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吉強

鄭小濤在順河大街開了一家農(nóng)產(chǎn)品批發(fā)店，銷售各種農(nóng)副產(chǎn)品。冬至這天下午，天氣突變，空中布滿烏云，凜冽的寒風(fēng)打著呼哨從街上刮過。鄭小濤心里想，變天了，估計不會再有顧客光臨了，不如關(guān)了店早點回家和老婆一起包餃子去！

這樣想著，鄭小濤起身走到門口，正準備把卷簾門放下來，卻見一個老太太從旁邊走過來，探頭探腦地往店里看了看，然后徑直走了進來。

鄭小濤仔細打量著那個老太太，老太太看上去有六十多歲，身上穿著一件厚棉襖，頭上圍著一條洗得有些發(fā)白的藍圍巾。

發(fā)覺鄭小濤在看她，老太太抬起頭沖他笑了笑，然后又低下頭去看貨架上擺放的農(nóng)產(chǎn)品。鄭小濤趕緊走上前，滿臉堆笑地說：“大媽，想要點啥？我這里所有的農(nóng)產(chǎn)品可都是純綠色、無污染的，味道絕對不一樣！”老太太沖鄭小濤點了點頭，之后繼續(xù)盯著貨架上的農(nóng)產(chǎn)品，并不搭腔。

這時，門外傳來噼里啪啦的聲音。鄭小濤走到店門口往外一看，只見地上已經(jīng)落了一層雪粒?？催@架勢，用不了多久地上就得鋪上一層白雪。鄭小濤返回店里，看到那位老太太還在那里盯著農(nóng)產(chǎn)品看，于是又問她：“大媽，您看好啥了？我可以給您最低折扣，保準讓您滿意！”

老太太搓著雙手，還是不吭聲。鄭小濤只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打開電腦瀏覽起新聞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鄭小濤的手機突然響了，他拿過手機一看，是妻子打來的。妻子在電話里問他什么時候到家，等他一起包餃子，鄭小濤回答說這就關(guān)店往家趕。掛斷電話，鄭小濤走到那位老太太身旁，和顏悅色地對她說：“大媽，您都看大半天了，到底買不買東西??？要是買，就抓緊時間，我給您按最低價；要是不買，就請先回吧，這天都黑了，我也該關(guān)門回家了，剛才家里人都打電話催我了！”

老太太像是沒聽到鄭小濤的話，依舊面無表情地站在貨架前“欣賞”那些農(nóng)產(chǎn)品。鄭小濤心里想，難不成這個老太太是個聾啞人？他想了想，伸出手拍了下老太太的肩膀，向她指了指墻上的掛鐘，然后走到門口，又做了一個往下拉卷簾門的動作。

鄭小濤原以為老太太看到他的動作后，會明白他的意思，就會離開了。哪承想，他想錯了。老太太只是惱怒地白了他一眼，并沒有要走的意思。

鄭小濤這下著了急，眼看著雪越下越大，再不走，一會兒路上有了積雪，開車就不安全了。他想把老太太拽出去，可猶豫再三，沒下得了那個狠心。老太太一把年紀了，萬一有個閃失，可就麻煩了。無奈之下，鄭小濤只好撥打了“110”，想求助警察。

警察很快趕來了。鄭小濤把事情的經(jīng)過跟警察講了一遍。警察走到老太太身旁，向她比畫了一番。老太太給警察和鄭小濤鞠了一個躬，然后轉(zhuǎn)身走出了店門。目送老太太離開，警察囑咐了鄭小濤幾句，然后也開車回去了。

送走警察，鄭小濤長長舒了一口氣，他把店里收拾妥當，走到門口正要拉卷簾門，卻見那個老太太又回來了。這次老太太并沒進店，而是在店門口的臺階上坐下來，扭過頭對鄭小濤說：“老板，我在你的店門口坐一夜，你不會再叫警察來趕我了吧？”

鄭小濤聽罷吃了一驚，原來老太太不是個聾啞人。他驚詫道：“大媽，原來您會說話啊，我還以為您是個聾啞人呢！”

老太太嘆了口氣，把雙手揣進襖袖里，沒再說話。鄭小濤心里想，這么大的雪，老太太要是在這里坐一夜，即便凍不死，也非凍出毛病來不可！想到這里，他心頭一震，不由得想起了他的姥姥。

聽母親講，他的姥姥就是在冰天雪地里凍死的。那年，姥姥才四十歲，出事那天也是冬至。那天下午，天空中飄著雪花，姥姥獨自一人去鎮(zhèn)上討債，欠債的人得到消息提前躲出去了，姥姥一直等到晚上九點多，也沒見那人回來，只好回家。

