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麗芳
小區(qū)門口,經(jīng)常會有一兩個農(nóng)村婦人或老漢,或蹲或站在路牙上,跟前放著幾捆自種的青菜,或當(dāng)季的野菜,有時也會有新鮮的土雞蛋或者鴨蛋,甚至鵝蛋。無論婦人還是老漢,大都有著大略相同的膚色與神情,不算黑,卻氣色黯然極欠光澤,面上無甚悲喜,微帶漠然。只在有人問到菜價時,會稍顯興奮地介紹一下,大都是一兩塊錢一小束,剛摘的香椿芽、木蘭芽啦……
這天,門口賣菜的是兩個婦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高瘦的婦人腳前放的是半竹籃的土雞蛋,矮胖的婦人面前擺的是用蛇皮袋裝著半袋生菜。雞蛋上沾著雞糞,小而勻稱,一看就是家養(yǎng)雞蛋的樣子,生菜雖已到了傍晚,卻也依然水分很足,支棱著的菜葉鮮鮮嫩嫩。我問雞蛋怎么賣,高瘦的婦人說八毛錢一個,保證是自己家養(yǎng)的,可以帶我去她家看滿院子跑著的雞。我笑著說好,改天去她家里瞧瞧雞去,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過雞鳴樹巔、犬吠門下的場景了。問生菜價格,矮婦人說,一塊錢一棵,生菜是卷心的,很瓷實,一棵就夠炒一盤兒了。我被矮婦人的介紹逗樂了,一塊錢一棵,足夠一盤菜,該得有多大的一棵?。?/p>
支好了車子,說要一棵生菜,再買二十個雞蛋。矮婦人從蛇皮袋里掏出一棵菜來,撲棱棱,宛若掏出了一只活鴿子,果然生菜新鮮得很,也大得喜人。我掏出手機(jī),要她的收款碼。那婦人為難地說:“您能給我現(xiàn)金嗎?”我說:“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錢的樣子了,一直都是支付寶、微信支付的??!”
婦人無奈而不甘地拿出一個貼有微信二維碼的塑料片兒來,嘆道:“我們這些農(nóng)村老婆兒,沒有微信、支付寶,您這一掃,錢就掃到我兒子的手機(jī)上了。昨天一共賣了二十三塊錢,掃給我兒子了十七塊!”
“你也申請個微信號啊,很簡單的,只要有個電話號碼,分分鐘就可以搞定的!”
“不行啊,我兒子說,用微信,一個月得給人掏一千多塊錢哩,我怎么能用得起啊?”
“啊?!”我被婦人兒子的無恥給驚呆了,也氣得語結(jié)了。
停了幾秒鐘,我才回過神來,對婦人說:“你兒子純粹是胡說八道,微信申請和使用都是免費(fèi)的!別聽他瞎說嚇唬你,你把手機(jī)給我,我現(xiàn)在就給你申請!”
“現(xiàn)在不行的,微信得捆綁一張銀行卡,她哪里會有銀行卡??!”高瘦的婦人聽了我的話,提醒我說。我這才想起來還有銀行卡綁定這檔子事。但覺得高瘦的婦人能說出這樣的話,說明她對網(wǎng)絡(luò)支付應(yīng)該還是比較熟悉的,就跟矮婦人說:“那你明天帶張銀行卡來,沒有的話,去辦一張,拿來讓她給你申請個微信!”
“不行的,我這個微信也是央求別人給申請的。以前,市容整頓不像現(xiàn)在這么嚴(yán),我推了個車子賣麻辣燙,也是錢都掃到我兒子的微信上。我每天累死累活,問我兒子我一個月能掙多少錢,他老是說沒幾個錢!我自己備料,賣的錢都掃給了他,光出不進(jìn)凈是賠的,實在是支撐不下去了。我就央求鄰居家的姑娘給我申請了個微信號。我這才發(fā)現(xiàn),二十天就掃了三千多塊錢哩!”
我聽得心里五味雜陳,望著一高一矮兩個婦人,心痛而悲憫??萍几咚侔l(fā)展的社會,對無力接受新事物的中老年人,冷硬而殘酷。社會仿佛是在一夜之間就冰冷生硬地將他們拋棄了,而那些自私的孩子們,似乎比拋棄他們的社會更無情,更兇狠,更殘忍。因為他們不只是拋棄,還對父母進(jìn)行著遠(yuǎn)程的和最后的壓榨。
責(zé)任編輯:秀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