地說些男女的事,說著說著,就把自己的男人出賣了,“要不是他能往家里拿錢,要不是他那功夫能折騰我舒服,我讓他天天不安寧”。鄰居們再看胡法亮,不管他頭梳得再多么光,皮鞋擦得多么亮,胳膊里夾著公文包走得多么氣派,都會用異樣的眼光瞟他幾眼,然后瞅著他的背影嘿嘿地笑上幾聲。
女人就揣摩起胡法亮的功夫,是啥樣。
另一位“知名人士”與女人住同一座樓,東樓洞的王家國。
王家國在七十里外蒙河邊上的杏山子開著石英砂礦,加工石英砂,開一百多萬的車,走路邁方步,不是裝的,巨大的石英砂巖撐著,讓他的步子邁得很穩(wěn),他如果想“得瑟”,跟胡法亮一樣,整個縣城的人也不會嘀咕些什么,人家有那個資本。老婆到青島旅游,買了一個三萬多塊錢的相機(jī),一不小心掉到了海水里,撈出來水還沒透進(jìn)去,只是有味腥,他一揮手說,換一個。于是買了一架更高檔的。鱉是水架的,人是錢架的,這樣的人,這樣的家,應(yīng)該是幸福的日子唱著過吧,然在提高女人的激情上,這位老板哥看著再好的“飯菜”,也只能是眼饞肚子飽。聽著胡法亮的老婆李長菊口無遮攔講丈夫的功夫,王家國的老婆朱成霞流露出羨慕的神情。嘆一聲說,俺家那個,在這方面,白扔白瞎了。李長菊說,王老板那么魁梧,在家白瞎,那是在外邊肯定有小三小四,照顧不過來你。朱成霞說,他要是有那個能為,還算他是不枉稱為男人。哼,就憑他那根黃瓜讓鹽搓了似的,還想尖尖著嘴去掏磨眼里的糧食吃?
現(xiàn)在,女人睡不著,揣摩著王家國那個黃瓜鹽搓了樣子,手就伸向了自己的男人,很想和男人溫存一番。
女人近幾天身體里不時散發(fā)出陣陣香氣。那股來自她身體深處的香味兒,是純正的自然香。每到身體散發(fā)這種香味兒時,女人的心情就特別好,看著家里的什么都順眼,對男人的欲望就無法控制。
女人翻動了一下身,往男人身上靠了靠,兩個豐滿的前胸也緊緊地貼在了男人的后背上,一只手摟著男人的肩膀,抬起白皙光滑的右腿,輕輕地壓在了男人的大腿骨上。
男人和女人是蒙河鄉(xiāng)人。那年花三千塊錢買了城鎮(zhèn)戶口,被安排在縣光滑大理石廠。后來大理石廠不景氣,夫婦二人下崗,男人進(jìn)了一家建筑公司搞建筑,女人除照顧上學(xué)的孩子外,到玩具廠拿些零活,縫馬子頭,為小熊縫標(biāo)簽,綴小扣,掙點小錢補(bǔ)貼家用。
男人明白女人的用意,就動了動身子,翻身仰面朝天,遲疑了片刻后抬手,把壓上來的那條白皙潤滑的女人腿,從自己的身子上推下去。邊推邊說,怪累的,睡覺。女人知道,在建筑隊,他推著震動機(jī)來來回回干了一天,肯定累。可女人心情太好,男人把她的腿推了下去,女人沒有生氣,既不煩也不燥。她的手繼續(xù)動作起來,男人困乏地又說了一句,睡覺。她翻了個半身,仰面躺著。她知道男人干了一天的活,不想再打擾他,也想讓自己快些睡??商闪艘粫?,她的兩個眼珠子滾來滾去,怎么也睡不著,老是圍繞著男女的事想。
今夜是怎么了,女人在想。哦,想起來了,上午在大街上,遇到了蔣開梅,由蔣開梅想到了那個已經(jīng)很不年輕的男人小彭,想到了發(fā)生在他們身上那些染了粉紅顏色的故事。她抬手輕輕地在男人后背上捅了兩下說,哎,今天我上街趕集,遇著蔣開梅了。
男人沒有回話。女人很有耐心地對男人繼續(xù)說道,蔣開梅那么好的一個人,到現(xiàn)在,眼角上連點皺紋也還沒有。前兩年聽說她在臨沂菜市場生豆芽賣,跟的那個她不中意的男人,開著三輪車往南京販鵝時,因車速太快,翻進(jìn)了洪澤湖,臉上縫了十七針,結(jié)下十七個疤。哦,你想想,她那個男人本來就黑炭頭似的,驢頭馬面地沒長出個人樣來,一破相,更不像樣了。全怨蔣開梅那時沒把握好自己,當(dāng)年讓小彭早早地給糟蹋了,毀了她一輩子,真可惜啊。
男人立馬想起年輕俊俏的小蔣,更是聯(lián)想到那個小彭,那些當(dāng)年人們瘋傳的故事。尤其是他倆之間,讓所有男人都羨慕嫉妒恨的具體細(xì)節(jié)。那些細(xì)節(jié)如同一副讓人春心猛發(fā)的好藥,男人頓時來了精神,骨碌一下翻過身來,問,蔣開梅還那么漂亮?
女人想笑。臭男人,一個德行。就說,漂亮,如今這個年紀(jì)了,還穿了小褂,小裙子,打底褲,身材保持得也好,她那樣的女人,到什么時候也光鮮。之后,惋惜道,當(dāng)年怎么就讓小彭那個驢臉給那個了?要是別跟小彭有那一扒茬子,找的那個對象別散,不也是一份好日子,后來跟的那個人,八面砍不出一個犁塞子來,做買賣也不是那塊料,開三輪車販鵝,還逞能,開得恨不能飛起來,可好,翻進(jìn)了洪澤湖里,命大,沒被淹死,跟那樣的一個人,真可惜了她。
男人聽了可惜可惜的,就說,真可惜,男人,遇到漂亮的女人,誰不想……沒有機(jī)會。
什么?女人用手撓男人的胳肢窩,邊撓邊說,你個肚子花花腸子。男人被撓得咯咯笑,說,好媳婦,等你再見到蔣開梅,讓她來咱家玩。她來了,你就去買菜,也是讓空給我,咱招待招待她,我也好抱抱她,找找當(dāng)年小彭抱她的感覺。
女人知道男人來了情緒了,不困了,就說,你敢?我非找把小刀,把你這個惹事的臊筋割下!順勢,抓住了男人下身,說,行,我讓空給你,你抱抱蔣開梅,來,蔣開梅來了,蔣開梅來了!