這時，地上已經(jīng)鋪了一層厚厚的雪，姥姥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家走。為了能早點趕回家，她沒走大路，而是選擇走小路。

那條小路崎嶇難行，但比大路要近好幾里。走到半路，姥姥一不小心摔了一跤，后腦勺磕在路邊石頭上，當場就昏了過去。家里人等到半夜，見姥姥還沒回來，就組織人去鎮(zhèn)上找。人們順著大路來到鎮(zhèn)上，找到欠債人的家，得知姥姥早就回去了，于是沿著那條小路往回找，結(jié)果在半路發(fā)現(xiàn)了姥姥。那時，姥姥的身體已經(jīng)凍得僵硬了。

難道要讓姥姥的悲劇在這個老太太身上重演嗎？不能，絕對不能！

鄭小濤把拉了一半的卷簾門又推上去，對老太太說：“大媽，別在外面坐著了，太冷了，還是進店里來吧！”

鄭小濤把老太太攙進店里，搬把椅子讓她坐下，又把空調(diào)重新打開，然后坐在老太太對面，和她拉起了家常。

通過聊天，鄭小濤得知老太太姓孟，叫孟桂芝，今年六十一歲。今天早上，孟桂芝因為瑣事和老伴爭吵起來，老伴動了怒，連拖帶拽把她趕出來，從里面插上了大門。

孟桂芝也不是個好惹的主，你不是不讓我回家嗎，好，那我就不回家，我到城里找兒子去，沒人給你做飯，餓死你個老東西！孟桂芝摸了摸衣兜，里面還有點零錢，夠買張汽車票的，于是她就坐上了開往城里的公共汽車。

到了汽車站，一下車，她這才想起來，自己被老伴趕出來時身上沒帶手機，而且她也記不住兒子的手機號碼。盡管以前她也到兒子家來過，可每次都是老伴帶她來的，她根本就沒記住去兒子家的路。

孟桂芝一下絕望了，有心想坐公共汽車回去，可一來兜里沒有錢，二來又怕老伴嘲笑她，只好作罷。最后她把心一橫，決定自己找兒子家。她憑借之前的模糊記憶，順著行政街往前走，結(jié)果走著走著就迷了路，來到了順河大街上。這時她又餓又冷，渾身都凍透了，無奈之下就走進了鄭小濤的批發(fā)店，打算先暖和暖和再想辦法。本來呢，她想把實情告訴鄭小濤，可又怕鄭小濤把她趕出去，只好裝成一個來買東西的聾啞人。

講完后，孟桂芝對鄭小濤說：“小濤，你放心，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我在這里再暖和一會兒就走！”

“那您去哪里呢？”鄭小濤問她。

“不知道！”孟桂芝搖了搖頭回答，“隨便找個能避風(fēng)的地方湊合一夜，第二天再說?！?/p>

“要不這樣吧，您告訴我您兒子住哪個小區(qū)，我開車把您送過去，咱們到那里再打聽打聽，說不定能找到您兒子呢！”

孟桂芝聽罷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我忘記了我兒子住的那個小區(qū)叫什么名字?！?/p>

鄭小濤這下也沒轍了。他起身走出批發(fā)店，去旁邊一家水餃店買來一碗熱氣騰騰的水餃。他對孟桂芝說：“孟大媽，今天是冬至，按照風(fēng)俗，今晚應(yīng)該吃餃子。我就不請您吃大魚大肉了，請您吃碗餃子吧！”孟桂芝接過水餃，激動地一連說了好幾個“謝謝”。

看著孟桂芝狼吞虎咽地把餃子吃完，鄭小濤又對她說：“孟大媽，我這店里連張床也沒有，無法留您住宿，不如這樣吧，旁邊就有一個小旅館，您去那里住一晚，如何？”

孟桂芝摸了摸自己的衣兜，抬起頭對鄭小濤說：“小濤，你要真可憐我，就讓我在你這店里湊合一晚上吧，沒有床不要緊，在地上鋪兩條麻袋就能睡覺，不妨事的！”

鄭小濤這下犯了難。他倒不是怕孟桂芝在他店里住宿，會偷他的東西。他店里的卷簾門是從外面上鎖的，只要把卷簾門放下來上了鎖，里面的人是出不去的。他是擔(dān)心孟桂芝上了年紀，讓她一個人留在店里，萬一出點問題，他可擔(dān)待不起啊。