男人徹底被點燃了,摟住女人的脖子,翻身騎了上去。
女人心里美美地罵一句,臭男人,一點不抗撩。
女人與蔣開梅同住一個村。蔣開梅那朵花兒頂著露水珠把瓣放開的光景,女人還是個小姑娘。她與蔣開梅的妹妹蔣開枝一般大。蔣開梅十七八歲時,公社里的社辦工業(yè)向大隊要人,大隊便把她與其他五人,從小隊抽調(diào)到社辦工業(yè),公社分管社辦工業(yè)的領(lǐng)導(dǎo)安排她去了蒙河發(fā)電站近處的磨坊工作。這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進(jìn)磨坊,給在發(fā)電站當(dāng)電工、已經(jīng)有了家室的小彭創(chuàng)造了采花的條件。
小彭叫彭恩田,已經(jīng)三十歲出頭,因身材不是很高大,再是他進(jìn)社辦工業(yè)比較早,當(dāng)時,領(lǐng)導(dǎo)同事都喊他小彭。久而久之,到女人與男人現(xiàn)在說起他時,還稱呼他“小彭”。
蒙河發(fā)電站下面是一個大深潭,深潭南面是高高的石光崖,北面是隆起的大石,岸上是大隊的樹行子。深潭往下不遠(yuǎn),大隊樹行子前有一片潔白的沙灘,不論男孩還是女孩,都喜歡到那深潭北面的大石上和下面不遠(yuǎn)處的那片潔白的沙灘上玩耍。
貫穿蒙河鄉(xiāng)南北全境,是一條官道,為唐代所修,清代乾隆年間,朝廷撥下銀兩,在深水潭上一百米處的官道口,建起一座水漫橋,枯水期方便行人,重要的是驛站快馬送信不被耽誤,雨天,大水一發(fā),橋被淹沒,便不再通行。上世紀(jì)七十年代初,國家調(diào)集民工,在原來水漫橋的下面,緊靠老橋修建起一座大橋,起名東方紅大橋。在建橋時,為了今后的灌溉和充分利用水能,在橋的兩端各開挖了水渠,用于澆灌莊稼。
橋北頭的水渠下面幾十米處,開挖了一條直通河底的渠道,在這段渠道上面建了一座小型水電站。天干旱時,關(guān)上水電站上方的閘門,讓水進(jìn)入通向農(nóng)田的水渠;平時不需要灌溉的時候,放下農(nóng)田那邊渠道的閘門,河水用于發(fā)電。大橋修好,發(fā)電站建起來,幾年時間一直沒能充分利用,發(fā)的電除了給公社大院、中學(xué)等一些單位照明外,派不上別的用場。開始興辦社辦工業(yè)后,公社革委會研究,在發(fā)電站北邊蓋幾間房子,建磨面房,利用蒙河水發(fā)出的電磨面。
于是在大水溝上面建起的水電站北面,緊挨著建起了兩間磨坊,上了一臺小鋼磨,一臺粉碎機(jī)。鋼磨磨小麥,粉碎機(jī)磨玉米面、地瓜皮子面,秫秫面等,為河兩邊附近村莊的社員搞加工服務(wù)。
蔣開梅到磨坊工作后,女人跟幾個小伙伴經(jīng)過磨坊時,總是要跑過去往里瞅幾眼,喊蔣開梅一聲,或向她扮個鬼臉,然后再向河下走去。女人清晰地記得,磨坊里沒有活的時候,蔣開梅便把針線活從布包里拿出來,那是一雙剛剛用花線開了個頭的鞋墊,她坐在靠窗口的那條長凳子上,用心地繡起鞋墊。那時,爹娘已給她訂了親,她是在給她的未婚夫郭翔繡鞋墊。
蔣開梅的未婚對象郭翔,家在南岸的柳行岔村,從發(fā)電站往東不到一里地,那兒靠河的沙土里,柳樹成片成林,大河邊上,小河溝兩岸都是,有的柳樹一抱多粗,所以村名叫柳行岔。訂親的時候,女人跟小伙伴都去了蔣開梅的家,在她那間小東屋里,坐在床上看她婆家給的幾樣衣裳,女人擠在姑娘們中間,眼瞅著看,既看紅包袱里的物品,又看蔣開梅那一張俊俏的臉,訂親了,是有婆家的人了,好像一下子不認(rèn)識她了,感覺似熟又陌生。
蔣開梅的眉眼間,笑意都要浸出來了,使得她越發(fā)好看,那笑,是從她的心底里生出來的。從她那臉上掛著的笑意上,盡管女人當(dāng)時不很懂大男大女心事,感覺她對這樁婚事非常滿意。她把那塊褂子布料拿起來,披在自己的身上,讓同般大的姑娘看,商量著做件什么樣式的褂子,又拿起那塊條絨,貼在那雙修長的腿上,想想穿在身上后的氣派。
兩個提來包袱的媒人,在西堂屋的外間,小地八仙桌前圍坐,由蔣開梅本家叔父大爺、村內(nèi)德高望重的宋先生等人陪著喝酒,他們說著這門親事,說這兩個小孩,真是天作地合的一對,世間少有的一雙。說著大隊里最近的生產(chǎn),今年的農(nóng)事,話著桑麻。里間里,看過未來婆家送的禮物后,蔣開梅把早已準(zhǔn)備好的束腰帶、帽子、繡著鴛鴦的煙荷包,兩雙襪子,鞋,放進(jìn)了紅包袱,由媒人走時提回男方家中。
煙荷包上用紅線帶子拴了一只玻璃煙袋嘴,銅的,這是訂親時,女方必須給男方準(zhǔn)備的禮物,煙袋,煙火代代相傳,會吸煙,才是真正的男子漢,那煙荷包上繡著的一對鴛鴦,寓意這對媒妁之言的未來小夫妻,將來像鴛鴦一樣,永不分離。
隨后,蔣開梅從床頭的小盒子里拿著喜糖,分給大家,那糖帶著喜慶味道,甜在了當(dāng)年的幾個小姑娘大姑娘的心里。
蔣開梅到磨面坊后,女人和連榮、蔣開枝幾個小姐妹,路經(jīng)磨坊,經(jīng)常看見一個嬉皮笑臉的男人站在她身邊,那個男人就是小彭。女人記得很清晰,一次,深秋時節(jié),她們到河岸邊的樹行子摟柴火,走過磨坊,蔣開梅正在一只鞋墊上繡喜鵲。就在蔣開梅精心地繡著鞋墊的時候,那個瘦瘦的姓彭的男人在旁邊,不時用手動她的頭發(fā)。蔣開梅發(fā)現(xiàn)了遠(yuǎn)處三個女孩,狠狠地白了那個男人一眼,生氣地抬起手,照著伸著戳惹她的那只手猛一下子打去,邊打邊把臉拉下來,帶著氣憤聲調(diào)地說,你舅給你“鉸頭”時,沒有給你好好地鉸鉸手指蓋嗎?怎么這么賤手賤爪!
鉸頭,是當(dāng)?shù)氐囊环N風(fēng)俗,孩子出生來到這個世界后,男十二天,女九天,娘家人都要擔(dān)了米面,挎了紅糖雞蛋,為孩子買了小衣裳,高高興興地來“鉸頭”。來的人中,有姥娘、舅、姨及他們的家人,這是一種莊重,為小外甥舉行的儀式。鉸頭時,舅舅要拿起剪刀,鉸下外甥的一縷頭發(fā),這縷頭發(fā)要用兩枚銅錢夾住,用紅紙包好,紅線系好,紅秫秸挑了,插在小孩子住的屋門口外面正上方。鉸頭時,舅還要象征性地手拿剪刀,在孩子的腳上、手上等地方比劃比劃。比劃時嘴里還要說,鉸鉸腳,走路穩(wěn);鉸鉸手,抓錢準(zhǔn);鉸鉸鼻子,聞香香;鉸鉸嘴,會說話。
對于蔣開梅瞪著眼珠子訓(xùn)斥,小彭并沒有罷手,他仍把手往她的臉前、懷中一伸一伸,邊伸邊說,小蔣,你生氣的樣子真好看,我就愿看你生氣,再氣一點,再氣一點。
小彭不停地挑逗,蔣開梅真的生氣了,她把手中的鞋墊揚(yáng)起來,又一次朝小彭伸過來的手上一砸,嘴里罵道,真的賤手賤爪,再伸,狗爪子給你剁去??焖酪贿呑尤?!
你們男人有時真的太賤了。女人說。
男人不再聽女人的拉呱,小彭“沾花惹草”的動作,和女人說的“賤”字,陡然激起他的想象,生出一種不可言狀的“仇恨”,在女人身上竭盡全力地行作,直把女人行作得腳蹬手?jǐn)Q,手指甲抓進(jìn)他肩頭的皮肉里。
接下來,便是女人幸福地呻吟。
呻吟聲過后,女人靜下來。除男人漸漸勻和的呼吸外,屋里屋外聽不到一點其他聲響,哪怕是看家狗子的鳴叫、或老鼠弄出的窸窸窣窣的聲音。
隔日夜里,女人又拉起小彭跟蔣開梅的呱。女人原本是想讓男人休息身子的,可男人再次提起蔣開梅。臭男人!
那就繼續(xù)拉呱吧。
女人對小彭的“刻骨仇恨”,源于后來娘讓她擔(dān)了淘出的麥子,去水電站磨坊磨面。那次,是她與小彭直接的針鋒相對,那次磨面雖然早已過去,但仿佛如同昨天,情景歷歷在目。她對男人說,小彭那個賊熊,真不是東西,典型的勢利眼,我擔(dān)了麥子去磨坊磨面,就因為他,我差點跟公社大院當(dāng)小通信員的王懷周打了起來呢。
回憶讓女人興奮起來。翻了個身,支起一只胳膊肘,對男人說,我去的比王懷周早,輪到我,蔣開梅就提起箢子,要往磨膛里倒,這時,小彭那個賊熊喊她,說讓別人先等等,王通訊員還要回公社工作,先給王通訊員磨。
小彭一喊,蔣開梅就把手里提起來的箢子放下,想去提王懷周的箢子,先給他磨。我一看說,挨號挨著我了,總歸有個先來后到,輪到我了,就得給我磨。
小彭斜瞪了我一眼,把臉一拉,惡聲謗氣地說,先給你磨,你不就是回家壓碾燒火?王通訊員還要回公社工作!