突然，鄭小濤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撲哧一下笑了，他又對孟桂芝說：“孟大媽，我知道您身上沒帶錢，所以住宿費我來出，您只管去住就行！”

孟桂芝見鄭小濤說得言真意切，就答應(yīng)了。鄭小濤把她送到小旅館安頓好，預(yù)付了住宿費，又向老板交代了幾句，這才放心地返回來，鎖了店鋪門，開車回了家。

到家吃過飯后，鄭小濤坐在沙發(fā)上一邊休息一邊翻看微信朋友圈，突然，他靈機一動，何不在萬能的朋友圈上發(fā)條尋人啟事，幫助孟桂芝尋找她的兒子呢？如果能找到，就讓她兒子趕緊把她接回家去，小旅館條件再好，也不如自己家里舒服啊。

這樣想著，鄭小濤就和小旅館老板取得聯(lián)系，麻煩他拍張孟桂芝的照片發(fā)給他。小旅館老板很爽快，不一會兒就把照片發(fā)了過來。鄭小濤飛快地編輯好尋人啟事，連同孟桂芝的照片一同發(fā)在了自己的朋友圈，并懇請大家進行轉(zhuǎn)發(fā)。

過了一會兒，一個朋友給鄭小濤打來電話，詢問有關(guān)孟桂芝的情況。鄭小濤就一五一十地跟他講了。那個朋友聽完后，告訴鄭小濤他被騙了，那個老太太不叫孟桂芝，而是叫馬冬花，是北孟鎮(zhèn)董家村人，她也沒有老伴，老伴多年前就已經(jīng)過世了。鄭小濤問那個朋友怎么會認識馬冬花，朋友說兩年前他去他們家收購過雞蛋，因此認得她。

掛斷朋友的電話，鄭小濤的頭嗡的一聲炸了。他在心里恨恨地說，馬冬花啊馬冬花，我好心好意幫助你，你卻這樣欺騙我，真是太讓人傷心了，不行，我得找你討個說法去！

鄭小濤套上衣服，拿著車鑰匙剛要出門，卻被妻子給攔下了。妻子聽他說明原委后，安慰他說：“首先，你那個朋友只是看了照片，沒看到真人，他是不是認錯了人，也未可知。其次，即便那人真是馬冬花，人家有困難，我們該幫還是得幫，對不對？人家不說自己的真實姓名，也許有什么難言之隱。再說了，人家也沒騙咱啥啊，不就是一碗餃子和百八十的住宿費嗎，還是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聽妻子這么一說，鄭小濤心里頓時釋然了，決定不再追究了。

第二天早上，鄭小濤開車來到店里，看到孟桂芝已經(jīng)站在門前等他了。他微笑著說：“孟阿姨，昨晚睡得可好？”孟桂芝卻搖搖頭回答：“小濤，我不叫孟桂芝，我叫馬冬花，昨天我騙了你，我向你道歉！”馬冬花說完，向不遠處招了招手，一個斯斯文文的小伙子跑了過來，叫了她一聲“媽”。鄭小濤定睛一看，不由得目瞪口呆，這不是大明養(yǎng)殖合作社的負責(zé)人吳大明嗎？這到底是咋回事？

吳大明沖鄭小濤笑了笑，跟他講了實情。

原來，吳大明當初搞那個養(yǎng)殖合作社時，還算比較成功的?？捎幸淮闻c一個外地批發(fā)商合作，被那個陰險狡詐的家伙騙光了全部家當不說，還欠了一屁股債。吳大明從此一蹶不振，想死的心都有了。后來，在老娘的勸慰和鼓勵下，吳大明重新振作起來，歷盡千辛萬苦，終于又把合作社做了起來。

前不久，鄭小濤來找他談合作，打算把他合作社出產(chǎn)的農(nóng)產(chǎn)品全部收購，批發(fā)到省城去。吳大明很高興，這對他的合作社來說，是一個難得的發(fā)展機遇。可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不清楚鄭小濤的底細，萬一再像上次那樣被騙，自己可就真沒活路了。

正無計可施之時，老娘自告奮勇說她可以幫他去驗證一下鄭小濤的人品。他本來不同意，怕老娘有什么閃失，可老娘非去不可。無奈之下，他只得答應(yīng)。其實昨天，他一直待在外面的車里，以便隨時可以照顧老娘。

吳大明講述完后，馬冬花笑著對他說：“孩子，娘已經(jīng)幫你驗證過了，鄭老板心地善良，是個好人，你和他合作，肯定沒問題！”