我說,他回公社工作也得挨號,不能在公社里工作,你就溜他的溝子(溜溝子,當(dāng)?shù)氐姆窖裕础芭鸟R屁”),先給他磨。我就是不讓,我后邊挨號的三四個娘們也喊著,分出個先來乍到,按號來,不能亂了規(guī)矩。幾個人一嚷,小彭那張小黃臉憋得干黃,蔣開梅看看王懷周和小彭,就又提起我的箢子,把麥倒進(jìn)磨籠里。
小鋼磨便“吱吱”地響了起來。小彭不再說話,轉(zhuǎn)身離開了磨坊。
小鋼磨響了不到兩分鐘,電,突然停了,電機(jī)一停,磨坊里的機(jī)子不轉(zhuǎn)了。不用說,是那個壞心眼子的小彭去他發(fā)電站的那間小屋內(nèi),偷偷地去把電停了的。
突然的停電,正忙碌的蔣開梅,沒想到是人為所致,跑到門口喊小彭,問是什么情況。小彭從發(fā)電站那邊的平房里出來,來到磨面坊,對蔣開梅說,發(fā)電機(jī)出了故障,得維修。
男人說,你那時,挺沖,就不是個省油的燈。
女人伸手?jǐn)Q了男人耳朵,憤憤說,我的麥子在磨籠里一半,在外面一半,發(fā)電機(jī)突然出了故障,我不急嗎?我問小彭什么時間能修好?他說,難說,也許一會就修好了,也可能三天兩天修不好。你別在這里等了,修好電機(jī)晚上加班磨面。
我說,發(fā)電機(jī)剛才還好好的,怎么說壞就壞了?是不是你去給關(guān)了!大家都是明眼人,這點小手段,誰看不透,后面的幾個娘們就勸他說,你是個大人,別跟這個小孩治氣,快去開開。王懷周也感覺這樣不好,因為先給自己磨的問題,挨號的人不讓,小彭把發(fā)電機(jī)停了,萬一反映到公社,事就大了,他要小彭去開開,僵持了一陣子,小彭也覺得再這樣下去不妥,于是就去發(fā)電站的房內(nèi),把發(fā)電機(jī)開了,小鋼磨又“吱吱”地轉(zhuǎn)起來。磨完面,支上加工費,我擔(dān)著箢子從磨坊走出,狠狠地瞪了一眼小彭,大聲罵了一句,沒有正心眼子的孬種,不行正,天打雷轟,不得好死!
男人說,真不知道你那個時候這么嚼牙,知道就不娶你了。
女人說,娶誰?說,娶誰?
男人說,蔣開梅。
女人立起身,那個破玩意,你也娶?好,蔣開梅來了,蔣開梅來了!說著主動上了男人的身……
第二天一早,女人早早起床,為男人熬了小米粥,熘了饃饃,特意給他煮了兩個雞蛋,給他增加營養(yǎng),抹地面的活,很累。
男人吃了飯后,收拾了一下,就忙著去施工工地干活去了。女人先是把該洗的衣服泡了,又縫了一陣子手工活,想想今天是集市,就洗了洗臉,找出一件像樣的褂子穿上,去集市趕集了。
縣城的集市,據(jù)說從明代起,農(nóng)歷四九逢集,與女人的老家蒙河街的集是一天。前幾年,小城要全面城市化,取消不倫不類的集貿(mào)市場,當(dāng)時的城關(guān)鎮(zhèn)領(lǐng)導(dǎo)考慮再三,感覺保留這處集市很有好處,一是市民購買農(nóng)產(chǎn)品方便且便宜,二來鄉(xiāng)下的父老鄉(xiāng)親可把時令菜蔬瓜果拿到小城來,既豐富了城里人的菜籃子,也充實了自己的錢袋子。再是,集市是一個地方的特殊記憶,這里面有太多太多的鄉(xiāng)愁,于是,這個集市被保留下來。
女人走在去集市的路上,走到縣教育局時,她想起剛進(jìn)縣城時,這地方還有一條大水渠,水流嘩嘩,往上還是一片空場,那時,她和男人談戀愛,就在那水渠旁,渠兩邊是一棵棵的柳樹,現(xiàn)在,有柳樹的那些地方,都蓋起了高樓,那條清澈的渠也早已沒有了,再也聽不到嘩嘩的流水聲。
女人過了馬路,來到縣工商銀行大樓跟前,哦,前幾天,正是在這兒見到蔣開梅的。一個疑問起在了女人的心頭,這不年不節(jié)的,蔣開梅怎么在這里?她在縣城買了房?
困惑終不得解。晚上,吃罷晚飯,看了會兒電視后,女人說,蔣開梅可能在縣城也買房了?那個小彭也不知道哪里去了。男人說,那家伙,命不會好。
男人對小彭多少有點印象。中等個子,有點瘦,但是個筋骨人,有力氣,那張臉很不好看,長長的,像個棗核子,膚色有些黑。
小彭的臉相雖然長得不怎么周正,但他很注重梳洗打扮,整天把一口牙刷得柳條筐子讓硫磺熏了一般,煞白。從縣上學(xué)習(xí)回來,穿了一件嶄新的滌卡褂子,遠(yuǎn)遠(yuǎn)看上去,就像個真正的脫產(chǎn)人員似的。盡管不吃國庫糧,不是正式的國家干部,但在社辦工業(yè)上干,也算半脫產(chǎn)。三秋大忙時,生產(chǎn)隊分地瓜,老婆在家弄不了,他就請假回家?guī)兔η星械毓掀?,平時一個星期回家拿趟煎餅,回家,也是匆匆而去,匆匆而回。機(jī)房里有一張小床,倒也是個修身養(yǎng)性的地方。
說到那張床,女人又想起了一個女孩。
與蔣開梅一起磨面的,是個姓程的女孩,叫程興芝,家在蒙河南面的程家店子。稱“女孩”這個詞的女子,大多長得水靈秀氣,含情脈脈,給男人們一種磁石般的吸引力??煞Q呼這個姓程的閨女為“女孩”,實屬過獎。小程是個女的不假,但通身上下早就沒有了“孩”的靈動和稚嫩。她是個二十五六歲的大閨女,身材矮矮的,且胖,是個典型的“矮巴檔子”。沒有修長的好身材不說,小程的臀部還發(fā)育得非常惹眼,走起路來的姿勢很特別,屁股一拽一拽,極像一只肥肥的急于下水的老母鴨。每次看到她離開磨面坊回家時的背影,小彭就“呲呲”地笑個不止,對著蔣開梅恥笑小程說,你看咱“程大姐”那兩個腚錘子,把褲子撐得沒有別的了,滿褲子的腚。要是一頭豬,這兩塊后座起碼得有六十斤。
小彭說,不,再往前送送,送到村前葦子汪邊那棵大燕子樹旁。那兒你離家就很近了,有壞人,你也不怕了,只要你一吆喝,壞人就會嚇跑。說著,他又去攥蔣開梅的手。
蔣開梅“咯咯”地笑著,又躲開。小彭見蔣開梅只是笑,沒翻臉,知道眼下是最好時機(jī),過了這個“村”可真就沒有那個“店”了。于是他大了膽子,猛地兩步上前,兩只胳膊張開,一下子抱住了蔣開梅。蔣開梅一下子有點懵,她生氣地沖小彭斥責(zé)道,你別耍流氓,干什么你,快松開!
此時,小彭熱血沖動,哪還顧什么流氓不流氓,他兩手緊抱住蔣開梅,與此同時,嘴巴子就往蔣開梅的嘴上黏,蔣開梅想吆喝,但自己是一個大姑娘,這深更半夜的,喝揚(yáng)出去丟人,她反抗著,把頭從這邊歪到那邊,就是不讓他把嘴貼上。
小彭的心咚咚咚咚地跳著,越跳越快,他的聲調(diào)都變了,他激動地說,開梅,開梅,來,讓我吻吻你,別躲,別躲。蔣開梅用力把頭往一旁捋著,躲著送上來的那張滿是男人小胡茬的嘴。她說,我有主了,讓我婆家知道了,他們會來打死你。
小彭說,我抱了你,打死我,也值。不管打死不打死,現(xiàn)在,我就想親親你。見蔣開梅確實不讓他親嘴,于是就把嘴巴子貼在那張嫩嫩的臉上,靜靜地享受著。蔣開梅把頭歪向這邊又歪向那邊,也一次次試圖掙拽開,那雙大手緊緊地抱住她,無奈,讓小彭親個夠。過了好長一會,蔣開梅猛地推開小彭,仍然生氣地說,行了,天都什么時候了,我得回家。蔣開梅頭也沒回,刮風(fēng)一樣,一路小跑著往村中走去。
第二天,蔣開梅去磨坊,遠(yuǎn)遠(yuǎn)看見那兩間屋時,她的心里嘣嘣直跳,臉上熱辣辣的,像在出火,快到磨面坊,小彭站在發(fā)電站屋門口,笑著同她打招呼,她不敢抬眼看那張長臉,想想昨天晚上的情形,羞得低了頭,快速走進(jìn)磨坊。
程興芝早來了,此時沒有活干,坐在凳子上用白線鉤領(lǐng)花。蔣開梅不敢看她臉,從墻上把小布袋拿下來,掏出沒有繡好的鞋墊,坐下,繡起鞋墊子來。
女人說了以上的傳聞版本,說第一次他們根本沒有發(fā)生男女的事情。她說,你想,蔣開梅已經(jīng)訂了婚,她沒接觸過任何男人,猛不丁讓男人抱住,多羞啊,她從心理上接受不了。
男人聽了,說,都傳他們第一次就好上了。接著,男人說了另一個版本。
晚上加班磨面,天很晚了,小彭送蔣開梅是真的,在路上,小彭大了膽子攬了她,開始,蔣開梅還反抗著,就是不接受那張擩上去的嘴,但小彭一個勁兒地要吻,蔣開梅躲了一陣子,累了,知道也躲不過,就不再把頭歪到這邊歪到那邊地來回折騰,順了小彭。在小彭吻著的過程中,她漸漸地接受,漸漸的,覺得小彭的嘴唇熱熱的,那熱讓她的渾身癢酥酥的,心里很是激動,很舒服很好受的感覺。
蔣開梅畢竟是個姑娘,害羞,兩手推開小彭說,彭哥,你快回去吧,這樣,讓人家看見,還不傳瘋了。往后我怎么見人。
小彭見蔣開梅已經(jīng)沒有一點反感,便親熱地攬著她說,天這么晚了,不會有人看見。接著他進(jìn)一步提出了要求。他說,開梅,咱倆玩玩吧。
石頭塘北面不遠(yuǎn),蒙河街村子前面,岸邊長滿葦子、水中長滿香蒲的大汪,汪邊生長著好多棵老粗老大的樹。這種老粗老大的樹學(xué)名叫平柳,當(dāng)?shù)厝怂追Q“小燕”,春天開花,結(jié)的種子一嘟嚕一嘟嚕的,每一枚種子都帶著“翅”,像一只只想要飛翔的小燕子。盡管夜深人靜,為了防備有過路的行人,小彭一邊對蔣開梅央求著,一邊攬著她朝葦子汪邊那棵最大的燕子樹跟前靠。
蔣開梅怯怯地說,彭哥,不,不,我害怕。讓俺爹知道了,會砸死我。
小彭說,別怕,別人不會知道的。說著,他就把蔣開梅往那棵最近的大燕子樹旁拖。
蔣開梅也已經(jīng)進(jìn)入青春躁動的年齡,在一個男人懷里,讓她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人生滋味。小彭拖她,她就半推半就地被擁到大燕子樹跟前。激動著的小彭把蔣開梅擁得脊背靠在了大燕子樹上,兩手捧著蔣開梅那張白兮兮的臉盤子猛烈地、一口一口地啃著,他恨不能把蔣開梅吃了。他一口口地啃,直啃得蔣開梅沒有了任何不從,溫順而乖乖地像只小綿羊。隨后,小彭把蔣開梅的上衣掀起來,把頭拱在她的胸脯上……
小彭把蔣開梅渾身上下,探索了一遍后,在蔣開梅徹底地被他俘虜了的基礎(chǔ)上,不再猶豫,解開了蔣開梅的腰帶——
女人說,你可真能想,想的夠仔細(xì)。
男人說到小彭把蔣開梅的腰帶解開,想想解開的是一個細(xì)皮嫩肉姑娘的腰帶,有些不能自持,把伸向女人的手,又縮了回來。
女人說,怎么,嫌我老了?我可比蔣開梅年輕。你們男人呀,不是個東西。男人的心思被女人說中,嘿嘿笑,似乎很勉強(qiáng),摟住了女人。
又是一個夜晚。
女人想起小時家鄉(xiāng)的晚上,月亮的光,讓村莊夢幻般的朦朧,滿天的星星,那深邃夜空又充滿無限神秘。來到這座小城后,再也沒有那種意趣和純真,五彩的燈光遮住了那溫柔的月光和燦爛的星光,想那皎潔的月光和星光,也只能靠回味。好在,有過去的故事,讓夜晚充實而美麗。
男人說,再拉拉再拉拉。
女人明知故問,拉誰?
男人說,蔣開梅,小彭,還沒拉完呢。
女人哼了一聲,不拉。
男人說,不拉就不拉。掉過頭,想睡。
女人說話了,一次,是在老秋,我和蔣開枝幾個女孩,拿了筢子挎了筐往大河崖走,到南大河崖?lián)Р窕?。?jīng)過磨坊時,磨坊里沒有動靜。等走到磨坊門口,看見小程坐在門里邊一個高板凳上縫鞋墊。蔣開枝往里看了看,沒有看到她姐,就問程興芝,俺大姐呢?程興芝停住縫鞋墊,腚沒動,頭往后扭著,左邊右邊連連扭了幾扭,眼珠子連轉(zhuǎn)了幾轉(zhuǎn),恨不能把門后老鼠窟窿都瞅瞅,嘴里帶著疑惑,哎,剛才還在這兒呢,這霎怎么不見了,是不是去了機(jī)房,幫助小彭修電機(jī)去了?
蔣開枝不見她姐,站在磨機(jī)坊窗口停了停,往南看了看,想要看看發(fā)電機(jī)房里有沒有。她使了個眼水讓我跟她一塊過去,我搖了搖頭,表示不去,倒是連榮很聽話,和她一塊朝發(fā)電站的門口走了幾步。
當(dāng)時,我們少年,都是孩子心理,蔣開枝一樣,在磨坊不見她姐,她也猜測可能在小彭的發(fā)電機(jī)房里,好奇,她想看看她姐在做什么,放輕了腳步往那挪,她一放輕腳步,又看連榮也在往前挪,我也禁不住,跟在后面不由自主地放輕了腳步往前走。走到電機(jī)房門口,她們兩人悄悄地停下,蔣開枝上前,把耳朵貼在門縫上聽。聽了片刻,里面什么動靜也沒有。她用手一推機(jī)房門,門開了,屋里并沒有人。蔣開枝就走進(jìn)屋里。我和連榮避在門口往里看,屋當(dāng)門空場的地上,扳子鉗子擺了一地,像是正在修著電機(jī)。屋內(nèi),是架在水渠上的那組發(fā)電機(jī),此時停止了運轉(zhuǎn),除機(jī)器外,并沒有人。
從外面看,發(fā)電站是一大間屋,其實里面是兩間屋,外間是機(jī)房,里間是小彭的住處。走進(jìn)屋里的蔣開枝往前走了走,伸手推了推里間門,沒推開。蔣開枝就往門上“啪啪”地拍了兩巴掌。
巴掌的響聲一落,里間傳出一個男人生氣的質(zhì)問聲,誰?干什么!聽見里間的小彭這么一喊,我慌忙往后退,退到門口,連榮隨著我也退,聯(lián)想到在磨坊縫鞋墊的程興芝說的,蔣開梅在幫助小彭修電機(jī),連榮就“嘿嘿”笑了。這笑,讓蔣開枝心里發(fā)毛,因為已經(jīng)是懂男女事的年齡,那時社會上開始傳小彭和蔣開梅的事了,她肯定在為她姐擔(dān)心,就沒有往后退,她心里肯定也往那一條路上想了,板起臉,很嚴(yán)肅地對著門里邊回了一句,我,俺姐呢?我找俺姐。
我和連榮退到門外后,伸著頭往里邊看著。過了一會,里間門敞開了,小彭走出里間,把門隨手一帶,沖我和連榮吼道,小賊羔妮子不快去摟柴火,跑到這里來干什么!他卻沒吼蔣開枝。
蔣開枝很可能已經(jīng)預(yù)感到了她所想象的,仍然面帶怒氣地問,俺大姐呢?我找俺大姐!小彭轉(zhuǎn)過頭,看了一眼蔣開枝,理直氣壯地說:你大姐在磨面,找您大姐,去磨面房找去。
天真的蔣開枝分辯說,俺仨從磨坊里來的,那里沒有,程興芝說她在這兒幫你修電機(jī)。
小彭不耐煩,他沒再說什么,一把推著蔣開枝就往門外擁,邊擁邊說,走,走。你就聽程興芝胡說八道!你大姐什么時候?qū)W的會修電機(jī)?說著,他把我們推到了門外,隨后從門后的掛鉤上摸出鎖,“嘎嘣”一下把門鎖上,然后撇開我們,朝磨坊走去。
站在門外的蔣開枝隔著玻璃往里看了看,她不信小彭的話,回過頭來對我和連榮小聲說,俺大姐肯定在他那里間里,小彭這個王八喂的沒安好心!
我和連榮沒有應(yīng)話。里間的北頭有個小窗戶,但很高,高個子成年大男人蹺著腳也看不到里面,別說我們?nèi)齻€小姑娘了,但蔣開枝還是走過去,蹺蹺著腳想看看里面,看不到,就沖里面連連喊了兩聲,大姐,大姐——
里面沒有回音。之后,蔣開枝把耳朵貼在墻上聽,聽了一陣子,里面,什么動靜也沒有,我們?nèi)齻€人面面相覷地站了一會,拿起筢子和筐,離開發(fā)電站,從磨坊北邊的小路,向河崖頭那片樹行子走去,到河邊摟柴火。
男人急忙插話,蔣開梅肯定在小彭的里屋,已經(jīng)到手的小雀,小彭有空不就打個“歡翅”?
女人說,我也一直感覺蔣開梅就在小彭的屋里,正在甜言蜜語地,真不想,讓我們幾個小毛妮子給沖了,他肯定特別記恨我們。可惜,當(dāng)時我們都傻,不傻的話,就在門口等,看她出不出來!
男人說,他們兩個的那些事,那個程興芝不全知道?他能騙過了程興芝那雙眼?
女人說,那個小程也不傻。何況,后來,他倆都不怕人了,越來越公開。
小彭每次去臨沂買機(jī)器零件,都會給蔣開梅捎雙尼龍襪子、一瓶花露水什么的,蔣開梅對這個很會討人歡心的男人,由拒絕到接受,都知道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何況后來,在蔣開梅的心里,已經(jīng)沒墻了。
剛開始,小彭與蔣開梅兩人還很謹(jǐn)慎,秘密地做著不見天日的事情,打的是一道“鐵墻”。漸漸的,兩人也就不再在乎,甚至可以說是膽大妄為,“鐵墻”變成了“紙墻”。磨面坊是眾多百姓都去的公共場所,社會上很快就把他倆的事給傳瘋了!
事情傳到了蔣開梅未婚對象郭翔的耳朵里。郭翔晚上就到發(fā)電站瞟。他連連瞟了幾回,堵了好幾次窩子,都讓他白費了心思,沒能抓個現(xiàn)行。
郭翔的家與發(fā)電站一河之隔,在蒙河發(fā)電站的東南方向。八月十五中秋節(jié)前,磨坊里的活兒很多,白天干不完,需要晚上加班。吃過晚飯,郭翔借著月明地,從村中走出,來到蒙河邊上。
再有幾天就是中秋節(jié)了。天空清澈,月亮早早地從東邊的河灣上空升起來,月光照著蜿蜒的河床,照著兩岸的樹木,照著空曠的沙灘。郭翔穿過河邊一片楊樹林,走進(jìn)河灘,河沙軟軟的,此時,河水比先前瘦了很多,也涼了很多。郭翔選擇了一處水淺的地方,從這里順著河流往上,不到三百米,就是蒙河發(fā)電站和磨坊,在沙灘上脫掉那雙沾得滿是黃泥的藍(lán)幫球鞋,挽了幾道褲腿,手提著一雙鞋趟水過河。
夜晚的河水比白天涼,郭翔感覺兩條腿被涼得麻沙沙,他看看月光下兩岸靜美的沙灘,看看晃動著月亮的河水,心想如果不是去捉奸捉雙,自己會在沙灘上坐下來,靜靜地坐在月光下,享受這秋夜河邊特有的寧靜。但現(xiàn)在,心里讓煩惱的事情攪?yán)貌坏冒矊帯9柽^了河后,穿過樹行子,走上崖頭,遠(yuǎn)遠(yuǎn)地朝磨坊看去,電燈的光從磨坊的窗戶里亮出來。他沿著崖頭上邊的一條小路,朝磨坊走去。
往前走了沒多少步,郭翔便聽到了磨坊里小鋼磨正在磨著麥子發(fā)出的嗡嗡聲響。他停住了步,心里想,這時,蔣開梅和那個姓程的閨女正在忙著磨面,還有等著拿面的人,肯定不會有那些男女的下作事。自己的未婚妻要是與那個騷狗有男女的事,也得等到磨完面之后。
為了不讓蔣開梅和小彭發(fā)現(xiàn)自己,郭翔沒有冒失地靠近磨坊,而是從河崖頭繞道走到了水泥預(yù)制件廠旁邊,那條為灌溉下游農(nóng)田而開挖的水渠邊上,在翻起的土堆后面,選了一處能看到磨坊,又能隱蔽自己的最佳位置,脫下一只鞋墊著,坐下。
一個小時過去,陸續(xù)有人擔(dān)了箢子從磨坊出來,挑著磨好的面回家。兩個小時過去,就見發(fā)電站的門開了,小彭從里面走出來,走進(jìn)了磨坊里。
月亮往上升著,越升越高。吱吱吱,嗡嗡嗡的鋼磨聲終于停了,一陣說話聲,抽打身上塵粉聲后,那個矮墩墩的小程,走出磨坊,跟著本村來磨面的人一起走了。
再一會兒,小彭從磨坊出來,站在門口,點上一根煙抽著。月光下,郭翔看到小彭,恨從心生,心中生出的那個恨,真讓他感覺到了什么是咬牙切齒的滋味。他心里狠狠地罵道:好你個賊仔,我逮著,先給你來上一頓狠的,把你的騷筋砸扁,再扭送到公社,讓公社里游你的街,開你的批判斗爭會,看你今后還敢拉拉著個搗蒜錘子到處撒臊!
蔣開梅走出磨坊了,把門鎖了。月亮地里,已經(jīng)萬籟俱寂的時分,一聲甜脆的聲音傳來,彭哥,走。
小彭說,哦,先上發(fā)電站屋里歇一歇。
蔣開梅沒有拒絕。他們一先一后往不遠(yuǎn)處亮著一只百瓦大燈泡的發(fā)電站走,暗處的郭翔心頭上的火苗子也就要躥出來的時候,一腔男人有力的聲音喊來,小妮子,什么時候了,快家走!
是蔣開梅的爹。也許,蔣開梅跟小彭的傳聞也傳到了老爹的耳朵里,他早就等在大路上。她爹的喊聲像一塊突然飛來的大石,一下子擊碎了小彭的美夢,小彭和蔣開梅不得不放棄盼望了大半夜的茍合偷歡。
小彭呆呆地站著,蔣開梅也愣怔了。兩人好像什么也沒說,蔣開梅默默轉(zhuǎn)身,朝爹站的方向走去。
站在水渠土堆后面的郭翔也在發(fā)呆,他呆呆地看著未婚妻與她爹一起走遠(yuǎn),又看著小彭站在磨坊門的夜色下,像根木樁似地一動不動。
夜,很靜,蒙河里的水聲很清脆,那是一架大地上的天然之琴,琴聲浸入心扉,悅耳悠揚(yáng)。煩躁的郭翔,絲毫聽不出水聲的悅耳,他嘆了口氣,對未婚妻蔣開梅,陷入左右兩難的痛苦選擇之中。
蔣開梅與小彭出事,是在大年三十的晚上。
女人和她要好的同伴連榮幾個人,到蔣開枝家中招呼蔣開枝玩。天下了大雪,過年又穿上了新衣裳,家家貼了春聯(lián),村莊不時地響著鞭炮,去蔣開枝家的路上,把個連榮興奮地,說咱就在蔣開枝家,今晚上都不睡覺了,要好好地守歲,一直玩到大天明。她們來到蔣開枝家,在堂屋門口,探頭從門玻璃往屋里看了看。屋里,過年來蔣家玩的人很多,小彭也在其中。
蔣開梅的父親是過來的人,對任何事情都吃得透。他一看小彭,心里“咯噔”一驚,心想,這個雜碎來了,不會安好心。但過年是熱鬧吉祥的日子,大年夜里,不管是誰來家里拜年,都得笑面相迎,賓客相待,蔣開梅的父親便陪著幾位鄰居和小彭坐在桌子跟前,邊話著日子邊喝茶。
女人跟小伙伴兒們就進(jìn)了里間,蔣開梅和蔣開枝的房間。姑娘們歡聲笑語,終于讓小彭坐不住了,他推開門,說,這么熱鬧啊。
幾個姑娘一聽小彭說話,都喊他進(jìn)來進(jìn)來,拉拉呱。
小彭坐在床沿上,和幾個大姑娘說笑著,不時地眩眼看看蔣開梅。隔了不久,小彭沖我們幾個小女孩說,天這么晚了,還不快回家睡覺,老鼠一會就娶媳婦,回家晚了,會讓娶媳婦的老鼠領(lǐng)了去當(dāng)跑堂。
叫連榮的姑娘,翻眼看了一下小彭,接過他的話,帶著頂撞的味道說,老鼠娶媳婦,把你領(lǐng)去當(dāng)跑堂,你家離這里那么遠(yuǎn),回去晚了路上有狼貓猴子,把你搶了去,給老鼠當(dāng)大舅子!
幾個大點的姑娘,聽著連榮不依不饒說的話,都哈哈地笑起來。連榮說,過大年,俺都說好了,今天晚上一直玩到大天明。
說是這么說,玩了一會,姑娘們都要回家了。也許,他們心里明白蔣開梅跟小彭的關(guān)系。
蔣開梅送走了姑娘們,小彭也提出要走,蔣開梅就借機(jī)送他。
這以后所發(fā)生的事情,是從派出所那里傳出來的,是小彭交代的,添枝加葉的成分當(dāng)然有。
蔣開梅跟小彭是摟著腰走進(jìn)夜色里的。他們竟然踏著雪,來到那棵老燕子樹旁,蔣開梅像被精神控制了一樣,任憑小彭擺布。在大燕子樹下,小彭給蔣開梅解開了腰帶。寒冬臘月,又飄著雪花,小彭和蔣開梅似乎并不覺得冷……令他倆沒有想到的是,滿懷深仇大恨的郭翔,和他同村的三個青年,正在他倆冒著嚴(yán)寒赤裸出雪白的屁股時,一擁而上,把小彭和蔣開梅結(jié)結(jié)實實地按在了燕子樹下的雪地里。
女人說,那么冷,他們也真是的,鬼迷心竅。
男人不語,他在想那么冷的天,行嗎?不能凍壞了?想到這就嘿嘿笑了一聲。
女人問,笑什么?
男人不說。男人問女人,哎,我聽說蔣開梅與小彭出事后,被公社辭退,郭翔不要她了。
女人說,嗯,回生產(chǎn)隊了。聽說晚上打麥,大老爺們都愿意和她一組,換班后躺在麥穰垛邊休息,有人偷偷把手往她的懷里伸。后來嫁的這個,大她十幾歲,權(quán)當(dāng)一件殘次品要的,也就隨了她的便。
男人說,男人怎么甘愿當(dāng)個綠王八?真給天下的爺們丟臉,要是我,早就去她娘的咣咣當(dāng),寧愿打一輩子光棍也不戴這個綠帽子。
女人聽了男人的這一番感慨,就把臉斜過來,眼對著他的臉說道,嘴硬,你沒攤著罷了,臨到你頭上,你也得受。不信,我也制造一頂小綠帽,給你戴上試試?
男人聽女人說要給他制造一頂小綠帽,說你敢!給我制造小綠帽……說著,手伸向女人的下身,兇狠的話也隨著手的狠勁說出來,看我不把你這兒的肉割下來,炒椒子吃!
女人興奮地叫了一聲,哎喲,死鬼!疼死我了!
女人很好奇,第二天,就找出蔣開枝的電話,一問,才知道蔣開枝目前在臨沂做生意。她問得很技巧,說那天在縣城見到大姐了,就想起了蔣開枝,問候一下,說再回蒙河,咱們聚一聚。蔣開枝挺高興,還邀請女人去臨沂時,也聚一聚。
女人就說,我看你姐,雖然只看到一個側(cè)影,還是那樣有氣質(zhì),精神。
蔣開枝說,嗯,我姐命不好,還行,沒倒下。前幾年來我這兒,我給租了個地場,生豆芽賣?,F(xiàn)在,歲數(shù)大了,也干不動了。行啊,就應(yīng)該活出點精神了。
晚上,女人說,要是我,我可沒臉回蒙河。
男人說,嗨,人啊,活著很重要。那些事,是后悔不得的,就看你怎么活。
這個問題好像很沉重。男人勞作了一天,早早地躺到了床上,女人坐在沙發(fā)上,邊看電視邊縫了幾個玩具熊。給玩具合上口后,也有些困了,就上了床。
不拉呱了?女人問。
男人說,不拉了。
〔責(zé)任編輯 宋長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